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城下。
三三五五堆壘擂車,石炮的殘骸。
在城門的吊橋處更是堆壘了五六十具的尸體,城樓上被十幾支的弩箭扎透,城墻上更是被石彈打得傷痕累累。
經過一日慘烈的攻城,宋軍正出寨收拾尸體,今日又在城下丟下三五百具尸體,而西夏也是差不多。。
立在城頭仁多崖丁看著這一幕,他知道若宋軍這么打下去,不出十日靈州就要失守,但是……但是宋軍怕是永遠沒有攻下靈州城的一日了。
仁多崖丁冷笑一聲,但不知為何,他看出今日宋軍有些蹊蹺。
卻見熙河路一部分兵馬在攻城之后,卻并未回寨,而是繞到了涇原路兵馬大寨的附近。
仁多崖丁叫來了仁多保忠,指著宋軍的布置道:“你看這是如何?”
仁多保忠道:“不清楚,或是宋軍誘敵之策,無論如何我們謹守城池,皆不會有錯。”
卻見宋軍大帳。
章直手持圣旨與王中正及其親信呈劍拔弩張之勢。
王中正驚怒交加地道:“章經略你這是何意?陛下只要你我班師,你為何要奪我印信?”
章直道:“如今要班師,誰來殿后,誰來指揮?”
“當然若是貴使肯領一軍殿后,那我毫無異義,若是貴使不肯,那么煩請交出印信來?由我和眾將協商安排!”
王中正聞言冷笑道:“誰來斷后,自有安排,經略手握熙河路兩萬勁兵卻如此怯弱,我們打算班師,也可向西尋鄜延路兵馬,兩路合作一路后徐徐而退。”
王中正此言一出,眾將都是搖頭。
章直下方的王贍出首道:“貴使真不知兵,且不說鄜延路兵馬已是兇多吉少。便是其兵馬已突破了旱海來到此地,又有多少糧草?近二十萬兵馬人吃馬嚼從哪來?”
王中正聞言色變,狡辯道:“兩路合兵,兵勢更壯,可以打破西夏一處城池,覓得軍糧再退兵。”
眾將更是搖頭,真是無知之言。
王中正見此對章直道:“你自號經略使,執掌一路兵馬卻說出如此膽怯之言,莫非是打算讓我涇原路兵馬殿后不成?你獨自率兵馬全師而退。”
“或者與夏人有什么異心?”
章直道:“我不怕帥師殿后,但怕有你這樣的奸佞之臣,如此我死無葬身之地。當年楊無敵英雄一世,然便是這般被小人害死。”
“貴使今日與害死楊無敵的小人有什么不同!”
眾所周知,楊業因降將的身份一直被排擠,宋太宗二次伐遼敗北,命潘美為主將,楊業為副將率西路軍撤退。
監軍王侁用言語激楊業率軍殿后作戰,又撤走接應楊業的兵馬,最后導致楊業和其子楊延玉和部將王貴,賀懷浦戰死。
此事被楊家將改編,讀到楊業撞死李陵碑時,令后世讀者感慨無限,為之泣流。
此戰之后,宋太宗將大將軍潘美降職三級,監軍王侁免冠、流放到金州,劉文裕免官、流放到登州。
而熙河路涇原路大軍要從西夏重圍中退兵,以王中正之猜忌妒刻,又有哪位大將肯甘心殿后?
如果大家都不肯作楊業,殿后兵馬覺得自己被拋棄了,必然只有自尋出路,那么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沒有集結號,誰肯殿后?
故而殿后部隊一定是主將最忠心,最信任的兵馬。不然只有等著被坑。
王中正聞此色變道:“章經略,你待如何?你依著你叔的權勢,竟猖狂至此!”
章直毫不猶豫從腰間拔劍出鞘,隨之帳內熙河路將領皆拔刀對著王中正和他一干親信,而帳中涇原路將領自劉昌祚以下臉色皆蒼白。
有數名親近王中正的將領欲出聲,但劉昌祚沒說話,他們也沉默了。
此刻轅門外稟告,熙河路兵馬殺入營來。
涇原路兵馬是熙河路兵馬近三倍,居然一時攔不住。
王中正罵道:“章直你要兵變奪權不成?來人,來人,給我拿下!”
王中正話音一落,帳外的宿衛手持兵刃闖入帳內,卻給劉昌祚一聲大喝哄了出去。
劉昌祚道:“貴使眼下唯有你交處兵權,劉某以性命保你毫發無傷!”
王中正顫聲問道:“此話當真?”
“當真!”劉昌祚看向章直道:“章經略,你也說句話!”
“也好!”章直將手中兵刃一丟,左右都然后向前數步對王中正伸手道:“印信拿來!”
王中正見此局面,已是嚇得雙股顫顫,無奈之下只好將印信捧出。
不過王中正量章直也不敢拿自己這欽差如何。
卻見章直上前似要捧住印信,卻從腰間取出一柄短刃,一刀直貫王中正胸間!王中正本能要閃避,但終是太監力弱身慢。
碰地一聲!
印信砸在了地上。
王中正啊地一聲大喊,旋即喉頭荷荷有聲。他雙手捧胸,衣襟瞬間被血染紅,片刻之間便斷了氣……
滿帳之間見此突變,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劉昌祚驚怒交加道:“章經略……他既已交出印信,何必要殺?”
章直以刃上在袖臂上一拭,冷笑道:“只恨殺得太遲!”
一員涇原路大將出首道:“章大,你莫非要造反……叛了朝廷不成?”
章直道:“我章家從吾叔祖章得象起便世代忠良,我叔又是當朝宰相造反又有何益?我若不殺王中正,六七萬大軍能生離此地嗎?”
“諸位放心,殺王中正乃我章直一人為之。日后朝廷追究,只殺我一人便是,與諸位無關!”
有章直這句話,眾人都是放心。
“爾且將紅布掛出帳外,寨中熙河路兵馬自會退兵!”
“再將種太尉放出!”
眾將遲疑地看向劉昌祚一眼,劉昌祚點點頭道:“章家十幾人在朝為官,斷不敢為此株連之事!”
“爾等依章經略相公所言去辦!以后我兩路兵馬能否生離此地,全仰仗經略相公了!”
此言一出,涇原路眾將們方才幡然醒悟。
說完王中正的親信都被卸了兵器,其尸體也被人抬了出去。當熙河路的兵馬退走后,種師道亦從囚籠中放出,他知王中正被殺的消息,第一個反應也是章直要反,旋即搖頭不可能。
章家怎會干出此等事?
想是這么想,入帳之前,種師道立即命人給自己披掛上鎧甲。
種師道走入大帳,看見章直按劍立在帳中,熙河路和涇原路將領皆一聲不出。
種師道盯著章直,卻見對方眉宇如刀,既有儒將風流倜儻,又兼英氣勃勃。若不是今日種師道永遠也想不到章直竟敢殺了王中正。
但種師道旋即想到,只有殺了王中正,才是六七萬大軍能全師而退的唯一辦法。
章直不惜自己豁出性命去,也要辦成此事,真是……真是……種師道不知如何形容章直,半響才在武人對人最高評價中選了一個詞——有種!
從章越到章楶,從章楶再到章直,種師道也算與熙河路三位經略使都打過交道。
三人各有各的特點,種師道初時還道,章直年輕不如前兩任經略相公,可眼下想來殺欽差這等事,果真有種!
種師道想到這里,當即一聲喝道:“章經略,你待要拿我兩路兵馬如何?”
章直不慌不忙地道:“種總管,王中正這些日子如何?不用我說,眾將士也看在眼底。”
“王中正一條命,與我六七萬大軍孰輕孰重,諸位也分得清吧!”
“不然……誰肯為楊業,誰又甘心為楊業?”
劉昌祚道:“多說無益,誰來殿后!”
章直道:“很簡單,抓鬮!你我二人,誰抓到了便是誰?生死無怨!”
“好!”種師道干脆利索地答允。
其余涇原路諸將對章直雖有疑惑,但也決定先看看,若抓鬮不利,再出言反對。
章直,種師道二人當場抓鬮,最后章直抽得了殿后。
看到結果涇原路眾將人人臉上都有喜色,反之熙河路眾將則不動聲色。
章直道:“我領熙河路一萬兵馬殿后,以軍功報答朝廷厚養!不過有一事還請種總管幫忙,你在此雄崖隘,安排下一路兵馬。我軍退至這里時,你們涇原路兵馬出擊伏擊夏軍,如此可以反敗為勝,不然我與熙河路兵馬都葬身此地了。”
種師道疑道:“章經略,你真要殿后?”
章直道:“不然呢?”
種師道道:“殿后之事,我涇原路來吧,否則我不好向章相公交待!”
章直笑道:“我要的便是你這句話,我兵馬若不能到雄崖隘,便是我章直無能,死便死了,與你無關。”
“但若你涇原路沒有兵馬在此,我與我熙河路的一萬將士便是九泉之下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種師道!”
種師道被章直這一激當即道:“那便好,咱們一言為定!”
種師道伸出掌來與章直彼此一擊。
之后章直率熙河路眾將走出大帳,王贍走到帳口對著涇原路眾將笑了笑,然后道:“爾等且安心回去,在家坐觀我等如何大敗西夏大軍!”
說完王贍揚長而去,熙河路將領中傳來一陣爽快笑聲。
涇原路眾將被激得面紅耳赤,一人道:“好生狂妄,焉知他們不是名為殿后,實為降夏!”
此人話音落下,便被種師道一鞭抽在臉上。
“休得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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