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市警察局的局長辦公室中,一個已至中年的男性旋轉著一只看上去十分特殊的手機,神情略有些猶豫。
距離他得知張爾等人失聯這一消息已經過去了一些時間,差不多……也該聯系一下“那些人”了。
黃越將手機背過,看向機身,上面是一個鷹嘴雀身的黑藍色鳥狀徽標,此時正在午后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著。
默然地嘆了口氣,隨后他撥出了一個號碼。
這是他上任的第二年。
也是……
他得知“真相”的第二年。
…………
意識游離于黑暗之中,宛如深海中的水流氣泡聲不斷在耳畔響動著。
半晌過去,終于在張爾即將崩潰的前一刻停了下來。
嘩——
猶如沖出水面般的聲音過后,張爾恢復了視覺。
眼前仍舊是那條過道,但已經恢復成了明亮的模樣。
他重重的拍打了一下腦殼,耳鳴聲漸漸消失,隨后看向身旁面色有些蒼白的林晟,有些疑惑地問道:
“現在……是什么情況?”
“已經沒事了。”
林晟走到走廊盡頭,從墻面上抽出了那把純黑色的長刀。
那具特殊的尸體已經徹底消失,連同它的領域一起。
站在原地稍稍穩定了一下心神,林晟看向手中的長刀。
這把由伯勞鳥制造的武器已經陪伴自己許多年了,但自己卻從未真正思考過它的構成和由來。
從成為現夢者的那一天起,自己就像是個上了發條的人偶一般,不停的解決著諸如此類的事件。
回頭望向張爾等人,林晟無奈地笑了笑。
恐怕……他們都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究竟為何吧。
此刻,已經是2045年。
距離震驚世界的“沉眠時分”事件的爆發僅僅過去了七年。
七年前,人類社會中開始頻繁出現一起起極為詭異的失蹤案件。
除了“失蹤者都是在經歷睡眠之后失蹤”這一點外再無任何特定規律的同時,發生得還十分頻繁。
也許你的親友前一日還在和你攀談,次日卻會徹底不知所蹤。
而這僅僅只是明面上的狀況,在了解到人們大量失蹤的同時,警方也開始不斷接收到類似“鬧鬼”傳聞的反饋,其發生頻率完全不亞于失蹤事件。
由此,社會層面的恐慌程度便一再拔升。
因恐慌而失去理智的普通民眾為了避免這一厄運,全然只能保持時不時的小睡,而不敢進入深度睡眠的狀態。
沒過多久,極差的群體狀態便讓人們切實體會到了現代文明秩序并非是想象中的那樣堅不可摧。
就個人而言,日常工作的瞌睡與失誤也許只是小事,但諸如駕車時的失神等行為便會給自己和他人帶來極大的災難。
而隨著睡眠量缺失情況的加劇,民眾性情極端化的現象也愈演愈烈。
很快,群體性的恐慌與瘋狂便攜帶著以幾何倍率攀升的犯罪率和事故率,讓整個社會的運轉幾度接近崩潰停擺。
盡管有著多次嘗試性的政策,但被這場天災人禍打的措手不及的各國區分治政府卻始終無法給出行之有效的應對措施。
直到伯勞鳥的出現。
手中的長刀頓時如瓦解一般碎裂開來,而后在手中重新凝聚,變成了那塊看上去就非常低調樸實的黑色方塊。
看見這一幕身旁眾人無一不是嘖嘖稱奇。
“林兄弟,方便留個聯系方式嗎?”
小岳走上前來,一副想要在這之后致謝的樣子。
一旁的張爾看向小岳的身子,那些個縫在肢體上的線頭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肢體整體十分白凈,除了那些在關節處徹底斷裂開的染血衣物之外,完全無法看出此前發生過那么慘烈的狀況。
雖然心中同樣大感神奇,但張爾仍是對林晟留有一些警惕情緒。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邋遢的年輕男子顯然不會那么簡單。
“林兄弟,現在可以回答我了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話音落下,張爾看見對方看向自己,隨后指了指自己所在的方向便準備離開。
“講不動了,況且講了也是白講,你還是問問他倆好了,反正……他倆也得問你們不少問題。”
他……倆?
張爾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過了頭!
身后不知何時已經站著兩個完全陌生的男性,如同神出鬼沒一般,在場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其中一人身高將近兩米,膚色黝黑,體型十分壯碩,站在那猶如一只巨熊。
另一人身高和林晟相仿,大約一米八出頭的模樣,身材瘦長,容貌鼻秀高挺、棱角分明,若非此時此地倒更像是個私下出行的影視明星。
兩個對比明顯、風格差異極大的男性眼下卻站在一處,讓張爾不由得感到十分違和,但他也注意到,對方的脖子上似乎也佩戴著和林晟一樣的黑色環狀裝置,此時正散發著幽幽的藍光。
“OMEGA-027,沒錯吧。”
那名瘦長一些的男性見林晟打算收工回家便微笑著開口說道,“離任這么久,是想回來重新體驗一下刺激的感覺了?”
“有問題么?”
林晟看見對方用著一副耐人尋味的表情打量著自己。
“如果擔心我是在搶功的話,大可不必,我只是碰巧被一起卷進來了而已,這是自保,依照行動條例來說,這起事件的功勞在優先級上依舊是你們的。”
“那倒不會,畢竟包括你在內的‘骨灰級成員’大多都已經是骨灰了不是嗎?想必閣下也是用著‘看淡名利’的說法來低調茍活的那一派吧。”
樓道中的火藥味似乎愈發濃重,但林晟沉默片刻后卻沒有多言。
“喂……有必要這么說嗎?林兄弟剛剛才拼死救過我們。”
見林晟沒有作答,張爾有些看不下去了。
“有你這舊種什么事嗎?”
那名魁梧的男性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下頭來對張爾說道,粗獷的聲線威懾力極強。
“‘舊種’?你們這是把自己當新人類還是當神了?”張爾有些不太服氣。
“神?”
瘦長男性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被逗樂的同時連忙擺了擺手。
“這位先生你誤會了……我們不是把自己當神……”
而后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繼而變成了十分冷漠的神情。
“我們實際上,就是神的前身。”
“我看你們他媽是神Ji……”
小岳咬了咬牙也站了出來,剛想對上那個大個子卻被林晟一把按住。
“沒必要,他們說的都是實話。”林晟搖了搖頭,“嗯……除了‘神’那一段。”
按捺住了張爾和小岳之后,林晟隨即走向了那兩人。
“事件已經結束了,該通知DELTA和EPSILON的人了不是嗎。”
為首的瘦長男子再次變回了微笑著的模樣,“解甲歸田這么久了,你還是寧可以普通人的身份死去么。”
“中二病該治治了。”
見事情已經基本了結,林晟轉身對張爾等人道了個別,隨后準備獨自離開。
走過那兩人身邊時,對方的神色頗有些意味深長。
“你還是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語氣中帶著些笑意。
“離家太久的人,可是會認不清家的模樣的。”
林晟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走去了樓道。
張爾默默凝視著林晟的背影,他很清楚,這一別,相當于就是單向的永別了。
從林晟之前的話語可知,接下來就會有某些人來到這里,將所有和這起事件有關的人統統帶走調整記憶。
行至轉角,林晟回望了一眼張爾等人,但更多的還是看向那兩個“同類”。
對方那滿含深意的話讓他多少有些疑惑。
難道……
現狀又發生改變了嗎。
七年前的那場災難致使了他們這類人的誕生。
而那場災難實際上,是來自另一維度的某種精神生物的入侵。
此后,人類就需要和它們不斷地進行博弈,先是在夢中,然后是在現實。
只有遵循“游戲規則”、洞察生路并找到“門”,才能在博弈之中幸存下來,但絕大多數人的結局都是遭受感染并被徹底占據身軀,成為來到現實中的鬼物。
就像此次的現實事件一般,林晟猜測這一次的“門”就是這幢寢室樓的大門,其他人在完成鬼抓人的游戲之后,便能通過寢室大樓的進出口離開這里。
但光是離開卻還不夠,現實事件和夢境事件的本質不同。
夢境事件之中,只要被寄生的母體通過“門”離開領域,“鬼”便會直接消散。
但現實事件之中,已經擁有軀體的鬼并不會因為游戲結束而死亡,只有在游戲結束后破壞其占據的軀體才能徹底地殺死“鬼”。
而伯勞鳥當時在應對之初,便設立了現夢者計劃。
包括自己在內,這個計劃中的核心成員,基本都是由那些從“噩夢”之中逃脫了的人們所組成的。
由于這些逃出夢境的人就像是遭到“詛咒”一般,很快就會因為意識消亡而死,只有伯勞鳥研制的特殊藥劑才能暫時續命。
所以在享受伯勞鳥技術的同時,他們就需要付出介入他人“噩夢”,或是處理已經侵入現實的“鬼”的代價。
為了避免相關之事遭到曝光再次引起社會恐慌,以及牽連他們身邊之人。
每一個加入計劃的人都會被調整自身的社會存在,讓周遭所有人以各種名義淡忘自己,自此成為一個連真實身份都不再擁有的人。
沉思間,林晟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無所謂了,無論現狀發生任何改變……都和自己這個已經兩只腳都踩進土里,就差給自己埋上的人無關了。
他默默注視著車窗之外快速掠過的城市風景,眼神之中滿是無奈。
況且……什么“神”啊。
大家都不過是……
“不存在”的可憐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