崇政殿中。
官家身著龍袍負手而立,站在那幅直達殿頂巨幅宋夏地圖前。
如今這幅巨大宋夏地圖,如騰龍探爪一般,伸出了三個觸目驚心的箭頭。
這三個箭頭從宋朝國土橫貫西夏國內。
三個箭頭分別是熙河路。
兵馬副總管兼第一將王厚。
涇原路。
下有一行小字涇原路,環慶路體量經制邊事兼簽書涇原路經略司事王中正,涇原路經略使沈括,涇原路兵馬總管種師道。
鄜延路。
副總管兼第一將種諤,李舜舉。
其中涇原路,熙河路雖是兩路,但兩路卻于西夏的鳴沙城合兵一處,直抵西夏興靈二州腹地。
而鄜延路則顯得觸目驚心,長長地跨過西夏橫山以西三州,越過瀚海直抵西夏興慶府。
官家雖一輩子沒有上過戰場,沒見過兵馬廝殺是如何,但從校閱兵馬以及臣下的奏報中揣測可知。
這兩路伐夏到底意味著什么?
對官家而言,熙寧變法可以說王安石,韓絳,章越三人輔臣之功,最后以收功青唐為建樹,而元豐改元后,官家從幕后走向臺前,親自主政而不再如以往事事依賴于宰相輔助決策。
僅僅從熙寧改元至元豐是不夠的。
官家需要一場蓋世戰功,以破國之站立威于臣下,徹底樹立起趙宋皇室,他堂堂天子的權威!
所以這一戰他不愿假手于人,只要打下了夏國,他便可媲美于唐太宗,中興之主的稱號當之無愧。
沒錯,官家便要為唐太宗,但司馬光卻整日批評唐太宗,此乃大謬。
“陛下,呂惠卿在殿外候見!”
“速宣!”官家一臉大喜。
論天下誰最知他的心意,最順著他心意,肯定是要屬呂惠卿了。
只是呂惠卿如今丁憂,本來他是帥師出鄜延路的最佳人選,但現在是卻是不成。可是他回福建老家丁憂的路上,官家仍是讓他進京一趟,宣來見一見。
“不祥之人呂惠卿叩見陛下!”
呂惠卿見了官家不禁老淚縱橫,官家見了對方也是紅了眼眶。
官家也曾惱過呂惠卿,但十年君臣怎能說沒有感情呢?
當即官家親自攙扶呂惠卿起身,呂惠卿則感動得無以復加。
君臣二人敘舊了幾句,然后官家便拿出幾封札子道:“種諤一再上疏要起鄜延路九將之蕃漢大軍伐夏。他說只要帶十余日之糧,便可卷甲而進,倉促之間直搗興靈。”
“否則一旦契丹所乘,其患大于中國。種諤還道,當年李元昊留下遺言,寧從中國,不從契丹。可知中國伐夏,則夏必降。”
官家又取出信來道。
“這是環慶路經略使俞充上疏,他言西夏跳梁小丑,當年仁宗皇帝欲滅之。如今西夏今年天災,又有人禍,正是我大力征討之時。正所謂兵貴神速,昔日李靖滅突厥用兵不過三千。”
“如今各路經營伐夏三年,以策萬全,一旦伐夏成功,則成國家萬年之利,不必憂心兵糧不足,料破敵往返一個月有余。”
官家道:“朕令俞充此機密大事,不可形于文字,可令走馬承受進京入奏。”
說到這里,官家頓了頓道:“不過朕還未下最后決斷,朕仍令王中正,俞充,種諤多打探西夏情事,再下決斷。”
“這等傾國之戰,朕是不會草率了事,需持重再三。”
官家說到這里見呂惠卿沒有表態,心底有些不高興。
官家道:“青唐已平一年余,蕃部兵馬皆服,僅熙河路便可調動一二十萬蕃漢兵馬。”
“若李憲,章直率熙河路大軍從會州翻越屈吳山,天都山一線進攻,斷西賊右臂,再讓沈括,王中正率師出涇原路,兩路大軍會師于鳴沙,再渡河北攻興靈腹地。”
“高遵裕,種諤率鄜延路勁兵直取橫山!卿以為如何?”
見官家如此,呂惠卿忙道:“陛下,西夏之國本是一盤散沙之局,待其時日久遠便會生亂。如今師出無名,驟然伐之,恐怕會其國上下一心,臣以為還是稍等些時日!”
聽呂惠卿一語,官家頓時氣得差點心跳驟停。
當初說伐夏勝算九成的是你,一個勁地慫恿朕,如今說不可遽然伐之的也是你。
朕的兵馬都已經準備好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你居然和我說再等一等,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官家道:“難道卿要朕等西賊各個壽終而正寢乎?”
聽官家這么說,素來對官家心意是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呂惠卿居然沒有‘聽明白’。
呂惠卿道:“陛下所言極是,西夏國小力卑,實不足以大張旗鼓而伐之。臣以為待夏國國內內亂,再遣一上將從涇原,鄜延皆可。到時候便可一戰而定了。”
官家聞言對呂惠卿頓時失望至極,他看著呂惠卿等著他還有什么話說。
但等了半天,呂惠卿也沒有下半句。
官家這才知道自己被呂惠卿忽悠了,當即道:“朕乏了,卿且退下吧!”
呂惠卿也有幾分難為情,但對于官家的知遇之恩心底還是感激至極,于是鄭重地拜道:“陛下保重,臣告退!”
官家卻一點心情也沒有,只是揮了揮手。
呂惠卿走出殿外,凝神想了片刻,便對左右道:“立即往章府!”
呂惠卿與章越雖互為彼此最大的政敵,但論天下最了解自己的人是誰?
那必然是章越。
呂惠卿到了章府不出意外吃了一個閉門羹。
沒啥理由,養疾就是最大的理由。
呂惠卿聽了心底大罵,整個天下都知道你章越在裝病,裝什么裝?
呂惠卿卻是起了性子,堅持求見。
陳瓘出門來見呂惠卿行禮道:“章相公不愿再見故人,呂公這是何必呢?”
呂惠卿道:“章相公可知國家之重?社稷之重乎?呂某說幾句話便走!”
陳瓘笑了笑道:“章相公讓我問呂公兩個問題。”
“什么問題?”
“一個是提問題重要,還是答答案更重要?”
“還有一個就是選擇更重要,還是努力更重要?”
呂惠卿愕然道:“這是何意?”
陳瓘微微笑道:“章相公說呂公是他見過天下第一聰明人,必知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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