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情況？”成景東好歹都是機長了，也算是身經百戰了，可是他完全摸不透現在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他的理解范圍內，似乎只有空速不可靠的時候會產生錯誤的抖桿警告，可現在機長，副駕駛以及備用的儀表顯示數值完全一致，沒有一點兒空速不可靠的樣子。那還有什么能在未失速的情況下，出現類似于抖桿的情況？
其實，成景東已經沒有多余的精力在思考到底發生了什么了，不斷抖動的駕駛盤使得他根本無法穩定的操縱飛機。
人工恢復和操縱卡阻一樣，其操縱要點就是精細化操縱，盡量避免大幅度的操縱輸入量。因為有時候掌握不好大幅度的操縱輸入量會令飛機陷入巨大的偏差之中，而一旦飛機出現了嚴重的偏差，那飛行員只得以更大的操縱輸入量去修正，這樣很容易形成正反饋，導致偏差越來越大，最后無法修正回來。
對一個擁有機長技術級別的飛行員來說，人工恢復，至少在模擬機上的人工恢復飛行并不算特別難的問題。
因為在模擬機上風向風速都是穩定的，最多加一些強度不變的持續性顛簸，在適應一段時間后，飛行員就比較容易找到規律。可在實際航班飛行中，風向風速的變化是捉摸不透的，就像之前徐顯在比蘇機場那樣，在五邊的時候明明是大順風，可地面風卻是頂風，風向在極低空的環境下直接打了個圈，這類變化在一般模擬機上是出不來的，只有少數幾個級別極高的模擬機才能模擬得比較真實。
所以，對于大部分一般模擬機上的人工恢復，機長級別的飛行員不說手到擒來，至少在九成五以上的情況下，還是可以飛得下來的，剩下的百分之五的可能性，那也能是機長腦子抽抽或者手抖了，不然也不會飛不下來。
人工恢復在機長訓練大綱里是明確要求的，哪個機長飛不下來，那他肩上的四道杠早就要去了一條杠了。
因而，成景東對于出現的人工恢復故障并不算很慌張，只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信心滿滿的人工恢復加了抖桿那就不好說了。
由于持續性的駕駛盤抖動，成景東根本握不住，便是無法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對偏差的修正，這就導致偏差積累越來越多。
“通知塔臺，說飛機操縱故障，申請保持一邊，高度保持上可能......有些問題。”成景東這邊在盡力嘗試修正偏差，原本起始高度是一千八百米，可是他的高度誤差始終在三百到四百英尺上下浮動，始終不能穩在規定的起始高度上。
慢慢地，成景東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水，也不曉得是累的，還是急的。由于沒有液壓的幫助，在人工恢復的狀態下，飛行員就是直接通過機械連接直接操控舵面，那所用的操縱力要比平時操縱的力道要大很多很多。
所以在人工恢復的時候，這架飛機對飛行員來說就是不折不扣的空中健身房。很多飛行員飛完一圈人工恢復，得是要出一身汗的。
不過看成景東現在滿臉通紅的樣子，怕不僅僅是累的，眼看高度偏差越來越大，情勢越來越緊急了，要是等偏差累計到一定地步，他就喪失了改回來的機會了。
像此類無法穩住高度的情況，是需要及時跟管制溝通的，不然出現了沖突，又是多了一重麻煩。如今飛機就跟狂風驟雨下的小舟，高度不斷上浮下壓，而且波動越來越大，完全沒有要穩住的趨勢，這樣就必須跟塔臺管制說明情況了，讓他及時清空周圍飛機，免得出現了故障以外的特情。
其實從出現駕駛盤抖動開始，眼見成景東似乎要控制不住飛機了，身為駕駛艙中的一員，徐顯即便是非常討厭成景東，可是依舊要履行他作為副駕駛的義務。徐顯曾經嘗試穩住飛機，可是當他手握上駕駛盤的一刻，一陣陣持續的振動從右手傳到徐顯全身，那一瞬間徐顯感覺自己右半邊身子都在振動，根本就握不住駕駛盤，更別說對駕駛盤施加操縱量，這根本就是一個死局！
“我去，這啥科目啊，聞所未聞！”在那一刻，徐顯真是對陸心宇產生了由衷的敬佩，這種難度突破天際的科目都能搞出來，太TM厲害了，他還從未在其他教員帶飛的時候遇到過這類故障科目，只能說陸心宇的腦洞實在是有些大了。
像人工恢復這類需要持續性操作的故障，我就偏偏不讓你進行持續性操作，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飛機偏差變大，到最后無力改出！
狠，太狠了！換做是自己，估摸著也搞不定！這個故障科目的技巧性其實不算頂尖，但是就耗力氣，真真切切的耗力氣，可能只有那種可以一把穩住駕駛盤的手勁極大的大力士可以完成這個科目了。
此時，已然面紅耳赤的成景東讓徐顯通知塔臺管制，回過神來的徐顯連忙準備報告塔臺，可是眼角余光忽地掃到后方的情景，嘴邊的話語一下子收了回去。
只見陸心宇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跟徐顯還有成景東一樣，陸心宇同樣是滿臉問號地望著不住抖動的駕駛盤，看這模樣，似乎陸心宇也處在懵圈狀態下。
“不是你出的？”徐顯人也傻了，瞧著陸心宇也不明所以的樣子，還有真可能陸心宇也不曉得啥情況呢？
這時候成景東全心全意放在操縱飛機上，哪里還顧得上徐顯說的話，竟是被他直接忽略了。
陸心宇被徐顯這么一問，嘴巴咧得老大，臉上止不住的歡脫樣子，接著朝著徐顯一瞪眼：“干嘛呢，檢查呢！看著飛機！”
結果陸心宇看著飛機的話剛出口，地形警告就響起來了，徐顯一驚，回頭再看MFD，此時飛機正在以超過兩千五百英尺每分鐘的下降率急速下沖，就算成景東死命地往后帶都止不住這股子下墜的勢頭。
飛機的偏差已經太大了，根本修不回來了，這種情況就跟俯仰操縱卡阻失控的情況是一模一樣的。
陸心宇看這架勢就知道成景東這飛機是修不回來了，竟是直接起身了。
果不其然，在地形警告響起來三四秒之后，地面樣子的布景開始出現，然后不過兩秒，飛機一頭沖向地面，旋即隨著一聲模擬的爆炸聲，整塊布景變紅，這就意味著飛機墜機了。
飛機......摔了！
“摔啦！”陸心宇此時已經下了操控臺，邊是整理著衣物，邊是望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成景東：“摔了那就沒什么好說了，你的熟練檢查單子呢？”
陸心宇的意思是要成景東的熟練檢查工作單，準備在上面打不合格。
一提到熟練檢查工作單，原本有些失神的成景東頓時醒轉過來，松開安全帶，轉身對陸心宇急道：“陸總，剛才飛機，飛機有問題......人工恢復的時候怎么能抖桿呢？怎么能這么出？”
“為什么不能這么出？人工恢復的時候就不能出現抖桿了？哪個手冊上寫得人工恢復情況下，不會出現駕駛盤抖動的情況？你話也不能說這么死吧？”陸心宇笑著說道，只不過那模樣頗有些笑里藏刀的作派。
“不是，我是說這樣的話，可能超過了飛行員的操縱極限了，根本就無法正常操縱嘛。”
陸心宇眼睛一瞇，目光在成景東臉上轉了一圈：“什么意思？這次墜機不作數了？”
“陸總，這次確實是操作不了，實話實說。”
“你是說操作不了？”陸心宇朝著成景東勾了勾手指：“下來！”
成景東一愣，旋即很快就明白了陸心宇的意思，立馬接下所有安全帶，從座椅上下來，接著陸心宇直接坐了上去。
“會操作控制臺吧，復原一下吧，還是設置AB系統失效的故障。”陸心宇一邊系好安全帶，調整座椅高度位置，一邊問成景東。
成景東聽到這話：“陸總，就是單純的一個AB系統失效的故障嗎？那那個抖桿的故障......”
成景東一直以為駕駛盤抖動的故障是陸心宇出的故障，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并非陸心宇有意為之。
“是不是我出的有什么區別？就算不是我出的，那也得給我飛下來，不然當什么機長？”陸心宇煩躁道：“算了，你也不用你設置了，我自己來。”
成景東被陸心宇說得有些心虛，后面便也沒有說什么，開始重置模擬機。
自此期間，徐顯小聲跟陸心宇嘟囔了一句：“你要自己來？剛才那情況確實不好操縱。”
徐顯這是心里話，要是陸心宇一逞強出了丑，那豈不是給成景東把柄了。
這不連公司總飛行師都搞不定的故障，憑什么因為這個不可能處置的故障而掛了我這個機長？
“沒事！”陸心宇只是淡淡回答道，這一刻陸心宇全身都在散發著一種自信的光輝。
系好安全帶，調整好座椅位置，等飛機調回跑道頭之后，陸心宇甚至沒有復原兩個飛行操縱電門的備用方向舵位以及斷開的四個液壓泵電門，就這么保持著。
此時，其實故障已經復原，只要合上兩個飛行操縱電門的蓋子，再打開四個液壓泵電門，飛機就會恢復液壓。可是陸心宇直接保持所有電門位置不動，人為斷開所有液壓，自己人工設置出AB系統失效的狀態。
此時由于CDU數據復制的原因，在模擬機重置的一刻，CDU離的數據全部自動復原，根本不用重新輸入了。陸心宇快速校準了一下MCP板上的數值，自動油門也不接通了，人工調定起飛推力。
就是在這人工恢復的情況下，陸心宇完成起飛工作，接著保持起始爬升姿態，一直到襟翼收上的光潔狀態，此時飛機已經臨近起始高度了。
剛剛成景東就是在改平高度之后出的AB液壓系統失去壓力，然后不久之后出現了駕駛盤抖動的情況。
可是等高度改平之后，陸心宇等待了一段時間，駕駛盤這次沒有出現抖動的情況。這讓位于左座位置的陸心宇不由皺起眉頭。
此時，后面的成景東算是可以肯定了。剛才的駕駛盤抖動根本就不是陸心宇出的故障，而是模擬機本身有問題。
“陸總，剛才是模擬機出問題了，駕駛盤才出現抖動的？”成景東立時跟陸心宇說道：“陸總，既然是意外情況，而且這種狀況根本就處置不了，要不剛才的墜機就算了吧？”
等了一段時間還沒見駕駛盤抖動的陸心宇這才知道剛才的駕駛盤抖動只能說是模擬機的偶發性故障，并不是說在同樣的條件下就能出現相同的故障。
略微思考的陸心宇并沒有回答成景東的話，而是指揮他說道：“你去設置副駕駛一側的空速不可靠。”
成景東怔住了：“陸總，你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說人工恢復加駕駛盤抖動處置不了嗎？我就讓你看看到底處不處置得了。”陸心宇眼皮一掀：“怎么？不會設置嗎？徐顯，你先幫我操縱飛機，我自己去設置。”
眼看陸心宇就要親自去設置故障，成景東一咬牙，說道：“陸總，我會設置。可要是你飛不下來......”
“我身為檢查員，自己都做不來的事情有什么資格要求你們？要是我飛不下來，剛才的墜機就不作數了。”陸心宇說道。
“好！”成景東大喝一聲，他還就不相信了，陸心宇能有多神通廣大，人工恢復加抖桿他還飛得下來。
一言為定，成景東立刻會操控臺進行設置。
沒多久之后，徐顯那邊的空速表數值開始往下掉，而陸心宇和備用空速表上顯示空速基本保持不變的。這是成景東設置的空速不可靠故障開始生效了。
徐顯這邊的空速數值一直往下掉，最后到達黃區警戒區，接著繼續減速，俯仰極限指示器開始出現，一直減速到紅色區。
在空速數值接觸到紅色區的一刻，立刻觸發了錯誤的失速警告，兩邊駕駛盤開始抖桿。
這是陸心宇為了模擬剛才偶然出現的抖桿故障而故意設置的空速不可靠，只有這樣才能引發駕駛盤抖桿，同時又不會真的失速。
既然知道自己這邊的空速是可靠的，陸心宇索性就不管徐顯了，只看自己這邊的空速表就行。
現在空速不可靠不是問題，問題是陸心宇能不能在抖桿情況下，同時人工恢復的加持下，穩住飛機。此時，徐顯還有后面成景東皆是目不轉睛地望向陸心宇的左手。
是證明自己，還是當眾出手，就看陸心宇的表現了。
在兩人的注視下，陸心宇左手直挺挺地握住駕駛盤，仿佛鐵鉗一般死死地按住不斷躁動的駕駛盤。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徐顯感覺原本不停抖動的駕駛盤安靜了許多。
“好大的手勁！”徐顯一下子都給看傻了。陸心宇這人看起來高高瘦瘦的，可是光是這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來陸心宇的手勁是何等之大，竟是直接把抖動的駕駛盤給生生制住了。
就連在后面觀察的成景東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一下，陸心宇直接卡住了抖動的駕駛盤，飛機高度竟是紋絲不動，簡直可怕。
成景東也是識貨的人，光是這一下，他就知道后面的操縱就難不倒陸心宇了。
果然，掌握了飛機操縱的陸心宇竟是直接在一邊上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邊變五邊，直接開始進近。
便是在最難控制飛機狀態的轉彎過程中，飛機都能保持著平穩的下降率，仿佛飛機就沒有所謂的人工恢復，就是一架正常的，沒有故障的飛機。
只要飛機轉過來，對正跑道，那后面就是平穩下降的五邊階段。陸心宇連一百八十度的連續轉彎就飛得這么穩，平穩的五邊下降階段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下成景東心態直接崩了！他以為陸心宇也會跟他一樣處置不了這個故障，然而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他的臉。陸心宇的處置堪稱完美，同樣的故障情況在他的手下，飛機是忽上忽下，而在陸心宇手中，平穩得就跟沒有故障一樣，高下立判。
就連坐在右座的徐顯都不由驚嘆，且不說陸心宇技術多扎實，光是這駭人聽聞的手勁就足夠讓他驚嘆不已的。
轉過來已經對正跑道的陸心宇懶得再飛后面的五邊了，直接松開手不管飛了，然后松開安全帶，起了身冷冷地問成景東：“沒問題了吧！把你的熟練檢查工作單給我！”
此時，原本就心態不穩的成景東直接原地炸毛了：“陸心宇，你應該知道我要是掛了，可是要降級到副駕駛的，你怎么能掛我？還有，你是總飛行師，你能飛的故障，我不一定能飛啊！你不能用你的標準來要求我。”
凡是機長的熟練檢查不合格，那級別直接降到副駕駛，至少需要半年以上的時間才能恢復，這對一個機長來說得損失多少錢？
所以，其實實際上，很少有檢查員會掛機長，一般在名額不夠的時候，都會掛副駕駛來滿足掛人名額，很少拿機長開刀的。
可是，很明顯，陸心宇不是那種會遵循慣例的人。
“我和你都是機長，用的是同一個訓練大綱，檢查標準也是一樣，哪里有我飛得，你飛不得的狗屁道理？咱們是飛行員，看的是技術級別，不是管理級別！”陸心宇懶得跟成景東廢話了，他瞧了眼模擬機艙后邊的一個小臺子，上面就有徐顯和成景東的訓練課程，在訓練課程本子里各夾了一張紙，那張紙應該就是他們的熟練檢查工作單。
“這能一樣？”已經有些歇斯底里的成景東指著徐顯：“他飛的時候，你不管不顧，我飛的時候，你就在這給我斤斤計較，欺軟怕硬是吧？他得罪不起是吧，就來故意針對我？”
陸心宇眼睛中閃過一絲寒光，他已經不想跟成景東這個已經有些喪失理智的人繼續談論下去，離開座椅，就準備自己去拿成景東的熟練檢查工作單。
成景東也是發現了陸心宇的動作，當時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他大吼一聲：“不準去拿！”
接著，竟是一把推向陸心宇的左肩。
在一旁的徐顯萬萬沒想到成景東竟然還敢動手，簡直膽大包天！
成景東的推人的動作并不快，陸心宇其實是有時間閃躲開來的，可是在片刻的猶豫后，陸心宇瞄了眼模擬機艙內，正對著他的監控攝像頭，接著打消了閃躲的念頭，直挺挺地一動不動對上了成景東的推手。
成景東這一下是含怒出手，勢大力沉，一下子把陸心宇推得后背狠狠地撞在了椅背之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便是這聲響動，一下子驚醒了成景東，他才發覺自己好像闖了大禍。
慌張不已的成景東就想要去扶陸心宇，可是陸心宇一把推開成景東，徑直往著操控臺上放梯子的按鈕上一按，接著直接出了模擬機艙。
剛才陸心宇后背撞上椅背的巨響，徐顯可是聽得真切，人都看傻了。這好好一場熟練檢查，咋就變成武斗大會了？
反應過來自己闖了大禍的成景東連忙跟出去，等他出去的時候，發現陸心宇就站到模擬機艙外面出口處。此時陸心宇抬著頭，掃視四周，不知道在看什么。
忽地，臨近陸心宇后面的成景東聽到陸心宇一聲輕喃：“這下沒有監控了。”
旋即，原本是背對著成景東的陸心宇陡然轉身，直接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成景東左臉上，當場就把成景東給扇懵圈了。
陸心宇居高臨下地對著成景東冷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原本李川讓我收拾你，我想著這次把你掛了，讓你吃個半年苦，知道知道厲害了，也就罷了。可現在我改主意了！很快，咱們公司就要出一個兩次熟練檢查不通過的機長了！到時候，我讓你連副駕駛都做不成！”
“對了！”陸心宇冷笑道：“剛才你推我那一下，監控可是記錄得清清楚楚。我現在后背疼得很，怕是很長時間都飛不了了，你可要準備好醫藥費和誤工費啊！”
聞聽此言，成景東臉色煞白！
此時，在模擬機艙內的徐顯目睹了一切，暗嘆陸心宇還是陰險啊！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電話是葉青的。
徐顯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就是葉青歡快的聲音：“徐顯，你復訓完了就先不要回滇云了，直接來蓉府。你提前一天過來，我讓你先熟悉一下C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