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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駛到大相國寺附近停下。
章越去大相國寺附近采買花木作為十七娘觀賞之用。這大相國寺就是汴京的CBD中心,為何呢?
因為從東南而來運到汴京的漕船的終點便是大相國寺,許多從千里而來汴京的商人的第一站便是在此落腳。故相國寺大街,寺東門大街、后門大街都是格外繁華的去處。
至于初一十五,以及逢三逢八的日子,大相國寺的廟會,更是此生來汴京一定要去一次的打卡點。僅僅寺廟的中庭兩廡便能容納上萬人。
記得第一次來此,章越不是直奔大相國寺廟會,而尋遍僧人去了菜園子一趟,看看垂楊柳有多高。
章越在寺中一面尋覓花木,一面想起了當年在此大相國寺刻章賣錢度日的時候,不由一笑。
章越還起意到原先蒐古齋的地方看看,不由想起當時貧賤為求生計的事。
當年太宰當著子貢面稱贊孔子是位圣人啊,如此多才多藝。子貢說這是天生讓孔子生作圣人,故多才多藝。
孔子聽了道,太宰你知道我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哪來的多才多藝,這都是被迫的。
章越想到這里,不由佩服圣人的胸襟。
至于章越年輕時也曾當過小販,這并非我多才多藝,全乃生活所迫啊。
幸虧刻章還算一件雅事。但只要靠自己努力賺錢,如何都不丟人。
章越到了資圣門的蒐古齋附近,但見原先的地方就換了成了典賣書籍的地方,不少讀書人寧賣了衣裳,也要買書回去。
那等熱誠求學的目光,令章越想到當年的自己。
章越想起當年在此結識司馬光,還有富家的娘子,但覺得心頭千百事隨之而過,好似浮光掠影,最后漸漸模糊。
章越親手挑選買了上百盆花木回到府上,果真博得十七娘一笑。
十七娘故意指著花道:“官人你看哪一簇花最美?”
夫妻二十年章越當然知道十七娘心意。
他從花叢中折下一朵,看著十七娘略帶皺紋的眉鬢心底微感嘆息,親自替她簪在發上。
十七娘笑盈盈地點點頭,亦折下一支幫章越簪上。
章越與章丞及郭宣一起吃了便飯,看著郭宣和章丞無話不談,他想起了和郭林少年同學的日子,甚是欣慰。
章越正問郭宣一些課業時,忽聞一旁有人稟,薛向在家突然暈厥摔倒,命在旦夕。
章越聞之大驚,立即決定親自前往薛向府上看望。
薛向身子一直不好,他是知道的,他讓錢乙去給薛向診治過。
不過錢乙雖是神醫,也不能逆轉壽數。
章越感嘆于此連夜趕往探望。
到了薛家后,薛向長子薛紹彭正隨侍身邊。
薛紹彭見章越連夜趕來也是非常感動,并不是哪個大臣有這番交情可以來探望的。
章越道:“別的話不說了,薛公可否言語?”
薛紹彭道:“方交待了后事,國家者尚未言矣。”
章越點點頭不再說話,薛紹彭緊緊跟在章越身后。薛紹彭沒有出仕為官,卻是當世著名的書家,當年因交引監的事,他代表時出任陜西轉運使的薛向與初出茅廬的章越因鹽鈔之事曾談判過。
當時二人還是談判對手。
誰知道十幾年后,連自己父親薛向也要仰仗章越了。去年薛向建議改保甲法,這在朝政這才有稍有聲張但……
薛紹彭定了定神,在旁引路。
章越來到薛向的病榻前,薛向面色鉛灰,雙頰凹陷,如此面容章越在不少瀕死之人臉上見過。
章越知道薛向一兩天的事情了。
薛向睜開眼睛對章越勉強道:“昔向為樞密副使,御史劉述、錢愷、劉琦,諫官范純仁等,皆言我薛向不可為大吏。是章公在天子面前美言,向方得登位。”
章越道:“薛公干局絕人,如今……我真是為國所惜。”
薛向對章越道:“人固有一死,但此刻我忽思慮清明。”
“想到一事當年真宗皇帝言:“祖宗創業艱難,朕今獲睹太平,與卿等同慶。”
“宰執稱賀,唯獨李文靖(李沆)停杯不飲。次日王文正(王旦)問其所以。
“文靖公道,太平二字,嘗恐諛佞之臣以此為借口干進,今人主自用此夸耀臣下,如此忠鯁之臣何由以進?”
“既謂太平,則求祥瑞而封禪。若為之,必耗帑藏而輕民力,萬而有一患生于意外,則何以支吾。”
章越聞言嘆息道:“你是勸陛下不可封禪之事。”
薛向道:“此事一直我心中,但那日蔡持正與丞相商議,故不好反對。今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國家雖取涼州,但行百里者半九十。”
“這還未至九十,切不可功虧一簣。”
章越道:“薛公遠謀,吾所不及,我當諫之陛下。”
說到這里薛向長嘆,不勝唏噓地道:“可惜薛某不能見章公得成大功的一日了!”
“不見國家再度中興之日,實在痛哉,惜哉!”
章越眼眶一紅,挽著薛向的手點了點頭。
章越離開薛府后心道,薛向一去,參政空缺,何人可以補上。
王珪心底當然有人選,那便是張璪。不過張璪與章越不合,肯定不能讓王珪推人補上。
官家心底期許的人選肯定是呂惠卿。
拋開人品不提,呂惠卿確實有才干。連程頤也贊不絕口。
呂惠卿知太原時,程頤正好回鄉省親。程頤知道兄長程顥非常討厭呂惠卿,故對左右弟子言道,我聽聞呂惠卿這廝已久,他明日必定從這路過,我且一觀。
哪知程頤等了一晚,也沒等到呂惠卿。程頤詢問旁人得知呂惠卿已過了,道旁左右人家也沒有聽聞。
程頤聞此感嘆:“不用見了,我已是知道了。”
“呂惠卿此去一行數百人,馬數十匹,但行于道中竟能悄然無聲。馭眾如此,可謂整肅。”
“無論天下人如何評價他,不掩其才。”
程頤回京特意與章越告訴此事稱贊道:“呂惠卿真乃天下奇才,而丞相與呂有隙,仍能用之,頤更佩服之。”
章越聞言不由心底覺得好笑,只好道:“正叔,真可稱君子矣。”
薛向去后,官家或欽點呂惠卿亦或章惇入京,出任參知政事。
這二人哪一個,自己都不能讓他們入京。
自己人選也有那就是許將,許將因太學虞番案被貶出京,但官家對許將觀感依舊很好。
章越要將許將調回京來補償他。任何為我辦事一時吃了虧的人,日后我一定會補償他,這是上位者必須掌握的。
所以可以看到很多官場上背鍋的官員一時被貶了,事后又被提拔就是這個原因。
可是薛向一走,自己在中書少了一個,唯有提拔沈括以替代韓縝了。沈括這人是有才干,但處理人際關系頗為顢頇,要他處置西北錯綜復雜的關系,怕是會出事。
現在民心士氣已是鼓舞起來,在‘再造中興’的名義下,任何對黨項用兵的決策都會獲得百姓的支持,所以章越不能在擅權出兵這個由頭上罷韓縝。
特別是百姓們還不知朝廷與黨項秘密議和的前提下。但是要讓官場上大多數官員都知道韓縝是因違反朝廷大政而被罷職的。
只是因此自己奸佞之名,怕是逃不過。
章越心道,奸佞也便奸佞,成大事的人哪個不被人說,但我任相不過最后三年,也不知還能辦成幾件大事。
旋又想到薛向章越不由心中一痛,大業未競,便先斷去一臂
黨項已不堪一擊!
韓縝立在韋州城頭上,目望北方雄心壯志浮在心頭上。
韓縝此生最仰慕的人物便是曹操,每當詠起。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曹操這首觀滄海,他韓縝便會心潮澎湃。
現在韋州已一戰而下,再往前就是上一次宋軍折戟之處鳴沙城!
再再往前就是靈州!
再再再往前便是興州!
韓縝按劍暗道:“章建公鼠膽,雖有取涼州之謀,卻不見黨項已是敗落,待我取之!”
“大丈夫當帶七尺之劍,以升天子之階,豈可郁郁于人后。”
說到這里,韓縝拔劍手指北方道:“我當收此故土,以壯我上朝聲勢!”
眾將看著韓縝雄姿英發,皆是拜服。
韓縝話音剛落,忽一騎抵達道:“樞相,朝廷有使者抵達!”
韓縝神色微變,手中緊緊攥住劍柄,神色激怒片刻后,最后只好命眾將聽旨。
不久后使者抵至。
韓縝率眾將拜在道旁黃土,金牌使者手捧圣旨:“陛下有旨,韓縝即刻率軍從韋州退兵!”
韓縝手捧圣旨一臉驚怒之色,雖說是表演成分很大,但也有真情實感在其中。
“陛下不知臣已在韋州城下大敗黨項兵,殲賊三千之眾!正欲直破靈州,為何突召我退兵?”
“豈不見眾將之志乎?”
眾將聞韓縝發言紛紛大聲道:“我等欲打破靈州,為何陛下要我退兵。”
使者見這么多大將大聲囔囔也是吃了一驚。
韓縝仰天道:“陛下,豈能為此令賊子快,國人悲之事!”
“定是朝中有奸臣作梗,不欲令我輩成就大功!”
使者為韓縝所懾,眾將也為韓縝齊聲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