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從軍行》楊炯(唐)
出了洛陽,斥候們跟隨粟特商隊沿著黃河,一路東行。在汴州(今河南開封)和濮州(今河南PY)之間,孤鷹小隊與商隊分道揚鑣。
按照李光弼將軍推斷,史思明大軍南下,滑州、汴州和懷州很可能會成為首戰目標。
孤鷹小隊的任務就是在汴州和濮州之間巡邏,偵查叛軍異動。
與商隊分離后,斥候一人雙馬,唯有駱駝兒依然趕著五匹駱駝。白復頗為詫異,問道:“咱們是斥候,不是講究來去如風嗎?帶著駱駝會不會影響行軍速度?”
鐵錘笑道:“咱們斥候的馬匹都是戰馬,一匹爆發力驚人,用于短距離沖殺,另一匹以耐力見長,用于長途奔襲。但這兩種戰馬都不適合長距離負重。
戰爭還不知何時爆發,我們需要長期在野外生存。有了駱駝,咱們的輜重給養就可以靠駱駝載運。”
白復繼續問道:“那為何不用負重能力強的馬匹拉拽馬車,這樣能多裝些輜重。”
秀才道:“斥候行軍,很多時候走的都是羊腸小道,道路泥濘崎嶇,馬車走不了。”
白復恍然大悟。
駱駝兒也笑了,翁聲道:“我騎的這匹白駱駝,一旦奔跑起來,快愈烈馬,速度一點兒也不比咱們的戰馬差。只不過它性子懶,不到危機關頭,都是慢騰騰走。”
起初和粟特商隊行進時,大家同吃同住,倒并無不妥。分離后的野外宿營,斥候與眾不同之處便顯露出來。
埋鍋造飯時,白復發現鐵錘選擇的地點都比較講究。首先要靠近水源,而且一定是流動的清潔水源。
如果水源附近有鼠兔洞穴,鐵錘就不會象尋常野炊一樣,堆土為灶,而是象挖地道一般,挖出一個坑洞,與鼠兔洞穴連在一起。
點燃柴火時,駱駝兒用風囊吹鼓,將炊煙攆入地道。鼠兔地道如地下城邦,四通八達,一旦炊煙進入地道,要么畿不可見,要么出現在極遠之處,保證炊煙不會裊裊升起,暴露斥候位置。
偶有野兔受不了煙熏,從地洞竄出時,猞猁兒連珠箭發。射殺后,猞猁兒的獵犬將野兔叼給鐵錘,洗剝干凈,給大伙添個葷菜。
進食完畢,斥候們會將灶臺灰燼、食物殘余全部都用沙土掩埋,不讓人看出埋鍋造飯的痕跡。
秀才一邊啃兔腿,一邊對白復嘟噥道:“為了隱蔽,許多斥候都不敢生明火,只能就著涼水啃干餅子和炒米。時間一長,野外生存如同受刑,身體消瘦無力不說,有時候還會跑肚拉稀,腹痛下痢。
唯有跟著錘班,外出巡邏如同架鷹狩獵,踏青賞花,田園風光,好不快活。”
鐵錘扎營時,絕山依谷,盡量選擇在高處向陽的地方扎營。在高處時,視野開闊,便于防守。處陽面,營地相對干燥、溫暖、舒適,不易生病。
駱駝兒從駝背上卸下輜重,斥候各自搭自己的帳篷。孤鷹小隊的斥候皆不愿睡大帳篷,喜歡獨處。
白復忙活了好一陣,才把自己的帳篷搭好。抬頭一望,發現猞猁兒不知何時消失了。
白復問秀才,秀才笑而不答,舉起一面紅旗插在地上,只聽‘嗖’一聲,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飛來,釘在旗桿上。
秀才這才回道:“猞猁兒是狙擊手,永遠是和我們分開隱蔽的。一方面在遠處警戒;另一方面,一旦我們出事,猞猁兒能及時撤離,將軍情及時上報,保證消息不至斷絕。”
一天下來,白復受益匪淺,心道:“這些斥候經驗,哪一本兵書也沒寫過,不親身經歷,幾如白癡。”
事實確實如此,白復當晚第一次與斥候們野外露營,就被隊友歧視。
原來,當天夜里天氣轉寒,鐵錘讓大家在地上墊張毯子,以防著涼。其他斥候隊員都是羊皮毯、羊皮襖,唯有白復取出一張熊皮毯墊在地上,蓋得是雪貂皮大氅。
鷹眼看了,忍不住跟鐵錘嘟噥了幾句。其他隊員雖然沒說啥,但從彼此的眼神中,白復還是讀出了一種含義——這位貴介公子哥,跟我們不是一路人。
斥候都是三角帳篷,僅供一人居住。帳篷外大風呼嘯,帳內卻溫暖如春。
白復躺在熊皮毯上,熊皮厚實暖和,完全感受不到地面冰涼、碎石硌背。
說也奇怪,野外露營的條件當然比不了巴蜀會館里的雕花大床、輕紗帷帳、蜀錦緞被,香薰暖爐……可白復就是感到舒服自在。
睢陽之圍后,白復常常夢見張巡、許遠、南霽云、雷萬春等戰友,醒來后,淚流滿面。
有時兵戈鐵馬,血腥殺戮,也會讓白復從夢中驚醒。醒后白復驚魂未定,氣喘不止,久久不能平息。
此地此夜,帳篷外馬匹的嘶鳴,狼群的嗚嚎,蟲鳴梟啼,反倒讓白復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和歸屬感。
白復將頭枕在雙臂上,望著帳篷頂,思考著下一步的策略,不知不覺進入夢香。
一覺醒來,天已微亮。白復走出帳篷,只覺空氣清涼,沁人心脾,讓人頭腦醒爽。
駱駝兒和秀才昨晚輪流值夜,還在睡,鷹眼和獨狼已經起來了。
鷹眼將海東青放了出去,兩只獵鷹在天空翱翔,不時變換飛行姿態,在天空中畫出各種圖案。
鷹眼對鐵錘道:“錘班,方圓十里,安全!”
收到訊息,鐵錘開始生火做飯。他將兩只剝了皮的狼洗漱干凈,扔進鍋里。再放入秘制調料包,文火慢燉。
收拾妥當后,鐵錘坐到白復身邊。
白復道:“錘班,這狼是您昨晚獵殺的?”
鐵錘搖搖頭,笑道:“我哪兒起得來。我昨晚呼嚕打的震天響,你沒聽見?
猞猁兒在咱們營地外布下了三匝兒捕獸夾,今早收夾時,抓了兩只。還有一只咬斷自己的腿跑了,這是個狠家伙。”
不一會,狼肉燉好了,香氣四溢。鐵錘遞給每人一個巖鹽雕成的碗,用狼肉一擦碗壁,如蘸鹽巴。
在辛香調料和鹽巴的加持下,平日腥膻微酸的狼肉,竟如羊肉般鮮美可口。
吃完狼肉,再喝狼湯。
湯內灑點野菜末兒。乳白色的湯汁上,點綴著綠色菜花,令人食指大動。就著狼湯,吃著烙餅,不一會渾身冒汗,精神抖擻。
鐵錘對白復道:“俗話說,早吃干糧飽一天。軍情緊急,變化無常,斥候作息不定,有了上頓不一定有下頓。所以一有機會吃飯,一定盡可能吃飽。”
秀才所言不虛。
白復這才領教到鐵錘的烹調魅力。如果說黃震的菜肴像巴山蜀水一般鐘毓靈秀、淋漓盡致,鐵錘的野炊就是塞外大漠,風光迤邐,天高草闊。
一頓美味能改善人與人的關系,昨天對白復略有微詞的鷹眼也神情緩和,主動跟白復交流了兩句,將一串兒肥美的狼肝遞給白復。
唯有獨狼,形只影單,寂寥依舊。
他不吃狼肉,一個人抱膝坐在遠處巨石上,眺望著漸漸淡入天際的啟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