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被調走之后,大廳的柜臺前換上了一個關琛沒見過的姑娘,但他剛一走進培訓班,當即被對方認了出來。
不奇怪。關琛剛才在樓道連續路過了三個他的人形板廣告牌,《警察的故事》的海報幾乎貼滿了樓道,每一個走進這棟樓的智人,應該都對他陌生不了。
“琛哥!”姑娘高興起來,終于看到了活的他。
關琛剛想點頭,又聽到邊上由遠及近地傳來幾聲:
“關老師!關師兄!”
是眼熟的臉,但不是同期培訓班的學員。
關琛想了一會兒,才認出他們是《命運鑰匙》的群演,在片場的時候,經常出沒于邢焰的附近。大概也只有這些人,才會用這么惡心的叫法稱呼他了。
關琛知道邢焰在拍戲之余,最喜歡跟群演們湊到一塊兒,時不時指點幾句表演,但保留付費內容,把自創的表演教學夸得天花亂墜,話里話外還總是帶上張景生,著實迷惑了不少人,走到哪兒都前呼后擁攜著一群嘍啰。
在劇組的那些天,關琛已經聽過邢焰對至少對五十個群演說過“你的天賦不比謝勁竹差”。
仿佛是個人就能比謝勁竹有天賦,是個人就能取代謝勁竹。
如果是兩個月前的關琛,得知竟然真有人聽信邢焰的鬼話,屁顛屁顛從京城跑來魔都學習表演后,他一定會笑這群人傻。因為大師兄謝勁竹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天賦并非主要原因。在武打電影最為盛行的二十幾年前,謝勁竹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師門的小演員,之所以能在一眾武師的嘴里搶飯吃,靠的就是那份豁出命去挨打扛摔的狠勁。同時期的林爺帶著一身暗傷,如今轉行當武術指導了,謝勁竹反而還在打打摔摔拍動作片。這覺悟比天賦都來之不易。
但是,這兩個多月關琛跑宣傳把全國跑了個遍,跟著張景生參加了不少飯局,對產業的上中下游有了些了解,開闊不少眼界之后,反而覺得這些年輕群演被邢老師忽悠過來,未必是件壞事。因為像謝勁竹這種,只是一句承諾,就肯盡心盡力不惜消耗人情也要帶學員入行的冤大頭,圈內真的罕見。
市面上表演班很多,老師們各有路子,但學員只是學員,不是學生,雙方的關系只是知識換取學費,生意而已。
邢焰和謝勁竹這樣的人,遇見一個就是幸運。
“你們什么時候來的?”關琛看著這些比他還小幾歲的年輕人問。
他們回答,來了半個多月,已經上了四節課(五節課)了。
“等會兒。”關琛悄悄動了動提著袋子的手指,“到底是四節還是五節?”
他們解釋,分別上了四節課和五節課,因為什么時候上課得看選到哪些老師。
“這么復雜?”關琛驚訝,順著他們的視線轉頭看向墻壁,才發現墻上除了多出一大堆邢焰和張景生的合照,邊上貼在墻上的教師欄,也有了更新。
相比之前的邢焰、吳蒙,如今表演班的師資力量已經不止兩位老師。大概是生意好了之后,邢焰又招攬了幾個經驗一堆但沒戲可演的老頭子。
關琛數了數,發現一周七天,都分別由不同的老師來上課。
邢焰的課在星期六,但有時他有事沒法上課的時候,就會讓代課老師來上。
比如今天,就是謝勁竹代課。
“你們上了什么內容?”關琛很好奇謝勁竹教了大家什么。
“大師兄上半節課一直在教我們怎么‘摔倒’和‘挨打’……”群演一號說。
關琛點頭,看著教師欄,上面每個老師都有對應的擅長類型,學員們可以憑興趣、職業規劃和天分酌情選課。
盡管邢焰說過,情緒是平等的,所以演員演什么都沒區別,但類型片之所以分為類型,是因為有區別于其他電影類型的元素,指導的時候,不能一概而論。
比如擅長喜劇的吳蒙,會在節奏方面教學員下功夫;擅長古裝歷史的老師,會傳授不同于現代角色的臺詞和形體技巧;擅長動作電影的謝勁竹,教大家在鏡頭前怎么打和被打的時候,動作會更好看。
關琛參演了三部動作片,跟了三個武術指導團隊,已經知道要拍好動作戲,不是光會打架就可以的。
“上課了。”柜臺的姑娘站起來提醒群演一二號,說休息時間結束,下半節課要開始了。
“走吧,進去看看。”關琛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準備跟去教室。
群演一二號跟在關琛身后,彼此推了幾下,然后群演一號問:“琛哥,你是不是一直沒招助理?”
“怎么?”關琛反問。
“……我們想當你的助理。”
關琛瞥了這兩人一眼,沒有說話。真是想得美!
群演一二號茫然地對視一眼,好像不知怎的就被琛哥鄙視了。
關琛趕群演一二號先進去,過了一會兒,他才走進課堂。
進去后他只是站到角落,準備旁聽大師兄的課堂。
往座位上看過去,星期六上午班的同學,如今已經換了大半。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放棄了表演,還是終于獲得了機會。
小熊坐在第一排,腰板坐得筆直,嘴巴里似乎塞了糖,總是趁謝勁竹沒注意到她的時候,悄悄把糖果從左腮移動到右腮。但謝勁竹戴著墨鏡,讓她常常沒把握抓住時機,因此表情十分凝重。
關琛笑了起來。看到小熊還在,他心里對教室的陌生感頓時消散。
舞臺上,謝勁竹接著上半節課的內容開始講,混戰的時候,群演們在出招之前,總是要“啊啊啊”的吶喊出聲,看起來愚蠢至極,仿佛在提醒主角快來打他一樣。“其實那的確是在提醒。”謝勁竹說。混戰的時候,人多,主角一打幾,要記幾十個動作,稍一記錯,就會被打到,所以群演啊啊啊地喊,是提醒主角到了某個動作的時間節點,不要搞混了。
臺下的學員們聽完,紛紛代入了主角,露出“十幾個動作要記啊,好難啊”的表情。
“要記十幾個動作啊……”小熊哀嘆出聲,在她的認知里,還以為演動作片是最不費腦子的。
謝勁竹建議大家學點格斗:“幾十個動作的確不容易記,但是如果真正學過格斗,知道動作設計的邏輯,就不難記了,有時候就算錯了,也可以躲過去,或者中途變招。”
“不能拍一段剪一段么?或者慢慢拍完,后期加速處理。”另有學生發出疑問。
“那是以前的風格了。動作片只能往前走,不能后退。”謝勁竹說。
“在我們這一行,天才的生死能決定一技的興衰。
比如最早的武師,把京劇粵劇里的武生動作帶到了電影;接著,有人把傳統武術和電影結合,改變人的審美;二十幾年前,藩哥帶起實打實戰的風潮,推動電影工業,是華夏電影占領全世界的開始。
現在十幾年的動作片,都是從藩哥的武打風格延伸開來的,實打,實戰,拳拳到肉。所以剪碎、用后期,是要被同行唾棄的。”
謝勁竹推了推墨鏡,感慨:“一個天才改變一個行業,在動作片領域,是常有發生的。”
動作片因為有武師的加入,因此保留了江湖的風氣。學員們聽得憧憬。
小熊好奇:“那下一個天才可能是誰?”
謝勁竹神秘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轉身的時候,謝勁竹一抬眼看到了藏在角落的關琛,疑惑了一瞬:“咦?”
學員們紛紛回頭,看到關琛。
由于關琛這段時間跟著隊伍跑宣傳,形象始終捯飭得很好,本身氣質就獨特,又習慣了被人注視,此時有那么點星味,疏離人群又動人心魄,學員們被懾住,一下子都不知作何反應。
“琛啊!”謝勁竹認出了關琛,立刻歡快地向他招手。
關琛往舞臺走過去。
謝勁竹對關琛的造訪喜出望外,張開雙臂,狠狠抱住了關琛的腰,他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借機把額頭和臉頰都埋進關琛的胸口,蹭出一圈汗漬。關琛反應可不慢,見狀萬分欣慰地用胳膊夾住謝勁竹的腦袋,拼命勒他。謝勁竹幾乎窒息,趕緊拍打關琛的后背,顯得十分熱情。
看到這宛如《追擊者》最后決戰場景的畫面重現,大家再也不能無動于衷。
“我草,是關琛!琛哥!琛哥!”他們激動地想跟關琛合影。
謝勁竹嚇了一跳,連忙擔起了經紀人的職責,把大家攔回位置上,說下課再說下課再說。
繼續上課,關琛坐在地上旁聽。謝勁竹期間一直想跟關琛互動,搞得關琛感覺自己在上課一樣,小差都開不了。所以待了一會兒,他就找了個借口,說要去分發特產給邢老師了。
謝勁竹追問什么特產,“有沒有我的?有沒有我的?”
關琛舉了舉手里的塑料袋,說有。
謝勁竹快把頭伸進袋子里了。關琛干脆把袋子遞過去,謝勁竹連忙打開,掏出幾樣,有吃的,有刀,有琥珀,有一塊小塊觀賞石。
關琛分配。
去西邊城市路演時買的零食特產,大部分給了工作室的職員。
北方買的狩獵刀,是留給自己的。
路過中原的古城,看到有賣琥珀,里面有一只蟲子,剛好適合想養動物的小弟吳硯。買。
到南方城市的時候,兜里揣著幾萬的現金,為了花掉,在路上閑逛,看到奇形怪狀的石頭,直覺感到很搭大師兄,于是就買了。
謝勁竹捧著石頭,開心極了。但他發現袋子里竟然還有一卷寫意畫,看功底,竟然還是名家。
關琛說之前跟著張景生去吃了頓飯,飯桌上都是文化圈的人,有幾個搞繪畫的,酒足飯飽就要創作,關琛初來乍到,人家客氣,送了一副應酬畫,聊表歡迎。關琛自覺家里掛著這種東西,是一種糟蹋,所以就拿來給邢老師。
臺下學員們都羨慕地看著關琛。w當演員,跑宣傳,路演,走遍全國,名和利。真讓人羨慕啊。
小熊可憐巴巴地看著關琛,滿目詢問,我呢我呢我呢。
關琛從口袋里遞了一張東西給她。仿佛是沒什么分量的禮物。
“這是什么特產?明信片?”但就算是明信片,小熊也很滿足了。只要關琛還沒忘記她這個老朋友就好。
當她展開“明信片”仔細一看,發現上面印著:
親愛的朋友
誠邀您參加《警察的故事》首映禮
時間……
這是一個邀請函。
小熊茫然地看向關琛。
關琛說:“跟我一起去首映禮吧。我演出的第一部作品,只想讓你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