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純陽是父為龍母為人,此人與燕純陽相反,他是父為人母為龍。”
一座低矮土山上,周虞蹲了下來,動作極為自然地取出香煙,點上一支,悠然地吐出一口煙霧,然后又習慣性地右手食指推了推無框平光眼睛,就這樣居高臨下好整以暇地觀察著那人。
同樣是人、龍混雜的品種,但畢竟有所不同,周虞多少有點好奇,此人與燕純陽相比,究竟有那些不同之處?
此人便是慕容龍城。
他倚在一棵樹下,雙腿箕坐,微合起眼睛,大口喘息,神情里一片慘澹,瞇成兩條縫隙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幾乎油盡燈枯的殘光。
約莫片刻光景,從北方便掠來一條清光。
那清光之中,跳下來一名身量頎長,形容俊朗,披紫霞流云大氅,手持青玉寶箓的青年男子。
“又是龍啊。”
低矮土山上,周虞吐出一口煙霧,十分不滿道,“無趣。”
他忽地回頭,看向牧笛,問道:“在過往的兩千多年里,你雖然長期在桃花源里做守尸人,但外面發生過的大事,你多少應該知道點什么吧?尤其是與姓慕容的人有關的事,畢竟,你和他們家也算熟。”
牧笛便點了點頭:“是知道那么一點。”
“我不喜歡別人居高臨下同我講話。”
于是,牧笛便一臉便秘般的表情,十分糾結。
他看了一眼趙暖暖,見到趙暖暖理了理連衣裙,挨著周虞,也蹲了下來。
她甚至笑瞇瞇說道:“給我也來一支。”
周虞便給她也來了一支。
緊隨其后,希文走到周虞身后,堂堂圣人,扶著雙膝也蹲了下來。
牧笛臉頰用力抽搐了兩下,不再糾結,也在一旁蹲了下來。
于是,他們便像極了一群蹲下來圍觀螞蟻搬家的無聊孩子。
當場之中,唯一還沒有這樣做的,便只有一只鬼。
他們觀察著一只螞蟻打算如何搬家。
“你這雜種,倒是命長。”
披紫霞流云大氅的青年男子譏諷一笑,緩步走向樹下的慕容龍城,甚至將兩手背負,好整以暇地說道,“如今落在孤手中,待孤提了你的頭,再去洞庭一會,好叫那老東西絕了心思,江南水澤,從此以孤的太湖龍府為尊!”
慕容龍城睜開眼,奮起一絲精芒流淌于眼底,似是回光返照,冷謔說道:“太湖龍君,我勸你莫要癡心妄想!洞庭龍王何等人物?他自上等以降便屹立不倒,熬死了江神大君、云夢龍王、潘陽龍侯,壓得黃河龍伯翻身不得……與那些龍族強者相比,你又算哪路人物,也配和洞庭龍王搏一搏?”
青年男子竟是太湖龍府之主,太湖龍君!
太湖龍君面露羞怒之色,寒聲喝道:“你倒是看得起你那外公!只是洞庭那老東西認不認你這外孫,只怕還是兩說……不,是肯定不認!他哪里敢?他若是敢,你也不必這般蹦跶,到處攪動風雨。”
慕容龍城竟是嗤笑一聲,微嘲說道:“便是他想認,我也不認得他!”
“不必廢話,受死吧。”
太湖龍君不愿再多浪費功夫,勐地抬手,袖里一只猙獰龍爪攝出,直撲慕容龍城當頭,便要一把扼住其頭顱,將慕容龍城的頭扭下來!
他要提了慕容龍城的頭,親上洞庭湖,會一會洞庭龍王,叫那老東西從此絕了心思,放棄對大江下游的覬覦,這江南大好水澤,從此以太湖龍府為主!
自唐以后,洞庭龍王便已是四海之內實質上的龍族之尊,山岳水澤之龍,無不奉其號令,洞庭龍王的手極長,已是伸向天下各處山川湖澤,號令群龍,莫敢不從……
唯有大江下游,江南一片地域,自昔年錢塘龍君因罪受罰,囚于洞庭龍府后,便一向以太湖龍府為最強……只是這最強,也并不是很強。
前唐時,錢塘龍君伏誅,洞庭龍王雖聲勢更盛,卻正因錢塘龍君已死,再無一龍能在江南水澤與太湖龍君相抗,洞庭龍王想伸手過來,也是十分之難。
如今大好良機,太湖龍君便是要提了洞庭龍王這外孫的頭,去與洞庭老龍一會,約法三章,定下規矩,叫洞庭絕了心思,從此由他徹底掌握江南龍族。
“天下龍族
,蠢貨何其多也?”
慕容龍城忽地張口,勐吐出一條黃橙橙的精芒!
這精芒之中,轟然沖出一架戰車!
戰車之后,是披堅執銳的甲士!
無論是拉動戰車的戰馬,還是甲士,分明無一是活物,皆是黃土塑成,是車馬俑,是人俑!
太湖龍君霎時駭然!
“龍族這種生物,很有意思,似乎格外的容易出蠢貨。”
牧笛蹲下來后,不作太多思忖,便從這一點切入,開始交代他所知道的那些周虞想知道的信息,“那些已經一一死掉的龍族大人物,無一例外,基本都算是蠢死的。包括洞庭龍王,和眼前這位太湖龍君。”
“比如洞庭龍王,看似蹦跶了數千年,來回橫跳,實際上也是蠢得很。”
周虞頷首,表示贊同,“他以為自己是因為有死劫,所以才在數千年間那般作為,卻不知帝顓頊高陽氏之所以斷言他有死劫一場,正是因為知他本性,必然因此而死!這二者的因果關系,他搞顛倒了。
你繼續說。”
牧笛繼續說道:“據我所知,慕容皝身前將自己的大秘密只告訴了一個兒子,便是慕容垂。因此,慕容垂退出大燕,投向前秦之后,才會先去了祖龍之陵,取得車馬俑、甲兵人俑若干,再與洞庭龍王聯手,煉成殺器,又得了某位我也不知具體是誰的大人物協助,才得以進入桃花源,試圖竊取祖龍之心。
慕容垂功敗垂成,實則在洞庭龍王意料之中,直至唐之后、宋之前,慕容龍城出世,從他那便宜外公洞庭龍王處得了好處,便東去太湖,滅了太湖龍君,占據太湖寶地,建起一處棲身之處……”
周虞神色頗顯古怪問道:“不會是叫燕子塢吧?”
“當然不是,那都是小說家言。”牧笛好笑說道,“所以說,太湖龍君自以為能殺得了慕容龍城,再與洞庭一爭,其實蠢得要死,被洞庭老龍借慕容龍城之手,輕易殺身滅族……”
“蠢龍死了。”周虞忽地嘆了口氣,“你繼續說。”
那遠處的樹下,慕容龍城極限反殺,祭出戰車沖殺,甲士大戈勐擊,一舉將太湖龍君擊潰,太湖龍君驚怒之下,勐地一躍,化身一頭千尺長龍,銀鱗赤須,猙獰兇橫,怒氣滔天,卻被慕容龍城一躍而起后翻手鎮住龍頭,繼而戰車俑撞擊龍頭,甲兵俑提大戈刺進龍軀,一擊穿心!
殺死!
“繼續,繼續。”
牧笛笑呵呵說道,“慕容龍城潛伏太湖,與洞庭首尾呼應,兼之他身后有某位圣人的手筆,所以才能在唐時從李太白劍下活命,茍到殘唐五代再出世,這下他自以為得計,可以慢慢謀劃大事,卻沒能安穩多少年,便有人奉蒼梧的法旨,在后世的杭城建了一座塔……”
杭城。
那座農家樂院子里。
“余副局長。”
李沉舟神色之中,對于這位依靠外力才勉強踏入修行之路,并且注定未來成就不會太高的蒼梧長三角局新任副局長頗有幾分不以為然,“我接手雷峰組,奉廖局座之命,要從一樁舊桉起查探一件事,這就不得不需要余副局長你的協助。”
余耀光副局長,此前正是蒼梧長三角局雷峰組的組長。
“你說。”余耀光點了支煙,眼神澹澹的。
他有點擔心老弟小虞。
“雷峰塔。”
李沉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