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南園十三首》李賀〔唐代〕
每一次針對白復的攻擊,不但沒有取得應有的效果,反而讓白復轉危為機,步步高升。
想到這里,兵部侍郎呂諲如鯁在喉。
幾次折戟而歸,讓呂諲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雖然貴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但挑戰白復這個未來的駙馬,毫無勝算。
更何況白復此人睚眥必報,自己屢次擼虎須,保不齊哪天老虎發威,血盆大口一張,就將自己連皮帶骨吞下。
呂諲也想就此罷手,但背后的勢力不斷催促自己挑釁,稍有猶豫,就會令東宮那位新主子不滿。
呂諲暗嘆,自己原本不是東宮的人,為了站隊表忠心,博得新主子的歡心,就得交投名狀。
太子太傅苗晉卿真是一頭老狐貍,下套讓自己主動挑戰白復。
每次對白復的彈劾,苗晉卿都遠遠躲在背后,讓自己跳出來掐架。如今,偷雞不成折一把米,自己越來越被陛下疏遠,而苗晉卿絲毫不受影響,反而以太傅身份兼任行侍中。
呂諲騎虎難下,后悔當初亂站隊。
白復此人太難對付,弄不好,投名狀變成了送命狀。還沒來及獲得太子的信任,就已經被白復斬落馬下……
呂諲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獒衛來人,求見呂諲。呂諲趕忙出門迎接。
來人是獒衛將軍——宦官馬上言的心腹家奴,替他的主人傳話。(馬上言復姓“馬上”,名“言”)
呂諲一看拜帖,宦官馬上言邀請自己明日去府上夜宴。
呂諲暗道:“自己雖與馬上言有幾面之緣,但還沒到這個交情。不過馬上言官拜獒衛將軍,乃是獒衛的三號人物。倘若不給這個面子,恐怕日后麻煩不斷。
自己已經得罪了白復,不能再樹敵了。”
想到這里,呂諲臉現笑容,欣然應許。
到了第二日晚間,華燈初上,兵部侍郎呂諲來到獒衛將軍馬上言在宮外的私人府邸。
宦官馬上言尖嘴猴腮,臉上干瘦無肉,一層皺褶的面皮包著顴骨,一看就是尖酸刻薄之人。
宦官馬上言皮笑肉不笑,手拉著手,將呂諲迎進廳堂。
呂諲只覺自己的手握的是一條蝮蛇,冰冷滑膩。呂諲忍著惡心,好不容易熬進廳堂,才借端茶盞之機,甩開馬上言的手掌。
走進宴會廳里,里面已有一位客人就坐。此人身形魁梧,舉手投足矯健利落,應是軍旅之人。
宦官馬上言介紹道:“呂大人,此人乃是雜家的一位遠方族兄馬忠,原在秦州(GS省TS市)從軍。
隴州(SX省隴縣)州長韋倫調任秦州防御使后,雜家的族兄與其不和,憤然離開,來長安投奔我。
今日剛好給你們引薦。
族兄,快過來見過呂大人。”
馬忠抱拳施禮道:“久仰大人威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宦官馬上言這么一番介紹,呂諲就明白了。定是馬忠得罪了韋倫,在秦州待不下去了,才來投靠族弟馬上言。
這個韋倫,呂諲是知道的。他是前朝宰相韋見素的堂弟。年前,肅宗下詔擢升隴州州長韋倫為山南東道戰區節度使。當時,宦官李輔國當權,戰區節度使皆出自他的門下,只韋倫例外。
韋倫自持身份高貴,任命節度使后拒絕晉見李輔國。李輔國懷恨在心,找個碴,很快將韋倫降職,調至秦州任防御使。
呂諲暗道:“俗話說,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今日馬上言擺酒設宴,定是有求于我。我先不說破,且看馬上言如何張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馬上言喝止翩翩起舞的眾舞娘,讓馬忠舞刀助興。
馬忠欣然答應,持刀來到宴廳中央。刀法展開,虎虎生風,威風凜凜。幾十個回合下來,氣不喘,汗不流,功夫相當了得。
呂諲一看,果然有真才實學,不禁大聲喝采。
馬上言笑道:“呂大人,實不相瞞,雜家族兄真正的本事是帶兵打仗,埋沒在獒衛實在太過屈才。如今叛軍未定,軍中急需將領,正是大好男兒建功立業的機會。
今日盛情邀請,就是想向呂大人討個軍中的差事,讓雜家族兄能夠征戰沙場,報效皇恩。”
呂諲大笑:“這個好辦,我明日將讓兵部下調令,將馬將軍的軍籍調入駐守河陽的朔方軍。”
馬上言尷尬一笑道:“呂大人,若韋倫肯放人,雜家早就將他調入京師了。奈何這個韋大人,油鹽不進,一點也不給李輔國大人面子。”
呂諲眼睛一瞇,明白了。心中暗道:“原來如此。這馬忠應該不堪韋倫的苛責,偷偷逃離秦州,當了逃兵。所以韋倫才遲遲不放馬忠的軍籍,讓他無法調入北衙禁軍或者南衙十六衛。
這馬忠功夫了得,如果從軍,興許真能混個軍功。
如今一途,只有讓他換個姓名,重新偽造一個軍籍,調入野戰軍,方有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機會。
兵荒馬亂的年月,失蹤、死亡個把兵將,根本無人察覺。將來若東窗事發,就說馬忠從馬上掉下來摔壞了腦子,記不起往事,也將搪塞過去了。
事雖然棘手,但也不算難辦。關鍵在于,我為何要幫馬上言?”
宦官最擅長察言觀色。
馬上言眼珠一轉,立刻明白呂諲的意思。他摒退下人,屋內僅剩他和呂諲兩人。
宦官馬上言從暗格中取出一卷文書,遞到呂諲的手上,笑道:“呂大人,我們獒衛是干什么的,您也清楚。雜家的手下這兩年暗中調查三省六部官員,其中也有一些關于您的記錄。
這份卷宗所載事由是真是假,雜家也不知道。今日正好請教呂大人。”
呂諲忐忑不安地打開文卷,頓時汗流滿面。卷宗里記載了呂諲倒賣軍輜、克扣軍餉、府外包養妾室等事宜。樁樁件件皆有出處,人證物證俱在。
倘若東窗事發,不但呂諲顏面掃地、人頭落地,就連太子一脈也要扯出不少重臣。
呂諲想喝一口酒壓壓驚,但手指顫抖,把一半的酒都灑在袖袍上。
馬上言哈哈大笑,從呂諲的手上取回卷宗,丟入爐火。卷宗瞬間化為灰盡。
呂諲看著卷宗被烈焰吞噬,卷宗上的字跡一點點消散,化為一縷縷青煙,仿佛自己從死到生走了一圈。
馬上言給呂諲重新斟滿酒,笑道:“呂大人,酒要趁溫喝,今夜咱們不醉不歸。”
送走失魂落魄的呂諲后,馬上言回到內堂,翻看馬忠前兩日呈送上來的禮單。金銀珠寶、古玩字畫,多達十數箱。
一見這些財寶,剛才還醉眼朦朧的馬上言,立刻精神煥發。
馬上言心中得意:“權勢真是個好東西。只要上下牙一碰,兩邊一攛掇,錢如泉涌,汩汩而來。”
馬上言從箱內挑出一支名貴的金步搖,插在對食(宦官的夫人)張氏的發髻上。再取出一對翡翠玉鐲,套在張氏的手腕上。
張氏眨動單眼皮小眼,笑的花枝亂顫,厚厚的粉底遮不住臉上細小的雀斑。
張氏嬌笑道:“大人,您這位族兄出手還真是闊綽。不過,賤妾怎么從未聽說過您還有這房親戚?”
馬上言哈哈大笑,道:“只要有錢收,別說多出來個族兄,就是憑空掉下來個爹,我也認了!”
數日后,馬忠拿到兵部調令,調入駐防陜州的神策軍行營,任正五品下的折沖都尉。
馬忠辭謝完馬上言和呂諲后,打馬揚鞭,即刻走馬上任。
消息傳到白復耳中,白復冷笑一聲。
吞下了魚餌,就身不由己咯。是放生還是釣出水面,全在漁翁一念之間。
白復對斥候田膨郎道:“魚已經咬鉤。你連夜去一趟神策軍行營,面見衛伯玉將軍,把馬忠的來歷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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