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陽光穿過竹林,散落屋內。
清風徐徐,耳邊蕩漾著竹葉交錯的聲響,有著一種寧靜的氛圍。
此刻,洛言正一絲不茍的跪坐在荀子面前,對于這位儒家老前輩,他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不單單是因為對方的身份,也因為對方曾經給過他幫助,帝國的玄黃學宮能如此迅速的發展起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因為荀子。
當年若無荀子的幫忙,那些儒家弟子不會那般輕易的加入玄黃學宮。
荀子比起十數年前蒼老了些許,不過精神面貌依舊不錯,雙目明亮,輕撫白須間,目光打量了一下洛言:“這些年你做的不錯,不枉費當年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此事也是多虧了前輩,若無前輩相助,玄黃學宮也不會在短短十數年的時間里發展起來。”
洛言謙遜的說道。
荀子眼中多了一抹笑意,頗為欣賞的看著洛言,澹澹的說道:“老夫只是助你一臂之力,之后的事情還是得看你們。”
對于玄黃學宮的發展,他這些年都看在眼中,很顯然,洛言的表現超過了他當年的評價。
也許不久的將來,人人習字讀書不再是夢想。
儒家追求的數百年的理想也將實現。
“前輩謬贊。”
“你此行來儒家不只是為了說這些吧。”
荀子輕撫白須,目光閃了閃,看著洛言,語氣極為肯定的說道,他雖然與洛言接觸的次數不多,但觀察羅網以往的行事作風,對方不可能只是來拜見這么簡單,再加上最近桑海城發生的事情,他心中也是有了幾分猜測。
“還是瞞不過前輩,帝國欲對諸子百家動手,墨家之后便是儒家,李斯此行便是為了小圣賢莊而來。”
洛言沉吟了片刻,面色嚴肅了幾分,緩緩的說道。
荀子沉默了片刻,語氣并無多少波瀾:“這是你的主意,還是那位始皇帝陛下的意思。”
他并沒有詢問李斯,身為李斯的老師,荀子對李斯還是很了解的,以李斯的性格,他不可能提出這樣的建議,不是李斯沒有這樣的魄力,而是李斯患得患失的心態讓他不可能貿然對儒家動手。
其次,這樣的決策,李斯是否有能耐下達當真兩說。
何況。
洛言已經坐在了自己對面,這件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在下的主意,天下已經一統,文字、貨幣、度量衡等等皆已經統一,如今便只剩下諸子百家,墨家與六國余孽勾結,道家人宗也參與其中,縱橫家、農家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就連儒家的三當家張良也是一樣。
天下好不容易太平,可有的人總希望戰火重燃,既然如此,倒不如將整個諸子百家都清洗了。
傳承不斷,但日后,天下再無諸子百家的宗派之別。
唯有學宮永存。
世人皆可從學宮之中學到諸子百家的知識,未來這樣的學宮會如春筍一般在帝國各地興起。
百年之后,天下將進入真正的太平盛世。”
洛言沒有哄騙,也沒有反駁,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下來,此事明眼人都知道是誰的主意,他沒必要敢做不敢認。
當然,史書上此事肯定與他洛某人無關,他豈是那種殘暴嗜殺之人。
荀子神色平靜,似乎并沒有被洛言的話驚到,手掌輕撫白須,緩緩說道:“這些年玄黃學宮發展之快,老夫也是有所耳聞,這一日,早有所料,此事你也無需詢問老夫的意見,儒家從來不是什么宗派,所謂的諸子百家不過是他人的稱呼。
儒家從創立之初的根本在于教化世人,傳播禮義廉恥道德等觀念思想。
學宮既然已經繼承了儒家的思想,儒家是否還存在,并不重要。”
洛言有些錯愕,顯然沒有想到荀子面對此事如此平靜,甚至坦然的接受了,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荀子的格局,不過轉瞬間他也是想通了,類似于荀子這樣的人物,他豈會真的在意宗門派別,若是真的在意,他也不會教出兩個法家的大才。
如今的儒家不像后世的儒家,極為開明,對于其余百家的思想并不排斥。
“有前輩這句話,晚輩就放心了。”
洛言神色輕松了幾分,輕笑道。
“老夫不在意這些,不代表儒家其余人不在意,如今儒家的掌門是伏念那小子,他的性格向來古板嚴肅,不知變通,你能說服老夫卻不一定能說服他,他若打定主意,就算是老夫也說不動他,如何處置,你自己看著辦。
此事老夫不會過問。”
荀子澹澹的說道,他一把年紀了,可經不起折騰,剩余的歲月里,他還想多看幾本書,研究一下圍棋之道,至于帝國亦或者諸子百家,那都是年輕人的事情,與他一個糟老頭子有何關系。
所以,荀子對于這些東西看得很澹,年紀大了,許多東西也就看透了。
從荀子這邊出來,洛言臉上也是輕松了不少,他沒想到此行竟然這般順利,只要荀子不插手此事,那事情就好辦了。
李斯正面帶人強上,待得儒家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洛言站出來說和,給儒家一條生路,這事情基本上就成了。
走出竹林的時候,便是看到了站在半山腰等候自己的伏念。
“伏念先生久等了。”
洛言走了過去,拱手輕笑道。
伏念回禮,理所當然的說道:“遠來是客,理應如此。”
“遠來是客?若是惡客,伏念先生打算如何?”
洛言腳步一頓,目光平靜的看著伏念,凝聲詢問道。
惡客?!
伏念一愣,看著洛言沒有說笑的意思,眉頭緊鎖,沉聲詢問道:“不知櫟陽王此言何意?”
“李斯此行是來覆滅儒家的,儒家若是不想步墨家的后塵,該早做打算。”
洛言輕嘆了一聲,悲天憫人的說道。
伏念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不解的詢問:“李斯為何要覆滅儒家?這是始皇帝陛下的意思嗎?”
“天下一統,諸子百家也需要整合,順者昌,逆者亡,這便是帝國的態度,此事已經定下,無人可以更改,伏念先生若是一味的抵抗,只會將整個儒家陷進去,令整個小圣賢莊生靈涂炭,我不想看到這一幕,所以,我希望伏念先生可以選第二條路,讓儒家融入玄黃學宮。
如此一來,可保儒家傳承不斷,也可解決眼下之禍。”
洛言不急不緩的說道。
此行也算是先禮后兵,該說的都說清楚,給伏念等人考慮的時間,對于儒家,能不動強最好不要動,不然影響太大。
“儒家并無叛逆之舉,帝國依舊要如此嗎?”
伏念沉聲的詢問道。
“帝國考慮的是未來的儒家,而不是眼前的儒家,如今的儒家在伏念先生帶領下,自然不會有叛逆之舉,可未來呢?儒家對天下讀書人的影響力,這一點想必也無需我過多贅述,誰也不能保證儒家會一直如此。
就像當年孔圣人等人創立儒家,焉能想到儒家會發展成現在這般。
儒家創立之處的思想,現在的儒家還剩多少?
一切都在與時俱進。
同理,百年之后,儒家也不會與如今的儒家一樣,帝國需要考慮這些,這也是對諸子百家動手的最終原因。
帝國所謀不在眼下,而在未來。”
洛言一臉認真的說道,這也是他提議嬴政如此做的緣由,若非考慮到儒家未來的樣子,他豈會這般多事,有這時間,摟著焰靈姬喝茶不香嗎?
為了后世之人少走點彎路,他真的操碎了心。
終究是穿越一場,該考慮的事情還是需要考慮的,他的一言一行都對未來產生巨大的影響,所幸將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伏念沉默了,洛言如此說,他能如何反駁。
帝國要對付的是未來的儒家,與現在的儒家沒有關系,這種欲加之罪,儒家能怎么辦?
“伏念先生不妨考慮一二,過幾日便是墨家巨子行刑之日,待墨家事了,李斯會帶人來小圣賢莊,我所能做的,便是給儒家一條退路,伏念先生早做打算,那李斯心狠手辣,可不像我這般好說話,我也不希望這小圣賢莊被焚毀。”
洛言輕嘆道,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小圣賢莊的未來。
這特么已經不是預感未來了,這與威脅沒什么區別,只是洛言說的比較委婉,話語之中的意思伏念豈能聽不出。
帝國這是先禮后兵,什么所謂的拜訪老友,都是假的。
所謂的后路,也不過是讓儒家并入玄黃學宮,這與斷了儒家傳承有何區別?
這一刻,伏念對于這位“德高望重”的櫟陽王有了新的認識。
伏念沉吟少許,道:“此事我無法拿主意,還需詢問師叔。”
“荀子前輩并不反對此事,只要伏念先生答應,此事便算成了。”
洛言輕笑道。
伏念童孔縮了縮,看著洛言,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師叔當真不在意儒家的存亡嗎?
“伏念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詢問荀子前輩。”
洛言對著伏念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既然已經知曉了荀子的態度,儒家的事情便成了一般,無他,荀子的身份太過特殊,明面上根本動不了,一旦動了,嬴政都護不住李斯,當然,此行過后,李斯在帝國也不能待了。
滅亡諸子百家的罪責實在不小,此事尚且瞞著玄黃學宮之中的部分老師,事后必然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李斯自然變成了炮灰。
作為獎勵,帝國會給他一塊封地,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李斯想要哪一塊都可以,帝國會給予幫助。
師叔……伏念心中已經知道了結局,面色越發沉悶,不過卻沒有在洛言面前表露出來:“距離帝國拜訪還有些時日,此番先招待客人才是。”
“不愧是儒家的大當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洛言打趣了一聲。
伏念卻是笑不出來,他本就不喜歡將心事流露在表面,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荀子都默認了此事,這意味著接下來只能自己抗,扛得住,儒家便能存在下去,扛不住,儒家也就真的沒了。
“儒家可以加入帝國。”
伏念試探性的說道。
洛言搖了搖頭,將帝國真正的目的說了出來:“帝國要對付的不僅僅是儒家,整個諸子百家都在列,無論是否加入帝國的,皆是如此,從今往后,帝國境內不會存在諸子百家,更不會有所謂的宗派之別。”
伏念沉默了,帝國的野心和胃口真的太大了。
從后山返回小圣賢莊,待得洛言與紅蓮等人匯合,伏念便將招待客人的事情交給了張良,自己則是再次返回了后山,他需要再去見荀子一面,詢問一個為什么,師叔當真不在意儒家的存亡嗎?
儒家前后那么多弟子努力出來的成果,眼下就這么送出去?
伏念自認做不到。
“見過先生。”
張良嘴角噙著一抹澹澹的微笑,對著洛言拱手作揖。
洛言擺了擺手,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何需如此,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此行不談正事,只談風月,子房你在桑海城也待了很多年了,可知哪里有美食美酒?”
聞言,紅蓮也是眨了眨眸子,有些期待的看著張良,她也有些餓了。
“論起美食美酒,紫女姑娘的手藝才是一絕。”
張良目光看向了紫女,微笑道。
紫女和弄玉掩嘴輕笑,紅蓮則是好笑的看著張良,打趣道:“小良子,你嘴巴什么時候這么甜了,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儒家學壞了。”
“在下只是實話實說,比起桑海城的美食美酒,還是家鄉的東西最為美味。”
張良眼中浮現出一抹追憶,輕聲的說道。
話音落下,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張良所謂的家鄉自然是韓國王都新鄭,只是如今的新鄭早已經不是曾經的新鄭了。
“過去的不會再回來,把握現在,期待未來。”
洛言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張良的肩膀,很認真的說道。
他希望張良不要走上韓非的老路。
韓非沒得選,張良卻可以換一條路,現在并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