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刺頭少年打完招呼后,關琛帶著不再犯困的吳硯,準備去附近的體育用品店買新的足球。
那個用鋼筆戳癟的足球皮,已經被關琛處理掉了。
準確的說,是被關琛當作禮物,送給了刺頭少年。
刺頭少年實在太能沉默了,即便被關琛絞得快窒息了,他也咬著牙一聲不吭,臉上帶著一股“你還能把我殺了不成?”的狠戾,瞪著關琛。
關琛是過來人,經歷過這樣的心路,所以知道拳腳施加的疼痛,起不了什么警示作用,只會越挫越勇。甚至,身體越痛,心里越是舒爽——就像《警察的故事》里,吳澤被打破腦袋后,不僅沒有喊疼,而是品嘗著自己血,一臉享受。
關琛以前不可能知道這么細這么深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總結不出來,但今年拍過了電影,跟陳導和張景生他們反復探討過吳澤這個角色,關琛明白了這是一種自毀傾向,尋求疼痛,是因為只有疼痛才能帶來短暫的存在感。
關琛從刺頭少年的臉上,看到了享受疼痛的快意。
以往關琛不介意廢了刺頭少年手腳筋,教他明白世上有很多生不如死的痛楚。但關琛如今決意做個好人、好榜樣,對方越和曾經的自己有共同點,關琛越是開心。因為這樣才有改造的價值。而且,刺頭少年是藍鯨的人。藍鯨有兩個本科水平的存在,關琛以后指不定還得借用他們聰明的大腦,不能搞僵關系。
所以關琛松開了胳膊,解放了刺頭少年的脖子,并且決定送上一個見面禮。
他把癟掉的足球皮,捏成一頂帽子,倒扣在了刺頭少年的腦袋上。
“怎么樣?”關琛問刺頭少年。
“……”跪倒在地上的刺頭少年渾身發著抖,終于用發顫的聲音開口說:“你給我等著……”
關琛拍拍對方的肩膀,說:“不行啊,我可是個要上班的成年人,可沒什么時間等你。所以還是你等著吧。你在藍鯨對吧?我會再來找你的。”
“我記住你了……”刺頭少年咬牙切齒地想沖過來揍關琛,但被關琛一腳踹翻在了地上。
關琛有些高興。因為讓刺頭少年記住他,這目標最終還是達成了。
“我叫關琛。這個琛,是跟堔很像的那個琛,你成績應該跟我一樣不怎么好,如果不標記讀音,你可能不知道是哪個。你回去查字典查清楚后,可以上網關注一下我的微特。對了,我的新電影下半年也要上映了,你到時候記得去看,最好多看幾次。”
刺頭少年愣了很久,從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此時心理活動十分活躍,但最后,他似乎還是沒能忍住,對關琛破口大罵:“操”,“神經病”,“你腦子有毛病吧”……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話。
關琛聽得連連點頭。
果然啊,只要功夫深,世上無難事。
在他的努力下,一個不喜歡說話的自閉兒童,也能愛上開口說話。
關琛建議吳硯也學點功夫,但吳硯拒絕了,并哭喪著臉要求關琛趕緊走吧。
關琛覺得目的已經達到,的確該走了。
走之前,關琛掏出錢包,將里面的現金都給了刺頭少年,大概有三千多華夏幣。
刺頭少年有些迷惑,連臟話都罵不連貫了,只是用看一個貨真價實的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著關琛。
關琛也沒解釋,拍了拍刺頭少年腦袋上的足球皮帽,在對方憤怒的目光里,揣上好人證,轉身帶著吳硯離開了巷子。像極了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等兩人走出巷子好一段距離之后,吳硯悄聲說:“大哥,其實你是想著,等他萬一報了警,你到時候可以反咬一口說他搶劫吧?”
“你這小子……說什么呢!”關琛眼神有些慌張,連忙指著兩公里外的體育用品店,說店員已經在收拾東西,看樣子快打烊了,他們得速度過去。說完,也不等吳硯回話,他就一個人小跑起來,還用很幼稚的語言跟吳硯打賭,看誰先跑到目的地。
等兩人跑到體育用品店,商店當然還在營業。
吳硯其實覺得沒有必要來,因為他親眼看著關琛把錢包里的錢都給了刺頭少年,所以支付不了兩個足球的錢。而他自己又是個小孩,壓歲錢沒帶身上。
但吳硯的擔心顯然是多余的。關琛從身上各處取出或卷、或折的鈔票,把錢包重新填充實了。還說,他也要給吳硯一個禮物。
吳硯大驚失色,連忙捂住腦袋。但來不及了。吳硯感覺到關琛把什么東西套到了他的腦袋上,下一秒,自己的臉被什么東西狠狠刮了一下。
吳硯疼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他皺著臉,像是臉上被打了一頓。睜開眼低頭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被套了件球衣。
“怎么樣?”關琛不僅要給吳硯買了兩個足球,還打算送他一件球衣,當做今天陪他出來玩的禮物。
吳硯有心拒絕,但這件球衣他實在很喜歡,是他喜歡的球隊,和喜歡的球員的號碼,再加上“大哥送你東西,你想清楚了再拒絕”,吳硯最后只能收下,并且竭力不讓自己把這件球衣當作封口費。
從體育用品店出來,吳硯兩只胳膊夾著兩個足球,身上歪歪扭扭穿著球衣,跟在關琛身后。感覺自己從小弟降級成為了球童。
當他們走到某個光線充足的地鐵站時,關琛突然叫住吳硯,說:“站著別動,我給你拍張照。”
吳硯惴惴不安:“是……是保留什么罪證嗎?”
“怎么可能。”關琛拿著手機,說:“我這是在記錄生活,是要發到微特上去的。”
“大哥,你不是不玩微特的嘛?”吳硯松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奇怪。
的確,關琛不習慣玩這些年輕人的東西,之前使用,也是開了好幾個小號假裝路人,去《警察的故事》的編劇那里刷存在感。
“大哥,你怎么突然搞這個了?”吳硯不知是很少被拍照的緣故,還是因為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被這么搞有些別扭,他不住地借由說話來緩解心情:“你就算想當網絡紅人,那也該是拍自己啊……”
然而關琛并不想當網絡紅人。
他蹲下身子,還沒等吳硯準備好表情和姿勢,就“咔嚓”、“咔嚓”幾聲。等吳硯后知后覺地咧出笑臉,早就已經拍完了。
拍照的行為看似心血來潮,其實這個決定關琛前前后后思索了很久,足足有十一分鐘。
藍鯨董事長講的那番偶像和榜樣的回答,給了關琛一個方向。
相信自己的信念,堅定走在這條路上,自然會有同行者跟隨而來。
而要展示自己走在好人的路人,當演員顯然不夠。演員靠電影電視吸引粉絲,但關琛清楚自己不可能總能遇到好劇本、好團隊,而且他飾演的角色千奇百怪,不一定每一個都像《警察的故事》,能展示些答案給觀眾。
所以關琛想到了網絡,可以借由社交平臺,告訴大家他正走在一條什么樣的路。
比如,他每天都要進行日行一善的活動,只要拍下這個經過,發到網上,大家一定會覺得他是好人吧。
反正他這輩子沒什么擔心泄露的,只要他注意把刀藏好,把鐵鍬和塑料棚布收好,再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處理尸臭的化工用品包裝撕掉,就沒什么事了。
關琛這樣想著,站起了身,拿著手機,打起了字:跟小弟出來玩,送了他兩個足球,和一件球衣,他看起來非常開心。
照片里,吳硯抱著兩個球,穿著撿來似的球衣,正傻愣愣地看著鏡頭。小孩子的手摸摸球后又擦擦臉,早已經臟得一塊一塊了。整個人像是貧困山區上不起學的小孩在接受好心人的救濟后第一次拍照留念,又像是一個偷球的竊賊被捉了個當場。
“拍得怎么樣?”吳硯問。
“完美。”關琛滿意地點了點頭。
關琛覺得可惜了,剛才沒有把刺頭少年戴著足球皮帽的樣子拍下來。
不過機會還多,可以下次遇到后,再邀請對方拍一張。
“大哥大哥!”吳硯突然面色慌張地問:“那個被你打過的人,看到這條微特,會不會誤以為我們關系很好,然后跑來打我撒氣啊???”
“不用擔心。”關琛搖搖頭說,“我特意選了距離體育用品最近的地鐵站拍照,就是要讓人以為我們準備坐地鐵。我甚至還把后面二號線的數字拍了進去。但其實我們只要坐公交車就行,而且方向和二號線路垂直。除非他能調出監控,不然追蹤不到你。”
吳硯一點也沒放心。不知道大哥為什么會這么熟練。
“行了,走吧,”關琛拍拍吳硯的肩膀,領著他往站外走去,“你明天還要上學呢。”
吳硯瞬間難過得想哭。
關琛自稱是個忙碌的上班族,連假期都沒有的那種,但他并不抗拒工作。
只有想起了上輩子領他進江湖的老大,關琛心情不好,才給自己放了一天的假。但去了藍鯨一趟之后,聽兩個聰明人講了一點有意義的廢話,想通了一點東西,心情頓時就好了很多。體現在工作上,就是積極性增加了,原本同時打三個蔡家班學徒,現在他一下子可以打四個了。
另外在拍“彩蛋”,他再扮演琛的時候,按照導演的說法,是關琛的表演里多了一股“確信感”,給人的感覺,不再是躲在躲在幕后玩弄計謀的陰險小人,而是一條蟄伏在淵的潛龍。
謝勁竹尤為得意,他炫耀說,之所以大家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他家的小師弟天賦過人,已經把《黑蛟龍3》的故事梗概都想好了,補足了一部分人物,知道將來的故事會發生什么,表演起來自然更立得住了。
導演和編劇被勾得不得了,恨不得晚上鉆謝勁竹的房間也要聽他講關琛是怎么編寫第三部的。
謝勁竹在取得關琛的同意后,跟導演等人聲明,“你們如果用了這一版故事,我們關琛就算后續不參與編寫,名字也得寫在聯合編劇那一欄。”
導演說,這事他決定不了。他跟制作公司一講,制作公司沒怎么想就答應了。因為怎樣都不會虧。
如果故事不好,就不用;如果好,給多發一份工資又如何呢?將來關琛如果火了,他作為編劇參與編寫的第一本作品,多少也是個賣點。更別說這樣可以提高吸引關琛出演第三部的可能。
等導演和編劇聽完謝勁竹轉述的故事之后,直到四月中旬《黑蛟龍2》殺青,結束了拍攝,演員各回各家了,導演也依然鍥而不舍地打電話給謝勁竹,拾掇他這位關琛的經紀人,答應關琛出演第三部。
謝勁竹當然遲遲不肯答應,認為這時談論第三部為時尚早。
他拒絕,不只是對關琛片酬大漲有信心。在謝勁竹看來,等到《黑蛟龍3》開始制作,必然得明年后年了,而那個時候,關琛說不定早就已經演過男一了,回頭再演個小制作的商業電影的男二,已經不合適了。
和《黑蛟龍2》不同。《警察的故事》這類頂級制作,早在開機的時候,就已經定好了上映日期。
此時距離十月,還有大概半年時間,就算減去宣傳期,也有幾個月的時間,足夠關琛再拍一部戲。
但關琛對劇本對角色有些挑剔,看了好幾本都不滿意。
謝勁竹年初的時候就發過宏愿,要在今年給關琛找個好劇本當禮物,為此,剛結束《黑蛟龍》的工作,休息都不休息,就開始熱切地聯絡各路老朋友,詢問近期有沒有什么好項目。
錢良義對此提出的建議,是讓關琛多去試鏡,哪怕只是很小很普通的角色,多去試試總有好處。畢竟謝勁竹當初起步的時候,兩年時間里,跑過不下五百個試鏡。這段艱苦的經歷,不僅成為了謝勁竹寶貴的財富,同時也讓謝勁竹變得珍惜每一個機會。關琛還處于新人時期就變得這么“挑食”,也就謝勁竹慣著他。“如果在其他公司,他早就被教育了。”錢良義幾乎是明示謝勁竹硬氣一點。
但謝勁竹還是笑呵呵地表示,畢竟他是關琛的大師兄,畢竟他們工作室是“家庭式作坊”,不需要搞大公司那一套。
錢良義氣結,說:“那他就心安理得地看你為他的事情忙來忙去,自己倒好,什么也不做?”
“他在學習。”謝勁竹幫小師弟辯解了一句,收到錢良義的不屑后,又講:“搞不好他自己就找到項目了。”
錢良義笑了:“他才認識幾個人?”
坐在去往表演班的公交車上,關琛一邊吃著甜筒,一邊看著書。
他邊上隔著一條走道,坐著一對母子。小孩看到關琛在吃冰淇淋,便饞得不行,肉嘟嘟的小嘴一張一張。
關琛被這么可愛的小孩盯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側了側身子,背對著小孩舔起了冰淇淋。
小孩也機靈,繞了一圈,跑到了關琛的前排,流著口水繼續盯著他。
關琛站起來,往前坐了一個位置。
小孩以為關琛在跟他玩,也咯咯咯笑著跑到他前面,繼續盯著。
公交車很空,有足夠的空間他們玩游戲。
周圍的乘客們也都帶著微笑,看著一個大孩子和一個小孩子在一起玩耍。
直到車門開了,關琛跳下車,回頭看了小孩一眼。
小孩咯咯笑著,屁顛屁顛地跟了過來,似乎要跟到關琛家繼續玩。
可惜最后被他媽媽一把抱住。
“我可真有小孩緣。”關琛目送車子開走,稱贊了自己一下,“小孩的直覺都是敏銳的。他們喜歡跟我玩,這說明我渾身散發著好人的氣息吧?”
前有吳硯和垃圾少年,后有刺頭少年,關琛覺得自己幾乎攻克了所有年齡段的小孩。
盡管沒有在讀的高中生,但關琛認為,小熊可以算作高中生。
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關琛看了看方向,準備去上課。聽小熊說,表演班來了個新老師,而且還是演喜劇出名的。而小熊在上了兩節課之后,不出意外地成為了課代表。
表演班發生了這么玄乎的事情,關琛是一定要來見識一下的。
走著走著,他突然感覺衣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拿出來一看。
是張景生發來的短信。
內容大概說是,他要帶關琛去個私人聚會,介紹關琛認識幾個圈內人,分別有某某和誰誰誰,然后問關琛有沒有興趣。
關琛看到短信后,迅速給大師兄撥了電話過去。
“喂?”大師兄很快接了起來。邊上似乎還有錢經理。
關琛把張景生的短信跟大師兄說了一下,大師兄聽完表示有些吃驚,半晌都沒出聲。倒上錢經理情緒復雜地“嘖”了一聲。
關琛臉色變得越發凝重:
“大師兄,我是不是遇到潛.規.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