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王宮偏南有著一處荒廢的冷宮,到處都是殘檐斷壁,破敗的痕跡似乎記錄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呼”
冰冷的夜風吹起,卷動了地面的枯葉,也吹起了湖面的漣漪。
蕩漾的湖面倒映著一道懶散的人影,人影身旁有著兩壇酒,似乎此人在等待著某人。
風繼續吹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道人影自遠處緩緩走來,灰白色的長發隨風而動,露出棱角分明的滄桑面容,眼神銳利且可怕,冷漠的不近人情,似乎成了一柄為了揮劍而存在的兇器。
韓非聽到動靜,看向了來人的方位,剛準備打趣一聲。
衛莊讓他吹了很久的風,他都快被吹傻了。
可看到衛莊的瞬間,韓非那升起的念頭瞬間沉了下去,有些失神的看著模樣氣質大變的衛莊,嘴唇動了動,那想要說出的話語死死的卡在了脖子處出不來了,他不知道衛莊經歷了什么,但這樣的衛莊顯然不在是他認識的那個衛莊。
韓非沉默了,他本以為再次見到衛莊會有很多話可以說,可看到這樣的衛莊,他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衛莊走到了韓非的面前,看著他面前的兩壇酒,聲音低沉且沙啞:“你還是這么喜歡醉生夢死,卻又什么也改變不了。”
他變了,可他的嘴巴卻依舊很毒,不給人留半點情面。
“因為四哥嗎?”
韓非眼中閃過一抹傷感,緩緩的說道。
四哥違背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對衛莊出手了,最終卻又被衛莊殺了滿門,對錯此時已經變的不在重要。
衛莊眼神幽幽,似乎想到了噬牙獄的一段經歷,譏諷又自嘲的說道:“我應該感謝他,是他讓我改變了一些看法,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你同情弱者,可弱者卻并不會感謝你,你想制定規則,卻是與所有人為敵。
當你不夠強的時候,你的抉擇只會讓你踏入深淵。”
“衛莊,你還記得建立流沙的初衷嗎?”
韓非表情認真的看著衛莊,沉聲的詢問道。
“流沙的初衷只是遙不可及的夢,權力會腐蝕人心,力量會迷失本性,人本就不喜歡被規則約束,強者更是如此,你若無法強過所有人,讓他們感覺恐懼,又如何能制定規則,讓他們聽從,流沙的路,從一開始就錯了。”
衛莊平靜的看著韓非,冷漠的說道。
以法為規則,創造完美的世界,聽起來很美好,可說到底只是一個幼稚的夢想。
擁有權力的人會無視規則,而擁有力量的人更會踐踏規則,只有弱者才會遵循規則。
這便是世間的本質。
錯了嗎?
韓非聽到自己好友反駁流沙的觀點,當年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分道揚鑣,心中卻并無凄涼之感,只有一股說不出的無力。
流沙的初衷并沒有錯,錯的不過是這個國家。
韓非心中自嘲一聲,他沒有資格指責什么,甚至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生活。
責任是懸掛在每個人心中的秤。
家國天下,如何抉擇?
你只能竭盡全力走下去。
韓非心中苦澀,面上卻裝作很隨意的表情,搖了搖頭,舉起酒壇遞了過去,輕笑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是聽你指責我的,陪我喝一次酒吧,你我之間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坐在一起喝過了。”
理智告訴衛莊,他不能喝酒,喝酒會影響他出劍的速度。
可看著韓非舉起的酒壇,衛莊還是伸手接住了,身體的本能快過了心中的想法,也許他自己都不愿承認,韓非在他心中有著很大的分量,因為他的朋友不多。
蓋聶算一個,韓非算一個,洛言算半個,紫女算是家屬,至于張良等人,則是他欣賞的同伴,可那是曾經。
這是最后一次……衛莊握住酒壇,心中卻很決然,他不需要朋友,朋友只會影響他出劍的速度。
“紫女她們在秦國過得還不錯,洛兄對她們很好,不過洛兄招惹的女子有點多,我有預感,他以后的日子會很熱鬧……”
韓非一邊喝酒,一邊和衛莊聊起了秦國的事情,他知道衛莊不會問,但衛莊肯定想知道一些東西。
他一直都是如此傲嬌,嘴上說不要,身體卻永遠很誠實。
韓非對此很了解。
就像他知道洛言是個老色批一樣。
韓非絮絮叨叨,衛莊也確實未曾阻止,站立著依靠柱子,默默的喝酒,不發一語,但看得出來,他聽得很認真。
置身黑暗的人哪有不向往光明的。
若是能回到曾經,也許就算是錯誤的,衛莊也會依舊加入流沙,再走一次錯誤的路,因為孤獨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
可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曾經。
過去了,就過去了。
時間就像流沙,只會不斷的流逝,而不會停留。
當初起流沙這個名字的時候,也許注定就是一個悲劇。
一壇酒并不是很多,話題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它們終有結束的時候,而他們也終將回歸現實,面對這糟糕的一切。
衛莊隨手將空蕩蕩的酒壇扔入湖中,伴隨著湖面蕩漾起漣漪,冷漠的說道:“廢話說的夠多了,我只想知道你回到韓國要做什么,代表秦國阻止我,亦或者加入我的逆流沙,推翻曾經的一切。”
衛莊眼神霸道且冷漠,握緊了手中的鯊齒,似乎那是他唯一的依靠,漠然的看著韓非。
韓非接下來的話將決定他們是敵人還是伙伴。
衛莊的目光很嚴肅。
韓非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又頭疼的說道:“我們就不能好好聊聊。”
“你可以選擇與鯊齒聊天,它從來都不挑食。”
衛莊緩緩的說道。
韓非默然無語,片刻之后,緩緩說道:“我想勸你放棄在韓國的計劃,你的計劃只會讓韓國死更多人,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至少我可以讓韓國在我手中毀滅,而不是由秦國決定。”
衛莊冷漠的看著韓非,聲音低沉且決然,似乎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韓國同樣也是衛莊的家國,若真有一天自己的家國毫無希望了,衛莊也希望它是毀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在敵人的手中走向滅亡。
“衛莊?!”
韓非難以保持冷靜了,豁然起身,看著衛莊。
“你阻止不了我,就和你同樣阻止不了韓國走向滅亡一樣,你可以繼續選擇在秦國醉生夢死,看著我毀滅韓國,未來的我一定會建立一個全新韓國,秦國能夠毀滅六國,一統天下,卻無法毀滅仇恨。
這是踏上巔峰的必然。
秦國的路注定會被鮮血和尸骸鋪滿,留下無數的仇恨種子,這些種子注定會生根發芽。
這是秦國無法擺脫的宿命。”
衛莊漠然的說道,沒有一絲猶豫。
說完,衛莊便是轉身離去,他已經知道了韓非的決定,接下來的話沒有任何意義,有些路注定是孤獨的,不需要任何朋友。
韓非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哪怕他可以召喚逆鱗與衛莊交手,可那又能改變什么東西。
殺了衛莊嗎?
不說逆鱗做不做得到,韓非自己這一關,他就過不去。
法家大成者,豈會知法犯法。
若是連自己也不堅持,所謂的法又成了什么。
待看到衛莊身影要走到盡頭的時候,韓非也終于想起了什么,開口道:“放過我五哥,他從來不曾牽扯過這些!”
衛莊身形頓了頓,旋即一言不發的走了,似乎切斷了最后一絲牽絆。
韓非站在冷宮之中,任由冷風呼嘯,黑色的死亡氣息在身旁緩緩凝聚,下一刻,逆鱗的身影浮現,陰冷孤寂的氣息似乎染黑了四周的一切,令這冷宮都失去了色澤,天地之力都陷入了沉寂。
“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韓非看著逆鱗,低聲自語。
有些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但在結束之前,他還想一窺這世界的真相。
陰陽家!
深夜時分,韓非心事重重的自荒蕪的冷宮走出,本打算前往自己的住處休息,卻不曾想到半路被一名侍女攔截了下來。
面癱的侍女韓非認識,并且印象不低。
因為對方乃是明珠夫人的貼身女婢,這么多年來,從未換過。
“九公子,夫人有請。”
女婢恭敬彎腰行禮,雙手交疊在小腹,輕聲的說道。
明珠夫人?
不對,應該叫做潮女妖,不過現在算是洛言姘頭,姬無夜和白亦非都死了,夜幕也沒了,那對方找自己的意圖無疑已經很明顯了……韓非心思急轉,很快確定了明珠夫人找自己意圖,除了為了洛言這廝還能為了什么。
以往他和這個明珠夫人可沒什么交際。
只是想到明珠夫人的身份,再想到對方與洛言的關系,韓非就一陣無語,哭笑不得。
這都什么事。
家國大事都未曾處理好,還得給洛言擦屁股!
韓非也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哭,當初怎么就認識了洛言這廝,心中苦笑,他也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如今這王宮算是明珠夫人的地盤了,自己的父王已經徹底不管事了,似乎想在最后這段歲月里狂歡。
哪怕有肌無力。
“走吧。”
韓非點了點頭,說道。
片刻之后
百香殿,依舊是那幽靜的布局,綠竹隨著寒風搖擺,說不出的冷寂。
片刻之后,韓非隨著侍女踏入宮殿之中,便是看到了依靠在軟榻上的慵懶身影,漆黑的長發如瀑般垂落,狹長的美眸微微眨動間,蕩漾著萬種風情和嫵媚,白皙的肌膚與黑紫色的綢緞形成無比魅惑的沖擊,刺激著男人的神經。
這是一個很讓男人窒息的女子。
韓非神情不變,很有禮貌的拱手作揖,道:“韓非見過夫人。”
“韓非,想要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明珠夫人美目眨了眨,打量了一下韓非,聲音慵懶且隨性,淡淡的說道。
韓非卻是直接了當的說道:“夫人召見韓非可是為了秦國櫟陽侯?!”
明珠夫人美目閃過一抹異色,重新打量了一下韓非,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道:“傳言你與他關系莫逆,如今看來,倒是不假,他竟然連這事都不避諱你。”
不,這只是我的猜測,不過現在我得到了驗證,我只想說,你們這對狗男女置我父王在何處?
韓非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一陣無語,卻也只能當做什么也不知道,平靜的說道:“不知夫人想詢問什么。”
“他在秦國如何?”
明珠夫人美目微動,語氣有了一些波瀾,詢問道。
想到那個冤家,她心中就難以壓抑漸起的波瀾和渴望。
無論多么美艷的花朵,它們都需要雨水的滋潤
他去陰陽家提親了……韓非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倒是想說出真相,洛言在秦國過得想的滋潤,但想到紅蓮也在那邊,讓他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還是那句話,這都什么事情!
“尚可,頗得秦王器重!”
韓非謙遜的說道。
明珠夫人抿了抿嘴唇,終究沒忍住心中的渴望,低聲道:“你走之前告訴我,我與你一同去秦國。”
韓非有點懵逼了,心中只有一種想法:你想干啥?!
“夫人千金之身,豈能去秦國?”
韓非連忙勸說道,一想到明珠夫人去了咸陽,尤其是到了洛言的府邸,那畫面就不敢想,要是明珠夫人只是一個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偏偏這女人可是夜幕的四兇將之一,將他父王都拿捏的死死的,絕對是一個兇人。
同時韓非也覺得蠻離譜的。
洛言究竟有什么魅力,盡然連明珠夫人這樣的女人都如此離不開他!
片刻之后。
韓非也想噴一句,你這樣對得起我父王嗎?!
好吧,她從來沒對的起過,更沒將韓王安當一回事。
“本宮要去哪里還需要聽你的建議?韓非,別太把自己當一回事”
明珠夫人不屑的掃了一眼韓非,隨后抬起自己的纖細的玉指,打量了一下妖異圓潤的指甲,淡淡的說道。
洛兄,我盡力了!
韓非心中如此想到,他還不至于為了阻止明珠夫人拼命,召喚逆鱗的代價他已經要承受不起了,何況他還有事情要做。
再說了,這兩人的事情,韓非還真不想管了。
還是那句話。
這都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