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悵蘭膏漬粉,尚留犀合;金泥蹙繡,空掩蟬紗。影弱難持,緣深暫隔,只當離愁滯海涯。歸來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
鸞膠縱續琵琶。問可及、當年萼綠華。但無端摧折,惡經風浪;不如零落,判委塵沙。最憶相看,嬌訛道字,手剪銀燈自潑茶。令已矣,便帳中重見,那似伊家。
——《沁園春·代悼亡》納蘭性德(清)
白復駕著大車,等候在虎賁軍女營的門口。放假十五天,這趟要替楊亦蟬拉的行李還比較多。白復讓守營士兵帶話給楊亦蟬,自己在門口等候。
雨夾雪從天而降。白復百無聊賴,數著一滴一滴、連絲成線的雨點,微微一笑道:“這雨滴晶瑩剔透,像不像哭泣時的眼淚?”
女營將士陸續出營,背上行囊,登上守候在營地門口的馬車,三三兩兩道別離去。幾位來自巴蜀的虎賁女將見到白復,交頭接耳幾句,端坐在馬上,抱拳問候。白復趕忙回禮。來長安后,大家平日接觸較少,關系也淡漠了,無甚話說。打過招呼后,女將們紛紛啟程離去。
到了黃昏,雪越下越大,漫天飄落。行人漸行漸少的長街上,白復矗立在雪中,如同一只標槍。他的斗笠和皮袍落滿了積雪,身單影只,寂寥而落寞。
鐘雅雅和胡珊兒最后出營,結伴而行。胡珊兒要去御前侍衛劉霆彥家中過節,鐘雅雅作陪。劉霆彥的父母已經正式向胡珊兒家提親,兩家父母已經見過面了。胡珊兒的父母非常滿意。原來,劉霆彥雖然只是御前侍衛,但其家族顯赫一時。其先祖劉文靜乃是大唐開國功臣,官至宰相。
當年劉文靜姿儀俊偉,才干突出,頗有權謀。隋朝時任晉陽縣令,與時任晉陽宮監的裴寂結為好友。大業十三年,唐國公李淵出任太原留守。劉文靜對其子李世民非常贊賞,常對裴寂道:“李世民絕非庸碌之輩。他豁達大度,神武雄豪,是漢高帝、魏太祖一流的人物,年紀雖輕,卻是天縱之才。”但裴寂更欣賞太子李建成。這一點不同,為兩人后來分道揚鑣埋下禍根。
隋末,隋煬帝無道,天下大亂,群雄逐鹿中原。劉文靜與李世民一起籌謀反隋,擁立唐國公李淵晉陽起兵……武德元年,李淵開國稱帝。封尚書令秦王李世民、尚書左仆射裴寂、納言劉文靜、右驍衛大將軍劉弘基、左翊衛大將軍柴紹、吏部侍郎殷開山、庫部郎中武士彟等十七人為太原元謀功臣。
武德二年,劉文靜酒后妄言,遭小妾告發,以“謀反罪”被處死。劉文靜奮縱橫之略,立締構之功,罪不當死。面上看,害死他的原因是他與司空裴寂水火不容,被裴寂構陷。真正原因在于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太子之爭。劉文靜是李世民一系的得力干將,自然不被李淵和太子李建成一黨所容。李世民繼位后,為其平反,恢復官爵,配享唐高祖廟庭。李唐歷代帝王,對其家族也格外關照恩寵。然,經此一事,劉氏一脈低調隱忍。與許多開國功臣的后裔不同,劉氏子弟不仰仗祖輩蔭萌,厚積薄發,頗為上進。
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劉霆彥不負眾望,不僅風姿卓絕、儀態翩翩,更是文韜武略,能謀善斷,儼然成為劉氏一脈未來領袖。如此卓遠不凡,又衷心愛慕、銘心追求,怎能不讓俠女胡珊兒動心?
而鐘雅雅呢,這兩天正跟建寧王李倓鬧別扭。
建寧王李倓英才蓋世,卓犖不群,就連玄宗都認為他最像太宗皇帝。有一天玄宗心情大好,對李亨道:“若有一天,天下刀兵四起,我孫兒倓也能為我大唐蕩平仇寇,掃滅四夷!”
李相重病臥床,謀劃最后一擊。太子李亨危在旦夕,建寧王李倓焉能袖手旁觀。這兩日他通宵達旦,殫精竭慮,冷落了美人鐘雅雅。
鐘雅雅雖然理解,但心里還是多少有些怨氣。她對胡珊兒道:“同為皇子皇孫,差別咋那么大呢?你看人家永王,為了追楊亦蟬,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哪像李倓這個榆木疙瘩,不解風情!”
胡珊兒冷哼一聲,道:“要我看,這對男女,都不是省油的燈!這么高調地秀恩愛,保不齊底下有什么勾當。
還是建寧王更靠譜一些。你就知足吧。”
兩人正說著,一抬眼,看見軍營門口煢煢孑立的白復,不由一愣。
鐘雅雅小聲嘀咕:“珊兒,楊亦蟬估計還瞞著復師兄呢,你可別不小心說漏了嘴。”
胡珊兒柳眉倒豎,怒道:“攀上高枝了,還吊著人家不放。我就不明白,一個女人怎么能這么貪婪、惡毒!”
鐘雅雅一臉驚訝地瞅著胡珊兒,不理解她為何會發怒,幫白復仗義執言鳴不平。
原來酈雪璇經常與胡珊兒書信往來,信中將白復舍命救她、黃河賑災、洛陽抗疫等事情逐項告知胡珊兒,讓胡珊兒對白復的印象大為改觀。
胡珊兒甩開鐘雅雅拉住她的手,大步走到白復面前。
白復躬身施禮,道:“胡姑娘,好久不見。”
胡珊兒看著謙恭的白復,問道:“復師兄,你可是在等楊亦蟬?”
白復一笑,道:“正是,我跟她說好了,今日傍晚來接她回家過節。她東西多,我駕個車幫她搬回去。
怎么,可是她讓你來找我?”
鐘雅雅也趕到白復身邊,施禮微笑,道:“復師兄,好久沒見。”趁機偷偷拽了兩下胡珊兒衣角,心里頗有些不忍。
胡珊兒口如連珠炮,道:“復師兄,你別等她了,楊亦蟬早就走了。”
白復趕忙回禮道謝:“哎呦,我出門晚了一步,可能來的路上錯過了。多謝二位,要不是遇見你們,我還在這里傻等呢。”
白復轉身走向馬車,準備掉頭回去。
胡珊兒一急,喊住白復:“復師兄!”
白復回頭,微笑道:“胡姑娘還有何事?對了,我從洛陽回來時,特意去看望了酈姑娘,她一切都好。你放心吧。”
看著白復親切燦爛的笑容,胡珊兒也失去了說出真相的勇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鐘雅雅一跺腳,嗔道:“哎呀,急死人了,真看不下去了。我來說!”
白復一愣,抱拳一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嗎?還請二位看在巴蜀子弟的份上,直言相告!”
胡珊兒深吸一口氣,望著白復的眼睛,緩緩道:“復師兄,跟你說實話吧。一個時辰前,楊亦蟬就跟永王回府了。他倆早就好上了,在你去洛陽辦差之前就好上了。這在虎賁軍里是公開的秘密,巴蜀來的弟子幾乎都知道這事,大家只是不忍心告訴你…”
白復如五雷轟頂,后面胡珊兒和鐘雅雅還說了什么,他都已經茫然不知了。
鐘雅雅心中難過,安慰道:“復師兄,你也別太難過…”
白復擺擺手,不忍再聽。他深施一禮,轉過身,將馬車丟在原地,踉踉蹌蹌離去。
一個曾經如此驕傲的少年,瞬間被風雪擊倒。
鐘雅雅不忍直視,對胡珊兒怨道:“你又何必呢?有些事當事人都不想被拆穿,咱們多此一舉,算是怎么回事?”
胡珊兒眼中泛著淚花,道:“拖得越久,傷害越大。現在疼,總比哪天她們洞房花燭夜了,復師兄才知道要好吧。”
鐘雅雅嘆了口氣,依靠在胡珊兒身旁,看著白復孤單落寞的背影,道:“復師兄堅韌勇毅,希望能盡快走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