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
——節選自《臨江仙·夢后樓臺高鎖》晏幾道(宋)
乾元三年年初,朝廷做出幾項邊境官員的任命:
因于闐王(XJHT市)尉遲勝和四鎮節度使皆入中原平定叛軍。正月二十四日,朝廷任命尉遲勝胞弟尉遲曜為四鎮節度副使,暫代管于闐國國務。
巴蜀西北的羌族黨項部落,不斷蠶食大唐邊界,逼近京畿。
朝廷分割邠寧戰區(總部設邠州,今陜西彬州市),另設鄜坊丹延戰區(總部設鄜州,今陜西省富縣),也稱渭北戰區;
命邠州州長桑如珪兼邠寧戰區節度使;命鄜州州長杜冕兼鄜坊丹延戰區節度副使,分別迎擊黨項部。
正月二十六日,朝廷再任命老將郭子儀兼上列兩戰區節度使,但并不到職,仍留京師,只是利用郭子儀的威名鎮撫。
據傳,朝廷不將兵權交給郭子儀,是宦官李輔國和魚朝恩的意思。
說到李輔國,那夜李光弼和白復徹夜長談,反復談及此人。
李光弼告訴白復:“為將者,不僅要知軍事,更要懂朝政。統兵一方,更要時時關注朝堂上的動靜。
如今,朝中權柄不是掌握在幾位宰相手里,而是掌握在宦官李輔國手中……”
馬嵬坡之變,李輔國是擁立肅宗即位的主要功臣之一。
肅宗靈武登基后,授予李輔國元帥府行軍司馬的要職。此職位是戰時臨時編制,權力甚大:凡皇帝陛下向文武百官發布的詔命,各地呈遞給朝廷的文件奏章,全部要經過李輔國閱處。此外,朝廷和軍隊中最重要的印章、符節等物,也都由李輔國掌管,甚至連軍中的早晚號令,一律要由李輔國發布。
收復兩京后,李輔國的權力越來越大,常住宮中,專門掌管北衙禁軍。皇帝的詔書敕令,必須經過李輔國簽字才能發布;宰相和百官在所上章奏,以及肅宗下達的各種批示和詔命,都要經過李輔國的“關白、承旨”,也就是中轉。
相當于代行天子之權!
李輔國每天在銀臺門官署內辦公,天下之事,事無大小,全憑李輔國一人裁決!事過之后,再向肅宗奏報。
李輔國深知自己身份,以宦官之身干政,與朝廷法度不符。
為了鞏固權力,避免百官彈劾,李輔國設置了一個秘密機構—獒衛,豢養了數十名為虎作倀的江湖異人術士,充當鷹犬,專門到民間刺探百官隱私。
一旦發現政敵的把柄,立刻將人海捕下獄,命獒衛刑訊逼供,屈打成招。一旦罪名坐實,家族男子株連絞殺,女眷婦孺送入掖幽庭為奴。
朝中百官,聞獒衛之名而色變。攝于獒衛淫威,朝中六部對李輔國唯命是從,無人膽敢抗拒違逆。
御史臺或大理寺羈押的重犯,只要能托關系重賄李輔國,即便是案子尚未審結,李輔國也能隨意把人犯提到了他的銀臺門官署,任意釋放。
久而久之,三司(御史臺、大理寺、刑部)和府、縣各級衙門審判案件,都要先向李輔國請示,主動把卷宗送到了李輔國府上,看李輔國的眼色行事。
面對權勢熏天的李輔國,朝野上下爭相獻媚;同僚宦官不敢稱他的官銜,都親切地稱他為“五郎”;宰相李揆出身山東(崤山以東)世家大族,在他面前也執子弟之禮,畢恭畢敬地稱他為“五父”。堂堂宰相尚且對他敬畏如此,普通官員就更不必說了。
白復聽罷,一臉憤慨之色,拍案而起,道:“如此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李光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道:“這事沒有這么簡單,涉及到陛下的帝王心術。”
白復道:“大帥,此話怎講?”
李光弼道:“兵法云:‘夫將者,國之輔者。輔周則國強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自古帝王身邊必有五種人才為其效力,輔佐帝王成其大業:心腹、股肱、耳目、喉舌、爪牙和羽翼。”
白復道:“股肱和心腹有何區別?”
李光弼意味深長一笑,道:“這么說吧,有一種臣子,能輔佐帝王做一百件好事,這種臣子是‘股肱’。
還有一種臣子,帝王愿意帶著他一起做壞事,這種臣子就是‘心腹’。
川幫和唐門乃是蜀漢后人,我就以蜀漢為例。
心腹代表絕對的忠心,沒有這種人,掌握不了這個組織。所以,劉備劉皇叔在益州的心腹是法正,而不是孔明。
股肱未必忠心,但能力可以獨當一面。沒有股肱之才,帝王無法成其大業,說不定還會累死,壯年崩殂。諸葛孔明就是劉皇叔的股肱。”
白復點點頭,表示理解,接著問道:“其余幾類人又分別代表什么?”
李光弼道:“耳目,是有能力打探到真實情報的人。
作為帝王,一定不能被下面的人蒙蔽消息。所以,一個帝王的耳目之才,直接和帝王聯系,把第一手情報送到帝王身邊。比如蜀中唐門的前身蜀漢校事司。
喉舌,是能幫帝王美化、粉飾太平之人。比如玄宗開元時期的宰相張說,幫助玄宗主持泰山封禪大典,謳歌開元盛世。
徐敬業起兵謀逆,目空一世的則天皇帝之所以放過其幕僚駱賓王,就是因為駱賓王的檄文《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慷慨激昂,氣吞山河,讓則天皇帝為之折服。
則天皇帝讀至“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感嘆道:“有如此才,而使之淪落不偶,宰相之過也!”
則天皇帝口中的才,就是難得的喉舌之才。
爪牙,愚忠悍勇,既能為帝王效死,又有實力為帝王剪除一切政敵。
劉皇叔的爪牙是關張兩位將軍,而不是趙云趙子龍。
羽翼,不是帝王的麾下,卻能為帝王背書,是為帝王拉虎皮做大旗的那面旗。
曹操曹孟德的羽翼就是漢獻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收服了無數忠于漢室的謀臣猛將,譬如荀彧等人。”
李光弼解釋一番后,又說回李輔國,道:
“李輔國就是陛下的爪牙,他的獒衛就是耳目。李輔國的種種惡行,你以為陛下不知?
說到底,靈武登基,得位不正,這是陛下的逆鱗。
如今太上皇尚在,諸位親王虎視眈眈,陛下需要一個足夠信任的人來掌握宮禁大權,同時采用一些特殊手段來制約百官,掌控文武,從而鞏固統治。比如獒衛。
李輔國作為東宮舊僚,有擁立之功,并且又是宦官,當然是充當爪牙的最佳人選。
在陛下看來,李輔國、魚朝恩這種人不管如何跋扈專權,說到底都只是凈身的奴才,絕對不可能篡位稱帝,相比皇室宗親和節度使,更讓帝王放心。
當然,如果李輔國的權力過度膨脹,陛下也不會聽之任之。他會借別人的手來敲打李輔國。
乾元二年四月,剛剛升任宰相的李峴看不慣李輔國的專權亂政,就搜集了他貪贓枉法的一些證據,然后向肅宗告狀,要求嚴懲李輔國。
肅宗此時也意識到李輔國權力過大,對李峴的正直表示嘉勉,借機削弱了李輔國的權力,順勢罷廢了獒衛,讓此后詔書、敕令依照傳統程序,由中書省發布。同時,將宮廷內外事務的處決權,全部交還給六部和三司。”
白復不解,問道:“可是我聽說,陛下給李峴栽了一個“交結朋黨”的罪名,罷黜了他的宰相之職,把他貶為蜀州刺史。
李峴罷相貶謫之后,李輔國在朝中的地位并沒有受到動搖,依然權傾朝野,滿朝文武更是對李輔國畢恭畢敬、唯命是從。”
李光弼嘆道:“
說到底,李輔國就是陛下的一條狗。利用李峴敲打李輔國,防止這條狗得意忘形,咬傷主人;等到李輔國乖乖夾起尾巴后,再拿掉李峴,賞給他一根骨頭。
不安撫李輔國,身邊就不會再有絕對效忠的爪牙;犧牲李峴,可讓這幫爪牙繼續制衡百官,穩固帝位。
這就是陛下的帝王術——恩威并舉、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