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颯颯,邊聲四起,愁聞戍角與征鼙。
鐵衣冷,戰馬血沾蹄,破蕃奚。
——節選自《甘州遍·秋風緊》毛文錫〔五代〕
白復治軍練兵之法天馬行空、不落窠臼,引起了陜州駐軍高階將領們的非議。
衛伯玉、李忠臣(董秦)兩位節度將領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兩人雖然與白復關系不錯,
但對白復的治軍之法也不以為然。
不過,中下層將士感受卻與之不同。安西北庭行營軍餉之厚,伙食之好,令人羨慕不已。
特別是投奔韋陟和李若幽的原安西北庭行營將領,更是五味雜陳。
韋陟和李若幽不是行伍出身,亦不向將領們求教軍事,只懂以會治軍。動不動就讓大家來行轅開會。
作為軍事會議,會議卻沒有任何作戰指揮的議題。無外乎傳達圣訓、如何寫朝廷奏報等內容,
在奏報措辭、文法等細節上反復強調。
這兩位大人還喜歡訓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會議不但毫無價值,還特別冗長,讓眾將苦不堪言。
不少將領議論紛紛,私下運作,試圖調回行營,白復一概婉拒。
白復在陜州募兵之順利,令諸軍將領所料不及。
諸將后來耳聞,安西北庭行營中,新兵與老兵發生沖突。眾人對此幸災樂禍。
從骨子里,大家還是覺得白復少年得志,榮登高位,心里多少有些嫉恨。
陜州官場和軍界對自己的看法,白復略有耳聞。
白復心道:“無論自己怎么做,都會遭人非議。當務之急,還是要靠一場勝利證明自己。”
這一日,燕帝史思明派大將李歸仁,
率精銳騎兵五千人攻擊陜州。
鎮西四鎮行營節度使衛伯玉,率騎兵數百人在礓子阪(今河南smx市南)擊破叛軍,俘獲戰馬六百匹,叛軍大將李歸仁逃走。
數日后,李歸仁再次率領叛軍進攻陜州,神策軍兵馬使李忠臣(董秦)在莎柵(今河南洛寧縣西),跟叛軍接戰數仗,不斷擊破李歸仁軍。
李歸仁西進無路,只好率軍北上,白復奉命在永寧北(今河南洛寧縣北)阻擊叛軍,李忠臣奉命在永寧南(今河南洛寧縣南)攔截叛軍,封堵叛軍的退路。
李歸仁在距離永寧一百里處安營扎寨。李歸仁需要修整,緩解這幾日士兵連日征戰的疲勞。
選在這里扎寨,李歸仁是有考慮的。
此處方圓百里,地勢開闊,沒見到唐軍主力的影子。只有三三兩兩的唐軍斥候和少量耕作的農夫。
唐軍主力是步兵,這個距離,步軍若要及時趕到,
需要半天急行軍。等到趕到時,早已疲憊不堪,根本禁不住范陽鐵騎的沖鋒。
如果唐軍發動騎兵進攻,沒有唐軍步兵的協同配合,李歸仁根本不把唐軍騎兵放在眼里。
同時,李歸仁也在等待一支五千鐵騎的援軍。
這支援軍由燕軍大將斛光鼙率領,是范陽軍的主力,能征善戰。一旦這支生力軍到達,拿下陜州指日可待。
李歸仁軍埋鍋造飯,吃過晚飯后,將士們裹衣枕甲,很快就鼾聲四起,進入夢香。
連日馬不停蹄地奔走交戰,讓這支隊伍人困馬乏,疲憊不堪。
黎明時分,正是睡眠最香甜的時刻。
數十名川幫弟子身穿夜行衣,攜帶勁弩和引火物,偷偷靠近叛軍軍營。
百步之外,唐歡、岳隨弓等人通過投石索、彈弓,將帶有迷藥的新鮮兔肉投擲進軍營。
只聽一陣狼吞虎咽,十數頭獒犬從黑暗中沖出,大快朵頤。
唐歡在僻靜處,點上一炷香,計算著迷藥發作的時間。
一炷香燃盡,唐歡一揮手,數十名川幫弟子從四面八方,悄無聲息地靠近軍營。
幾名神箭手箭無虛發,干凈利落地擊斃吊斗上的哨兵和巡邏哨,換上唐門弟子值守。
數十名川幫弟子憑借高超的輕功,翻過軍營柵欄,無聲無息地躍入軍營。十名弟子拉開門栓,將營門緩緩打開。
進入軍營后,川幫弟子迅速散開,駕輕就熟地侵入軍營各處,在馬廄、草料等處塞入引火之物。
一聲鳴鏑,川幫弟子同時動手放火。一時間,軍營內,四處火起,戰馬驚慌逃竄。
“唐軍殺來啦!”喊殺聲四起。
一只近千人的唐軍騎兵如神兵天降,手持長槊,如鐵騎洪流殺進叛軍軍營。
睡得迷迷瞪瞪的叛軍士兵慌忙起身,披甲的披甲,持戈的持戈,找馬的找馬……亂成一團。
沒等騎兵上馬,步兵列陣,唐軍騎兵已經碾壓過來,揮動長槊、馬刀,將叛軍士兵殺戮在半夢半醒、渾渾噩噩之間。
李歸仁還來不及披上甲胄,就被親兵簇擁,推上戰馬。戰馬尚未披上馬鞍、馬蹬,就馱著李歸仁潰逃出營。
李歸仁帶著十余名親兵,丟盔棄甲,一路敗逃。
剛跑出十里,迎面遇上一支數百人的燕軍騎兵。為首將領正是自己苦盼的援兵將領斛光鼙。
李歸仁大喜,揚鞭上前,咬牙切齒道:“將軍,你來的正是時候,隨我殺回去,將唐軍殺個干干凈凈,片甲不留!”
斛光鼙看看李歸仁的人馬,問道:“李將軍,你的大營何時被攻破?”
李歸仁嘆道:“就在半個時辰前。”
斛光鼙長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張信函,遞給李歸仁,道:“我們都中計了。
三個時辰前,我接到流星快馬送來的十萬軍情急報,上面有你的求援手書。
我不敢耽誤,丟下輜重,親率騎兵,向你扎營之處奔來。
沒想到,在距離你二十里處,遭遇唐軍伏兵。
我見唐軍人數不多,就大意了,直接率兵沖陣。沒想到唐軍陣型怪異,不到一個時辰,將五千鐵騎絞殺殆盡……”
兩名難兄難弟商量一番,覺得再留在陜州,毫無意義。兩人收攏殘兵余部,向洛陽方向撤下。
此戰是安西北庭行營新軍第一戰,萬眾矚目。
白復新軍剽悍兇猛,大破叛軍。若不是李忠臣軍沒有封堵成功,走漏李歸仁和斛光鼙的親兵隊,此戰就能全殲西進的叛軍。
此戰之后,衛伯玉、李忠臣和白復皆獲擢升和嘉獎。
但與此同時,李光弼派親信送給白復一封密信。
在信中,李光弼提醒白復:此戰安西北庭行營大破叛軍,大獲全勝。
陛下本欲擢升白復為安西北庭行營節度使,但朝中個別重臣提醒陛下,安西北庭行營戰力過于強悍,應制約白復兵權,防止其成為下一個安祿山。
李光弼告誡白復,手掌軍權,更應低調深潛,切勿鋒芒畢露。要學學衛伯玉,一方面在朝中結交重臣,關鍵時刻在陛下面前美言;一方面不要暴露全部的戰力,既可以迷惑叛軍,也可以保住兵權。
密信閱后即焚,白復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白復感慨,安史之亂之所以遲遲不能平息,就以陜州之戰可見端倪。
我大勝叛軍,就有人擔心我會成為下一個安祿山;倘若我輸了,他們就會說,耗費朝廷如此多的糧餉,竟然贏不了叛軍,這種無能之輩應撤換。
大唐不是沒有悍勇驍將,也不缺乏智囊謀臣,缺的是一種信任,缺的是一種寬容。
沒有朝廷對將領的信任和寬仁,就很難換來將領對朝堂的忠誠。
安祿山之亂固然是因為節度使權力過大導致,但把每一名節度使都當做安祿山來提防,就過猶不及了。
朝廷設計了一系列的措施來制衡諸軍將領:將領輪換,軍隊分拆,宦官監軍制衡……
可越是這樣,越是上下離心,越難贏得大唐將士的心,越難贏得三軍的效忠。
可謂,外患未除,內憂又生。
白復突然頓悟:“為何唐軍會和叛軍一直膠著?因為膠著,雖不利于朝廷,卻有利于所有掌兵的節度將領!
戰事拖延一天,節帥的權力就大一天。等到尾大不掉時,就不會出現狡兔死、走狗烹的局面。
朝野上下,舊的平衡會不斷被打破,直到新的平衡建立。
說到底,每個人都在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