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臨江仙·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陳與義(宋)
“嗖”
一只套索貼地飛出,正好套在白復馬匹的足踝,馬失前蹄,再次將白復掀翻在地。
不等白復起身,又有五只套索飛出,分別套在白復脖頸、雙腿雙臂。
白復一驚。
以自己今日功夫,對方竟能將自己套住,武功之高,定非尋常草原鐵騎。
白復所料無誤。
當日,白復孤膽英雄,深入燕軍營造盜取糧食。飛身上城的功夫震驚燕軍將士。
此前數月圍城,尹子奇知道,睢陽軍中除了南霽云、雷萬春之外,還有一名猛將。但沒想到,這員猛將不是尋常戰將,而是一名江湖游俠兒,輕功高絕,神出鬼沒,來影無蹤。
此人不除,自己如芒刺在背,日夜難以安寢。
于是,尹子奇上奏偽燕朝廷,請朝廷派江湖高手支援燕軍,伺機刺殺此人。
嚴莊和安慶緒商量后,派出阿史那承慶和李豬兒兩人來到燕軍大營。
阿史那承慶乃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神箭手,被譽為射雕將,
而李豬兒功夫更不得了,此人乃是安祿山生母——阿史德女巫的弟子。他本是契丹棄嬰,機緣巧合被阿史德女巫撞見,收為弟子。
學成下山后,阿史德女巫讓李豬兒追隨安祿山,侍奉在旁,保護安祿山的安全。
李豬兒原本忠心耿耿,只可惜,安祿山擔心妻妾與其私通,將其閹割,毀掉李豬兒大好人生。從此,李豬兒心生怨念。但鑒于安祿山勢大,李豬兒不敢輕舉妄動。
安祿山毒發迷性后,整日惡毒虐打李豬兒。此時,阿史德女巫已經被燒死在劍門關。李豬兒再無顧忌,最終伙同安慶緒和嚴莊,將安祿山暗殺。
白復所中的五只套索正是李豬兒的獨門兵器‘捆仙繩’。
將牛筋或鹿筋做成的絲、熟蠶絲與人的頭發三者夾雜混合,以辮狀編成約莫兩指粗細的繩索。最后在末端打個活結。此繩索堅固強韌,連刀劍都難以砍斷。
見到白復被套中,一聲唿哨,白復‘騰’的一下,被繩索拽了起來,平躺在半空,擺出一個‘大’字。
五匹雄健駿馬分頭疾馳而去,要將白復五馬分尸。
‘捆仙繩’套索頭部有活結,越掙扎,勒得越緊。白復只覺大力傳來,骨骼關節咯咯作響。頸血上涌,呼吸不暢,眼冒金星。
李豬兒從天而降,雙手指甲長數寸,鋒銳如鷲爪,五指如鉤,試圖插入白復面門,將其頭顱洞穿。
白復大口吸氣,連吸三口,巽鼎真氣倒卷入體,肚腩急速鼓起,宛如一只腹部滾圓的蛤蟆。
白復橫使“千斤墜”,從半空中突然墜落地面,避開李豬兒全力出手一擊。
李豬兒撲空,足尖一點地面,再次撲向白復。
白復如一只象皮大鼓,借助五匹馬的拉拽之力,突然向上彈起,肚腩如鼓面,對李豬兒迎頭一擊。
白復這招天馬行空,匪夷所思。
李豬兒鷲爪不但沒來得及刺入白復身體,反倒被巽鼎強勁的彈力彈向半空,高達數丈。
李豬兒可不會白復御風飛行的滑翔功夫,從如此高處跌下來,被跌的七葷八素。
他活動了一下肩頸,匍下身子,手腳并用,四蹄騰空,如同荒原上奔跑獵食的野狼,再次竄向白復。
白復突然一吐氣,將巽鼎真氣盡吐。身體如同一只泄了氣的氣囊,身形迅速收縮,將五匹馬生生倒拽而回。
白復右手一伸,拔出身后玄天厚背刀,一刀將套在脖頸、手足上的套索斬斷。
白復刀鋒一卷,斬向李豬兒首級。
李豬兒迅捷如風,穿跳騰挪,身形加速一竄,避開白復刀尖兒。
白復抓住一條套索,將繩索掄出,一匹駿馬如同巨大的流星錘,砸向李豬兒。李豬兒躲閃不及,被駿馬壓在身下。
李豬兒鷲爪左右分撕,生生將駿馬撕成兩段。
李豬兒大怒,使出看家兵刃——云錦套索,云錦套索與一般套索不同,其頭部有倒鉤,繩索上有芒刺。
李豬兒云錦套索長近一丈,施展開來,毒如蝮蛇,勢若游龍。加上騰挪縱躍之勢,威力遠及數丈。
李豬兒舞動云錦套索,夾著腥風,鉤向白復左頸,速度奇快。
白復身形一晃,輕松躲過。李豬兒不等倒鉤轉回,手腕一抖,索上芒刺如同蝎尾,直接竄向白復面門。
白復玄鐵刀出刀橫劈。
云錦套索如同靈蛇,打蛇隨桿上,卷住玄鐵刀。
白復冷笑一聲,玄鐵刀一抖,將繩索上的芒刺全部削落。
芒刺削落的瞬間,一股黃煙從云錦套索散開。原來,每一個芒刺背后都有一個小孔,內藏劇毒。一旦芒刺被對手削掉,毒藥遇風彌漫。
白復聞之,似乎吸入毒煙,搖搖欲墜。
李豬兒獰笑一聲,揮舞繩索,倒鉤鉤向白復頸部動脈。
白復大吼一聲,雙手太極旋轉,雙掌一推,巽鼎真氣卷著毒煙,將李豬兒團團籠罩。
李豬兒大驚,趕忙伸手入懷,去取解藥。
白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捆仙繩’拋出,將李豬兒套住,一拉活結,將其牢牢綁縛。
李豬兒沒能及時服用解藥,怪眼一翻,徐徐倒下。
白復凌空一個翻身,站在一匹馬的馬背之上,將五匹馬拖拽到一起,一揚套索,五匹馬如同連環甲馬,一起發動沖鋒。
李豬兒被拖在地上,被五馬拖拽,向圍困廉坦部的燕軍沖去。
白復左右手同時開弓,諸葛連弩連環射出,箭無虛發。燕軍鐵騎紛紛倒地,殺出一條血路。
經過一番血戰,南霽云率援軍突破燕軍包圍,斬殺數千敵將。此戰,唐軍也損失慘重,三千援軍陣亡兩千,只剩下一千人沖入睢陽。
還好張巡親自率兵出城掩殺,趁亂又搶了燕軍不少糧草和馬匹,夠唐軍支撐一陣兒。
回到大營,白復顧不上包扎傷口,端起水碗,咕嘟嘟連喝三大碗井水。
張巡不悅,詰問道:“復兄弟,咱們上次不是說好了嗎?突圍后就不要再回睢陽了,要將眾將士的姓名保存下來。”
白復淡淡一笑,道:“大人,我已經眾將士的名冊謄抄了三遍,通過臨淮、寧陵兩地的幫派遞送給在襄陽的徐太傅。太傅一定會替我們把眾將士的名冊遞給圣上。
既然事情辦完了,我也不用走了,還是留下來陪兄弟們吧。”
張巡注視白復良久,輕輕嘆了一聲。
白復青春洋溢的臉龐,讓張巡下不了決心,還是搖了搖頭。
就在張巡準備再次苦勸白復時,太守許遠走了進來,對白復道:“復兄弟,這次你非走不可?”
“此話怎講?”張巡問道。
許遠道:“復兄弟抓來的那個俘虜非閑雜之輩。他是安祿山的內侍宦官李豬兒。在復兄弟傳授的刑訊逼供手法下,他供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軍情。
安祿山突然暴斃,不是因為疾病,而是他受安慶緒和嚴莊的指使,親手暗殺的。
此外,安祿山在死之前,在益州、蜀郡一帶早已布局,針對太上皇。
還有更關鍵的,安祿山在陛下身邊布有一暗子,此人乃是陛下極其信任之人。隨時將唐軍的戰略部署,作戰策略泄露給安祿山。如有需要,此人甚至可以隨時刺殺陛下。”
張巡和白復大驚,道:“此人是誰?”
許遠搖搖頭道:“此人僅和安祿山單線聯系,李豬兒也沒有見過。
但李豬兒曾聽過他講話,聲線雖然刻意掩飾過,但李豬兒保證,若他能再次聽見此人聲音,就能認出此人。”
張巡立刻明白了許遠進門時說的那句話。
張巡轉過身對白復道:“復兄弟,這事確實需要你親自去辦。
第一,你和陛下淵源頗深。事關機密,不能在朝堂上公開奏報,只能擇機,私下面見陛下時講。你對陛下的奏請,比我們更有說服力。
第二,李豬兒武功高強,睢陽諸將中,唯有你有能力將其押解入京。
事關重大,這次我希望你莫要再推辭了。”
白復黯然神傷,點頭應允。
白復陪著張巡走上城樓,暮色蒼茫,一抹斜陽。
白復靠坐在城垛上,掏出竹笛,緩緩吹奏。
笛聲悠悠,凄美幽怨,一滴入魂。
笛聲在夜空中傳很遠,對面角樓上巡邏的燕軍也駐足停留,蹙眉凝聽。
被白復笛聲打動,許久沒有做過詩的張巡,手縷長髯,即興賦詩一首:
岧峣試一臨,虜騎附城陰。
不辨風塵色,安知天地心?
門開邊月近,戰苦陣云深。
旦夕更樓上,遙聞橫笛音。
白復矗立城樓,一宿沒睡。
城樓上,士兵們抱著弓弩刀劍的沉沉睡去,不少人臉上還帶著微笑,一看就知他們的夢境之中沒有硝煙,沒有殺戮,沒有饑餓,沒有哭泣……
雙親白發,拄著拐杖站立在院門口,露出慈愛的笑容;兒女們竹馬青梅,在庭院里追逐嬉戲;
夕陽西下,各家的女人走到巷口,翹首期盼自家的男人。見到風塵仆仆的男人歸來,走上前,拍打塵土,撒嬌抱怨,甜蜜幸福。
不多久,炊煙四起,鍋碗瓢盆,烹炸煎煮,飯香四溢。女人們再次走出院門,呼喚著里弄玩耍的孩子們回家吃飯……
白復凝視遠方,紅日躍出,彩霞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