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府飛長豐的星游航班中，在脫了快兩個小時之后，飛機終于還是起飛了。徐顯買的是經濟艙的票，在進入巡航之后，徐顯剛準備閉目養神，就被乘務員給喊醒了。
“徐先生，機長讓你去頭等。”已然有些半迷糊的徐顯半瞇著眼，瞧了眼四周，好像也周圍的人都睡得七七八八了。剛才一通鬧，不少人也已經是精疲力盡了，還沒有進入巡航的時候，就睡著了。
徐顯咂咂嘴，起了身：“走吧。”
他原本還害怕自己升艙的事情被剛才那幾個情緒比較激動的乘客發現之后，會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不過，現在看來他們已經沒精力再鬧事了，紛紛睡得香甜得很。
他小聲回了乘務員，接著靜悄悄地起身，跟著乘務員往前面走去。
這架飛機沒有商務艙，而是直接分的頭等艙和經濟艙，越過經濟艙走廊最前面的簾子，后面就是頭等艙了。
一進頭等艙，整個空間就光亮起來。經濟艙的燈光在起飛后就一直處于暗亮狀態，這下突然由暗轉亮，徐顯還頗為不適應，眼睛都瞇了起來。
過了好幾秒，徐顯的眼睛才是逐漸適應了光線亮度，緩緩睜開眼，印入眼簾的只是一片空蕩蕩的頭等艙區域。
“沒人？”徐顯頗有些驚訝，這一眼望出去，頭等艙里竟是一個人都沒有。
雖然頭等艙因為價格的原因，上座率通常都不會很高，不過一個人都沒有卻也是比較少見的。
“沒人正好！”徐顯喜歡清凈，沒人在旁邊打擾他了。正準備隨便找個地兒坐下，忽地頭等艙第一排伸出個腦袋，嚇了徐顯一大跳。
待到徐顯看清那人，長出一口氣：“我說教員，你能出個聲嗎？能不能別整天搞些陰間的玩意，伸出半個腦袋往我這邊看，要嚇死人？”
那些恐怖電影里，經常會有在某些地方陰陰森森地冒出個腦袋的情節。徐顯對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最是受不了，也受不住嚇，因而頗為惱火。
在頭等艙第一排的還能是誰？不就是王令坤教員嘛。
“要是燈打暗亮了，你說我嚇著你了，我捏著鼻子也就認了。周圍這么亮，我就是探個頭，你膽子就跟針尖一樣小不成？”王令坤朝著徐顯招招手：“過來坐坐。”
教員盛情邀請，徐顯即便不是很愿意，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乖乖地過去，坐在王令坤身邊。
“教員，你這是違規離開駕駛艙啊？現在管理這么松懈了？”徐顯揶揄道。
飛行員因為生理原因，短暫地離開駕駛艙，這無可厚非，也是合規的。可是，王令坤教員現在的樣子也不像是所謂的生理原因啊，模樣好得很，除了眼眶稍微有些淤青。
飛行員可以長時間離開駕駛艙的唯一情境就是駕駛艙中剩余的機組實力可以組成一個完整的機組實力。
其中最常見的情況就是雙機長帶一個一副的組合。如果不是特殊航線，必須要求雙機長同時在座，那么這個機組搭配隨時隨地都可以剔除掉一個人，而不會影響到機組搭配的合理性。
對于雙機長有明確要求的航線最常見的就是高高原航線，而蓉府飛長豐顯然就不屬于此列，那憑什么王令坤就能悠哉悠哉地過來頭等艙呢？這不就是在違反規定嗎？
王令坤碰了下眼眶的位置，一碰到淤青的皮膚，就好像觸電一樣，疼得那是一個齜牙咧嘴的：“這群人下手太狠了，延誤是我搞出來的不成？亂給我扣帽子！”
通常來說，機組是要比旅客更早地接到延誤通知的。如果出現了比較嚴重的流控，那簽派通常就會讓機組推遲進場，這主要是為了機組執勤期考慮。
機組的執勤期是有時間限制的，只要機組從酒店里出來，那執勤期的計算就開始了。要是延誤太久，就有可能導致機組執勤期超時，機組一超時，那后面就飛不了了。為了避免這類情況的發生，簽派就會讓機組推遲機場，等到有明確的起飛時間之后，才從休息的酒店里出現。這樣就不至于出現無意義地等待，而浪費執勤期的問題。
正因為這樣，王令坤整套組才會那么晚才進來，一切都是出于執勤期考慮。要知道，如果僅僅時蓉府長豐來回，那執勤期基本是不會吵的。因為蓉府飛長豐這個班實在是太小了，空中時間也就一個小時出頭。可是，王令坤他們機組后面還要飛天寧，然后從天寧再回滇云，是一個四段的套餐。本來執勤期就不算多富裕，那肯定不會將機組的執勤期浪費在等待上啊，所以簽派讓機組推遲進場的做法是沒問題的。
可是簽派還是考慮不周，原則上他沒有問題，可是在實際操作上就存在一些瑕疵了......
既然知道延誤這么久，旅客情緒很可能會非常激動，那就提前聯系機場方面，讓機組從內部通道走啊！這樣就可以避開旅客的圍追堵截了！
星游航空跟蓉府機場之間沒有簽協議，所以正常是不能從內部通道過安檢的，只能跟旅客一樣走候機樓。但是特事特辦，也不是天天都會這么延誤。
現在讓機組走登機口，那些不明情況的乘客還以為是機組遲到導致的延誤。畢竟之前也有過這類奇葩問題。普通乘客們可不知道什么叫推遲進場，也不知道什么叫執勤期。
機組此時此刻在登機口出現，那不是送上門給人打的嗎？
剛才徐顯一發現情況不妙，就大聲喊著讓王令坤快跑，暫避鋒芒。可是終究是晚了一步，王令坤這老胳膊老腿的，哪里避得了義憤填膺的乘客，被人團團圍著討要說話。
原本這些乘客雖說惱怒異常，可是還是有些理智的，即便嘴上不饒人，不過還是沒有動手的念頭的。
奈何王令坤這人脾氣臭得不行，瞧著這么多人圍著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他火氣就上來了。
延誤是天氣原因，是老天爺的責任，他是飛行員又不是天師，可以做法驅雨。把他圍得死死的，指著他鼻子罵，算個什么莫名其妙的道理？
至于有些人說他們遲到的事情，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在妄圖沖出人墻無果之后，憋著一肚子火的王令坤直接把圍著他的一圈乘客罵了一個遍。這下，本來就有些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徹底點燃了。乘客們本來就心里有氣，再被王令坤一罵，再也保持不住最后的理智，場面一度極為混亂。別的機組成員還好，王令坤在混亂中，眼眶被人打了一拳，差點兒沒把王令坤給當場打暈過去。
最后還是出動了機場公安才將一群人給拉開了。一大群人即便被拉開了，那還是跟吃了火藥似的，隨時都要再度動手。機場公安看這架勢，甚至都要通過機場方面聯系星游航空，看要不要就取消得了。
結果，就在機場公安要聯系星游航空的時侯，反倒是簽派先給王令坤打來了電話。說是四十分鐘后起飛，時間鎖定了，讓他們趕緊準備上客，錯過了這時間，那真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得知有了準確的起飛時間，原本還拼得你死我活的機組和乘客紛紛罷手言和。機組火急火燎地上飛機準備，而乘客自發地開始收拾東西排好隊，就等著登機了，場面一度和諧得讓人感覺極為詭異。
“什么亂扣帽子，人家叫氣昏了頭，你們這不撞槍口上了？”徐顯無奈道：“簽派也真是的，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走登機口會有這風險，就不能聯系一下走內場？搞成這樣，簽派也要負責！”
“咱們為了省些錢，把內場車都給停了，沒辦法！沒協議，走不了的。”王令坤唉聲嘆氣道：“簽派也是沒辦法。”
在挺久以前，星游航空是跟蓉府機場簽了協議的。機組進場不走候機樓，跟滇云機場一樣，走的是內部通道，然后由機組車從機坪上接送，走內場。
可是，近些時日，協議到期了。按理說，星游航空會跟蓉府機場續約的。可自從出了徐顯沖出跑道那事，星游航空財務急轉直下，為了自救，變著法子省錢。原本打算續約的協議也就沒有繼續簽下去，這就導致現在機組不得不從候機樓走。
雖說特事特辦，但是沒有協議，人家蓉府機場憑什么配合你？憑什么讓沒有內場協議的機組走內部通道？
這事兒上，一向脾氣火爆的王令坤還就真不怪簽派。
“喲呵，還給簽派說話？少見啊，教員。”徐顯說起話來也不知道是陰陽怪氣還是發自真心。
王令坤這人脾氣實在不怎么樣，之前徐顯有一次轉升的航線檢查就是王令坤檢查的。這讓他師父秦宗陽很是擔憂，最后還是耍了些小手段，將檢查員給換了才了事。
秦宗陽脾氣已經挺不行了，連他都覺得王令坤脾氣臭，那說明王令坤的脾氣那是真的有問題了。這次事情但凡換一個脾氣相對溫和的機長過來，好聲好氣給乘客講明白道理，那也不至于到動手的地步。
說真的，就連徐顯跟王令坤是認識的，有時候都覺得王令坤欠打。
王令坤脾氣臭是全方位的，也會時不時跟簽派起沖突。沒想到，這次事情被人給打了，連徐顯都覺得簽派有問題，可一向脾氣暴躁的王令坤反倒很是寬容，這如何不讓徐顯感到驚訝。
“什么啊，公司都這樣了，差不多就行了。”王令坤跟乘務員要了點冰塊，用塑料袋包著，冷敷淤青的地方。
一些需要保持鮮度的餐食都會使用干冰或者冰塊降溫，正好給王令坤給用上了。
“沒想到教員你還挺深明大義啊！”徐顯笑道。現在星游航空確實不好過，王令坤雖然平時脾氣差，事兒也多，但是關鍵時刻，還是分得清輕重的。說著，徐顯努努嘴：“教員，你還知道用冷敷呢！”
淤青了，冷熱敷都是常用的處理辦法。但是什么時侯用冷敷，什么時候用熱敷，不少人其實并不知道。
王令坤一翻白眼：“我是當過兵的，淤青算個什么事，那都是家常便飯，難道我還不知道怎么處理？兩個小時以內冷敷消腫止痛，時間長了，熱敷......活血化瘀，是不是啊？我可是懂不少呢。”
“是......是......”徐顯哈哈一笑，不過王令坤眼眶上的淤青還是挺明顯的，不由地還是有些擔心：“教員，真沒事啊？”
“沒事，放心！你剛不是好奇我為什么能出來？”王令坤指了指前面駕駛艙：“今天我飛右座，帶飛一個左座，還有一個一副看著。配置可以了......”
左座副駕駛，也就是所謂的資深副駕駛，這個級別的副駕駛有航線照，卻還有一個稱呼即......巡航機長。也就是這種級別在巡航期間是可以擔任機長角色的，正好第三名是一個一副，所以就算巡航期間，王令坤不在駕駛艙都不會有什么影響。
說實話，對于本次的四段，不涉及復雜機場的航線，一個教員，一個資深副駕駛加一個第一副駕駛，這個配置已經算是相當高了，能兜住底，就算王令坤稍稍有些不適，倒也不會有什么問題。而且，看王令坤現在的樣子，估計也就是稍微有些疼而已，倒是沒什么其他的問題。
“這么高的配置？不會超配了？”徐顯頗為訝異。就算是帶飛左座，也不至于再配個一副作為觀察員啊，這配置妥妥的是超出正常配置了。蓉府，長豐，天寧和滇云這四個機場又都不是什么復雜機場，至于配置這么高嗎？
“你不懂！”王令坤壓低聲音道：“好像說天眼雜志在準備對連山雪的十年刊專題采訪。這次連山雪那小丫頭真是讓咱們公司有了起死回生的機會了。在這段關鍵時刻，所有機組配置往上提一檔，保證絕對安全。只要把這段困難期度過了，咱們星游就死里逃生了。”
“十年刊，這么夸張！”就算是徐顯也沒有相當天眼雜志會直接給連山雪十年刊的專題采訪。這在整個民航界都是巨大的榮耀，僅次于獨立增刊了。而天眼雜志的獨立增刊先例只有兩個，一個是徐清，一個是韓起。獨立增刊那是民航人不敢想的，能得到一次十年刊的專題采訪機會，就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說實話，就算是徐顯感覺自己能得到十年刊的機會都不是很大。沒想到連山雪這小丫頭捷足先登了！
“對啊，我也沒想到。不過，整個公司都已經傳瘋了，飛行部也沒有出來辟謠，應該是實錘了。你說天眼雜志對十年刊的考核標準是降低了？真沒想到連山雪會被選入這期十年刊的專題采訪。不過，不管如何，這次咱們星游算是大大長臉了。現在一切保證采訪前后，不會出任何不安全事件。”王令坤解釋道。
天眼雜志十年刊的專題采訪將會是星游航空翻身仗的關鍵，其前后不能出現任何問題。提高機組搭配標準確實是能更好地保證安全率，不過這會帶來一個比較嚴重的問題......
徐顯打了個錢的手勢，意思也很明顯。提高機組搭配的標準會導致人力成本急速上升，標準提高一個檔次，所付出的薪酬也要多出一個檔次。然而，據徐顯所知，星游航空的財務狀況并不是很好，這般大規模地薪酬支出別說搖搖欲墜的星游航空，即便是運行正常的航空公司也受不住這種急速增加的財務負擔。徐顯真的很擔心這么搞會直接壓跨星游航空。
“沒事。”王令坤擺擺手：“公司跟所有員工進行了一次意見征集。所有愿意延遲一個月支付工資的員工會在下個月得到百分之十的額外工資，算是作為公司的補償。如果不愿意延遲支付，那公司還是會按照正常標準進行發放，不會強制扣款或者拖欠。”
星游航空從以前開始，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有一點是從來不會出問題的。那就是薪酬支付。
這次確實是到了關鍵時刻，為了保證安全，公司在短時間內人力成本支出大幅提高，對本來就岌岌可危的公司財務更是增加了大量的壓力。無奈之下，星游航空這邊只能和全公司的員工進行延遲支付的協議。只要撐過這個月，這個月大量產出的周邊產品將會得到回報，同時天眼雜志十年刊專題采訪將會給星游航空帶來大量利好的消息，會在短時間內極高地拉高星游航空的股價。
這并非是星游航空過于樂觀，而是此前所有有過天眼雜志十年刊專題采訪的航空公司都會在短時間內出現大幅度的股價上漲，從來沒有例外。這就是天眼雜志的影響力所在！
說實話，星游航空已經被連山雪的那次發動機飛脫事件就像是一個電擊器，直接給已經半斷氣的星游航空來了次心臟起搏，算是已經把星游航空給續了一條命。只要撐過這段最難熬的時間，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不過，即便是在這等緊要關頭，星游航空也沒有采取一些不太光明的小手段，而是坦誠地跟員工進行協商，其中尤其是飛行員。畢竟，飛行員的工資水平比其他大部分員工都要高很多。不過，不少飛行員的的貸款壓力也很大，不能強行要求其延遲支付薪酬。
作為補償，會額外基于百分之十的工資，隨著下個月的工資一起發放。至于那些確實有貸款或者財務壓力的飛行員，是可以專門跟機隊助理報備，工資會正常發放。同時，公司董事長溫靜姝特別說過，不能對不愿意延遲發放薪酬的員工產生偏見。這句話是在員工大會上親口說的，并且在每個部門特別下文提醒的，也算解決了員工們最后的后顧之憂。
結果，經過協商下來，大約有百分之六十的員工愿意延遲支付。其中飛行員隊伍的比例更高，達到了百分之八十，這無疑就大大緩解了星游航空在這個關鍵月的財務壓力。
“還能這樣？”徐顯很是想不到竟然還可以這么做，也沒有想到這么多員工愿意延遲支付薪酬。
“為什么不能這樣？”王令坤撇撇嘴：“沒人愿意星游破產。如果要說毫無意義地死撐，那估計很多人還是不愿意的。可明明是希望在眼前了，那還有什么不愿意的理由呢？”
“也是......”徐顯發自內心地笑道：“馬上就要雨過天晴了。”
“未必。”王令坤瞄了下四周，確認乘務員不在，湊近徐顯，悄悄說道：“跟你說個事兒，你不要亂說啊！”
“啥啊，搞得這么神秘。”徐顯起了點興致：“先說好事，還是壞事！”
“這話.....我個人感覺是壞事！”王令坤道：“不過弄得好，那收益很大。”
“神神叨叨......”徐顯：“說吧。”
“貢榜知道不？”
“貢榜？”徐顯一皺眉：“你是說在西南那邊的小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那邊打仗啊，亂得不行，你不看新聞啊？”王令坤道。
“看新聞啊！我也知道那邊在打仗啊！可是那片區域什么時侯不打仗了，不就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他們鬧他們的，跟咱們有什么關系？”徐顯奇怪起來：“不對，教員，你該不會被反征召了吧？哈哈哈！”
在某些特殊時間，軍方會視情況征召回一些有經驗的退伍老兵。不過，我泱泱大國，蕞爾小國如何敢招惹，說這話，徐顯純粹就是開王令坤玩笑的。他是知道王令坤以前是部隊上下來的。
“就你貧嘴！”王令坤也不生氣，而是娓娓道來：“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鬧，這次好像要來真的了。那邊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了，所以......似乎咱們國家計劃要將那邊的國民給接回來。”
徐顯眼睛一瞪：“你該不會說是撤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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