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今天在舉行重要的會議,我們作為外人闖過去,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牧笛看著周虞,善意提醒道。
“誰說我們都是外人?”趙暖暖撩開鬢際一縷短發,漫聲說道,“我們不是有一位蒼梧的人?”
“殿下。”牧笛繼續善意提醒,“據我所知……”
趙暖暖十分自然地捉住周虞的一只手,說道:“他之前的任務已經完成,當然應該算是……哦,他自己不愿意,那便算半個蒼梧的人,再加上這位等了他上千年終于立地成圣者,應該也得算半個,這不就是有一個了?”
周虞挑了挑眉,失笑道:“你這樣說,倒是問題不大。”
希文便接道:“先生說我是,我便是。”
“我算不算半個蒼梧的人,不是很重要,你確實應該算。”
周虞正色說道,“他們啊,在你本該病故的那一年,在你扶疾上任潁州的那條路上,便讓你沉眠過去,然后等待,等待著這場布局揭幕的時刻,讓真正的你降臨到那個世界,在那個世界的大宋皇佑四年前往潁州的那個雨天路上,等著我去見到真正的你,然后帶著你去立地成圣,再帶你回到這真實的世界……”
希文當然早已明白這一切。
“在大人物們的手指間,誰都可能成為一枚棋子。”
牧笛喟然嘆息說道。
“希文不一樣。”周虞搖頭說道,“他能夠立地成圣,并非是因為成為了蒼梧山中的一枚棋子,而是因為他注定能夠在某個時刻立地成圣,所以蒼梧山中才會將還未成圣的他作為一枚棋子……”
這是一個先后的邏輯問題,必須要清楚,才能明白很多關鍵。
“先生說得是。”希文還是微笑著。
圣人,對很多事情,會失去在乎的興趣。
此刻的希文,不會在乎從真實世界的皇佑四年到那個世界的皇佑四年之間,他被成為蒼梧一枚棋子的經歷。
圣人也會永遠在乎一些自己執著的事情。
就如同劍圣“聶”。
希文當然也是如此。
“所以,你看,我們四個人加起來,只有你一個是外人,四舍五入,參加一下蒼梧長三角局今天的會議,有什么不行?”趙暖暖笑吟吟說道。
周虞問道:“對蒼梧而言,牧笛當然是外人,那你怎么就不算了?”
趙暖暖便緊了緊他的手,理直氣壯:“我是家屬!”
杭城南端,比臨江區更南,幾乎要不屬于杭城地界,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山下農莊。
方圓六七里地的山頭是一片小獵場,山腳下點著幾個院子,還有兩片面積不小的池塘,池邊還有釣魚用的位置,臨近山下馬路的兩座院子里正升起鳥鳥炊煙,農家飯香慢慢逸散。
有一臺大巴車緩緩駛來,似乎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旅游團,游客都是老年人,被導游帶領著進了院子,院內擺開了幾張圓桌,農家樂即將開席。
云端之上,以為再見到何等場面都不會震驚的周虞,也禁不住驚嘆說道:“誰能想到,蒼梧二十四局之一,而且是位居前列的重要大局長三角局的老巢,竟然堂而皇之的就放在一處農家樂里……”
牧笛說道:“蒼梧在人間的底蘊太深了,產業多得說不清。”
“這倒是。”
周虞想起那位陶鐵牛先生負責的陶瓷集團,也是國內大名鼎鼎的巨頭企業,實則便是蒼梧外圍的產業之一。
他們落在這片農家樂聚集區最深處,一座極不起眼的院子。
院中只有一正兩耳三間木瓦結構的尋常房子,當中的院子里冷冷清清,有一口井,井旁擺著一張舊木桌子,幾把藤椅,可以就近取井水烹茶。
當中正房的門推開,走出來一個人,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恰在周虞等人落地于院中的時刻。
“知道你們在辦大事。”周虞看著精神奕奕的夏建白,平靜說道,“但想來不至于耽誤到你,畢竟人事更迭這種大事,跟你應該沒什么關系。”
夏建白沒好氣道:“我為組織兢兢業業,奮斗千年,難道就沒可能升升職?”
他極為自然地在舊木桌子旁邊坐下,拿起一只小木桶,丟進一旁的石井里取水上來,挪開桌上的茶具,拈了點不知名的茶葉,便
開始烹茶。
“坐,坐,不用客氣,跟自己家一樣。”夏建白笑呵呵說道。
周虞坐到桌邊,等著夏建白上茶,口中微嘲說道:“你是一枚有使用期限的棋子,有人定了你的壽數,能長生但不會太長,你本來早就該涼掉,所以在那些大人物漫長的布局里,當然就不會為你預留位置……”
夏建白沒將第一盞茶遞給周虞,而是先自己飲了一口,十分不爽道:“你這個年輕人,總是這么喜歡戳別人的心窩子。”
“這是你,以及你們應得的。”
夏建白又斟了三盞茶,一一奉給周虞、希文和趙暖暖。
沒有牧笛的份。
甚至因為桌旁只有四張藤椅,牧笛只能垂手立在趙暖暖身后。
“我看到申城那位廖副局長,來了杭城。還有一位,從西北方向來,應該是主持金陵事務的那位副局長?”
周虞問道。
“唔。”夏建白囫圇了一口茶水,“沒什么好保密的,上位的會是廖定勝。”
周虞點了點頭:“我見過他一次,此人有那么一點……人定勝天的意思,接余世滔的班雖然還差點意思,但也算說得過去。”
“余耀光接了你那位丈母娘的位置。”
“哦?”
周虞多少有點吃驚。
夏建白接著說道:“杭城這邊交給余耀光,吳副局上了半位,常務副。金陵的陳副局呢,就去接手申市那邊。”
“那金陵呢?”
“空降了一位。”
“有點意思。”
周虞點了點頭,忽地話鋒一轉,“當初,蒼梧齊魯局的某些人,運作了一件事,試圖讓青州鼎化靈,我不相信僅僅是齊魯局的一部分人就有這樣大的膽子,我更不相信的是,為什么會那么巧,剛好選中了我曾祖父的墓穴?這里面,沒有山中以及長三角局某些人的手尾,恐怕傻子也不會信……”
夏建白冷冷一笑:“年輕人,你膽子一向大得很,你可以自己問問看。”
“問誰?”
“你可以問廖局座啊。”夏建白笑瞇瞇說道,“當然,你也可以考慮去問一問山主。”
“你膽子也很大。”周虞認真說道。
“一般般,不能跟你比。”夏建白又給自己斟了一盞茶,“你興師動眾來一趟,總不至于就是為了跟我閑聊這點小事,你不是會關心八卦的那種無聊之人。說說看,還有什么事?”
周虞神情緩緩轉為肅然,問道:“我總覺得,上一回的事,怎么可能這么簡單就完了呢?”
“你指的是?”夏建白似笑非笑。
“你是經歷過殘唐五代那一段歲月的,甚至在那個時候,你沉迷收集劍丸,得暇時還在西南那邊留下了一個武術小門派。”周虞目光幽幽注視著夏建白,斟酌著問道,“殘唐五代,宋立之前,你去創立了一個小小的武術門派……據我所知,那是一段修行匿跡于人間,只有一些武術手段流傳于世的時代,我很難相信,你創立那個小小的鬼腳門,真的是毫無目的的無聊行為。”
夏建白沉默了大約六七秒鐘,往藤椅里躺了躺,說道:“你想表達什么?”
“我想問問你,你知不知道,一個叫慕容龍城的人?”
于是,夏建白便嘆了口氣:“我不相信你是剛想明白這件事,所以我很震驚,你居然能在回來之后,一直忍到現在,甚至是去了一趟月亮后,才來問我。”
然而,周虞卻忽地話鋒再度一轉,繼續“八卦”起來:“我記得,曾經聽到一個小太監說過,余局座和那位司刑局座,從過去到現在,很可能包括到未來,都在一爭長短……所以,這位廖局座,原是司刑局座的人?”
“我TM……”夏建白放下茶盞,抽了抽嘴角,“你覺著這種問題,也是我能回答的嗎?”
“我不問怎么知道?”
“那就告訴你。”夏建白笑了一下,“是。”
周虞再次進逼一步:“上一次在蒼梧,司刑局座折了劍,按道理,應該是受到影響很大,只有退步的道理,但現在看起來,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夏建白看了一眼牧笛,悠悠說道:“當年,余局座與人交手,被一個小太監破了識海,看起來也應該是一場虧輸,影響很大。”
周虞恍然。
當年蒼梧開門,吸引了許許多多人物,那一戰中,牧笛一擊破了余世滔的識海。
然而,事實上,余世滔等的便是這一擊。
然后他深深潛藏,開始閉死關。
牧笛眼角微沉,嘆道:“不要講的好像我很愚蠢,被余世滔利用了一樣。事實上是,那年我見到司刑局座的劍,就知道余世滔是個狠人,居然有膽子和司刑局座這種人一爭長短。
所以,便順了他的意,幫忙破了他的識海,給了他重立再來的機會,等著他有朝一日法相大成,出來和司刑局座真正地斗一斗。”
余世滔,的確堪稱是真正的狠人,大人物!
當日在泰山,柳毅老丈也說過,齊魯局那位卜令楠局座,想與他爭,爭不過。
周虞的指節輕輕在桌子上叩擊,面上流露一抹異色:“所以就是……司刑局座,更進了一步?”
“沒錯。”夏建白痛快地給出了肯定答桉。
“是地位,還是實力,更進了一步?”
周虞再次問道。
吱——忽然,正房的舊木門,從內打開。
首先傳出一個聲音:“身在蒼梧,妄議一位副山主,是大不敬!”
接著,從內走出數人。
竟都是周虞的熟人。
原蒼梧長三角局副局長,申市負責人,如今新任長三角局局長,廖定勝。
長三角局副局長,如今需在副局長之前冠以“常務副”的吳女士。
顧十五、顧十七,以及一位與這對兄妹頗有些相像的三十來歲白凈男子。
余耀光。
周朝先……
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年輕人,周虞也曾見過。
“廖局座,按組織條例,此人,當重懲!”
說話之間,此人便越過眾人,往院中走來。
周虞“忍不住”流露出“錯愕”情緒,問夏建白道:“你說,山中空降了一位來做副局長,不會就是這個貨色吧?蒼梧,是不是沒人了?”
走過來的年輕人腳步驀地一滯,旋即驚怒喝道:“我是蒼梧長三角局杭城雷峰組新任組長李沉舟,你敢辱我?!”
“我記得你的名字,不用再報一次。”周虞澹澹道,“我辱你便辱你,你有意見?你那位管著蒼梧條例局的姑祖奶奶來跟我談條例,也要看我有沒有心情理會她,你也配?”
“你找死!”
李沉舟暴怒欲狂,驀地抬手,便有動作之意。
然而,他面對的,是不知何時現身于周虞身前的希文平澹寧和的目光。
希文的目光,平澹,寧和。
這是一位圣人的目光。
“放肆!”
長三角局新任局座廖定勝,大步走來,然后立定于李沉舟身前,輕輕拂手,李沉舟便不得不退卻三步,渾身戰栗不止。
廖定勝肅然施禮道:“圣人當面,蒼梧廖定勝,有禮了!”
希文看著對方,默然了須臾,忽然問道:“你想過成圣嗎?”
這一刻的希文,與總是垂首垂手于周虞身后的希文,截然不同。
她是圣人!
圣人一問,強如廖定勝,蒼梧一局之主,也霎時間汗如雨下,誠惶誠恐誠實答道:“想過!”
“那你覺得,你若成圣,圣名為何?你想用一個‘定’字,還是一個‘勝’字?”
“這……”
廖定勝深深低頭下去,不敢抬起,眼底流轉著一抹茫然。
跨越山海,超凡入圣。
入圣之后,擁有圣名。
是“定”?
還是“勝”?
“希文,不必為難廖局座了。”
周虞推了推無框平光眼睛,以一種遺憾的語氣說道。
于是希文溫和地笑著,應了一聲“是”。
“夏建白。”周虞又一次以跳躍的方式,將今日的話題拉回到之前,向夏建白問道,“夏建白,回到剛才的問題。你,知不知道,一個叫慕容龍城的人?”
“我來回答吧。”那位站在顧十五和顧十七身邊的三十來歲模樣白凈男子走了過來,接住周虞的問題,“慕容龍城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救出來的那個人。這個人,被看守了一千年,我就是最后一個看守他的人。”
“你是?”
周虞心中有了一絲猜測,口中問道。
對方對他頷首致意:“蒼梧長三角局新任負責金陵事務的副局長,顧二。”
周虞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