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猶是雨纖纖。曉開簾,欲平檐。江闊天低、無處認青簾。孤坐凍吟誰伴我?揩病目,捻衰髯。
使君留客醉厭厭。水晶鹽,為誰甜?手把梅花、東望憶陶潛。雪似故人人似雪,雖可愛,有人嫌。
江神子黃昏猶是雨纖纖蘇軾
回到弘文館,白復找來各式石材,按照獨孤筱重的指點,掇山疊石,玩味山水盆景。
偶一抬頭,楊亦蟬的倩影還是揮之不去。
白復長嘆一聲,埋下身子,繼續疊石。
正在伏案創作中,弘文館的另一名校書郎花燼繁匆匆跑來,道:“白兄,快隨我來。”
白復放下手中活計,笑道:“何事讓花兄如此失態?”
花燼繁氣喘吁吁,道:“今日來了七八位國公夫人,拿著重金到咱們弘文館求字畫。
畫館今日坐堂先生人數不夠,齊先生說你書畫功底好,讓你一起幫著畫兩幅。這些國公夫人可都是皇親國戚,得罪不起,你就受受累吧。”
說罷,不等白復答應,拉著白復便跑。
花白二人來到弘文館畫館時,畫館的幾位先生和學生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一群服飾華美,珠環玉翠的貴婦人在內堂品茗攀談,偶爾出來溜達一圈,觀賞先生們揮毫潑墨。
白復被帶到一張大桌前,筆墨紙硯已經備好。
如何落筆?
沉吟片刻,獨孤筱重所贈盆景的意境,躍然入心。白復這才動筆。
謀定而后動,一旦運筆,白復落筆如雨,積墨點皴,一點一滴點刻出山石松木的形態。然后,在第一層墨之上再堆第二層墨點,一層一層地把墨堆上去,讓墨色濃郁,如行夜山。
慢慢地,一幅溪山雪霽圖躍然紙上:
近景山隅一角,道路橫斜,白雪皚皚。路邊有小橋、籬舍、村店、屋宇。
畫面左下方有一座木拱橋,橋面被雪覆蓋,如披一層素紗。木拱橋的右側,樹木凋零。一人行色匆匆,背著行囊,手拿油布傘,似乎正要過橋。身后兩人趕著四頭驢,沿著山路走來ꓹ驢身上馱著沉甸甸的貨物,步履蹣跚、行走辛苦。
畫面正中有一座臨溪草棚,可能是村頭野店。草棚四周并無圍墻,四面透風ꓹ地處溪邊ꓹ背倚山石,冷風蕭瑟。屋后有五六棵枯木ꓹ疏疏落落ꓹ荒寒干澀。唯有一棵芭蕉樹ꓹ在草棚前郁郁蔥蔥,盛開綻放。
畫面中景是一條小溪,溪畔坡石有漬染無勾皴ꓹ溪面用墨色渲染,黑白對比、前實后虛,更反襯出兩岸積雪之白ꓹ落雪之厚,天地之孤寂。
天寒地凍的溪流上ꓹ孤單單一葉篷船ꓹ一漁夫頭戴斗笠ꓹ身批蓑衣ꓹ盤坐船頭,一人一桿,獨釣寒江。
畫面的遠方是連綿起伏的群山,懸崖峭壁之間有一線細細的飛瀑,瀑布順流而下,被半山腰一塊突出的巨石,一分為二,直下三千尺,有一種隆隆作響的氣勢。
山峰右側,松柏茂密,隱隱約約可見一片寺廟。距離寺廟千尺的崎嶇山路上,有一位穿著僧袍的老人,僂著腰前行,孤獨的翻山越嶺。
整幅雪溪圖,筆法英朗,意象寥廓。疏林遠山,積雪堆疊,寒松靜水,一片肅殺。
皚皚白雪、江村寒樹、野水孤舟,這些平凡尋常的景致在白復拙樸、素雅的筆下,構成一片空曠寂靜的天地。
白復尚未畫完,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除了一眾國公夫人,連畫館里的先生也被白復技法所吸引,禁不住棄筆圍觀。
等白復畫作完畢,畫館的幾位坐堂先生拍案叫絕,贊美之聲不絕于耳。
一位貴婦人道:“峭壁之瀑,轟鳴之聲回旋耳畔,似乎有水花濺出,應為本圖畫眼。誠如謫仙人所云: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坐堂的抱石先生搖頭道:“不然。孤舟蓑笠翁這一角色,更讓整幅畫意境深遠,氣韻高絕,才是畫眼所在。”
齊先生手縷長髯,笑道:“翻山越嶺的老僧,更有余味。腰背雖駝,心志仍堅,不畏嚴寒酷暑,無懼風霜雨雪,像極了萬里迢迢探求佛法真經的玄奘大師。”
幾位坐堂先生就畫眼為何,爭論不休。
按照國公夫人們之前和畫館的約定,為首的一名國公夫人拔得頭籌,將這幅幅溪山雪霽圖收入囊中。花落誰家,羨煞一干眾人。這名貴婦人把白復邀入內室品茗,單獨致謝。
白復跪坐塌上,對面美婦,云鬢高盤,宮娥淡掃,神情倨傲,雍容華貴。身后兩名侍女也是氣質脫俗,秀美靈動。
白復不敢直視,眼觀鼻、鼻觀心。
美婦一句話也不說,直勾勾地盯著白復,看得白復心頭發毛。屋內悄然無聲,半響,白復正要借故離開,美婦突然開口,道:“你就是徐太傅的門生白復吧?”
白復點頭。
美婦道:“我是獨孤筱重的母親,我娘家姓裴。”
白復一凜,趕忙長身而立,深躬一禮,道:“在下不識夫人,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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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夫人手一抬,道:“坐。”
白復這才敢入座。
裴夫人道:“上次在慶王府的家宴上,我就見過你。不得不說,你還真有幾分你師父青玄道長當年的樣子。”
白復施禮,笑道:“原來夫人認識我師父?”
裴夫人輕哼一聲,道:“你師父當年名動京華,誰人不識。只不過他眼高于頂,眼中只有皇室宗親。”
白復聽裴夫人言語不善,不敢多話,屏氣凝神,察言觀色。
裴夫人道:“你們只見過一面,我家重兒就對你贊不絕口。”
白復謙遜道:“孤獨姑娘蘭心蕙質,才華橫溢,實在令在下汗顏。”
裴夫人頤指氣使,越說越來勁兒,語氣也愈發不客氣:“筱重年幼,養在深閨,不懂識人,不像你們這些江湖人士,人情練達,圓融世故……”
白復越聽越不是味兒,鑒于對方是長輩,只能耐著性子,強忍心中不忿。
裴夫人見白復態度謙恭,心里越發來氣。禮下于人,必有所求。她料定白富,必有所圖。終于忍不住,把話攤開。
她道:“那我就直說了吧,我不同意你和筱重的婚事。雖然有老爺子給你撐腰,但我才是筱重的母親。我的女兒,我說了算。”
白復聞言,頗為錯愕。獨孤老閥主和長孫大人雖有此意,但從未說破。裴夫人此間將話挑明,不知何意?
裴夫人見白復臉現驚訝,更覺自己判斷無誤。她冷哼一聲,道:“你們大好兒男,自當憑自己本身揚名立萬,靠攀附妻家,登龍上位,臊是不臊?”
好一句誅心之言,刻薄狠毒。
白復何等樣人,哪堪如此屈辱。
白復目光如炬,直視裴夫人,道:“獨孤家族,門閥世家,富貴顯赫。吾等草莽,躬耕江湖,不求聞達于諸侯。雖寡淺鄙陋,但也有幾分自知之明,實在不敢攀龍附鳳。請夫人放心。”
說罷,深施一禮。一撩衣袍,拂袖而去。
裴夫人眼現鄙夷之色,側頭對身后兩名侍女道:“看到了吧,這就是庶民子弟,沒有教養!
他的話你們都給我記下了,下次上門,看我如何羞臊他!”
劍圣裴旻進入弘文館時,正見到裴夫人領著一眾國公夫人趾高氣揚離去。兩人對望一眼,互不搭理,各自行去。
裴旻嘆道:“我這個族妹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要出場,定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