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現在才剛開始。”
祁鏡接過了小梅遞來的毛糖儀,又在病人手指上扎了一針。
結果顯示治療效果很不錯,點滴才剛過十分鐘,儀器液晶屏上的毛糖數值已經跌去了一小半:17.2。6單位的胰島素已經發揮了作用,病人對胰島素治療很敏感,并不是之前懷疑的胰島素抵抗。
紀清看著祁鏡,只能承認之前自己出現了誤判,但同時祁鏡也沒法解釋病人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你平時是怎么注射的?”祁鏡從小梅的口袋里抽了支空針筒出來,塞進了病人的手里,“打給我看看。”
胰島素和普通藥物不同,一般情況下不需要快速的起效速度。
它注重的是維持時間和胰島素濃度的平滑度,所以扎針的部位和方式有些講究。
平時藥物注射以靜脈、肌肉為主,而胰島素需要皮下注射。只有這樣才能靠脂肪層來延緩它的起效速度,增加緩釋效果,延長持續時間。
如果注射部位錯誤、手法不當,胰島素進入肌肉或者血管,就會在短時間里起效,造成血糖驟降。這些胰島素一次性耗完后,又會因為體內沒有后續造成血糖飆升。
所以用胰島素得細水長流才行。
病人接過針筒坐起了身子,左手熟練地捏起一層皮膚,然后右手抓緊針筒從側面扎在了凸起的皮膚上。很標準的胰島素注射方式,沒有任何問題。
祁鏡見狀,轉而把話題轉向了胰島素的質量:“你是在哪兒買的胰島素?”
病人想了想,指向大門口,說道:“就在醫院超市旁邊,坐電梯上二樓,有個牌子和醫院一樣的,叫丹陽藥店。”
“這是醫院自己的藥房,質量也沒問題。”紀清聽了結果,不知道如何下判斷:“在家扎胰島素不管用,來這兒一扎就好了?沒道理啊!”
“沒漏打也沒少打,注射手法沒問題,注射位置也沒問題,藥物本身肯定也不會有問題。”祁鏡依然掐著胰島素不放,“本身沒問題,那就是人為讓它出現了問題,你家的胰島素都放哪兒的?”
“放冰箱啊。”病人不假思索地說道,“醫生特地關照過,丹城這些天天氣轉暖了,所以一定要放冰箱里。”
紀清不知道祁鏡為什么要揪著這個不放手,畢竟病人住過院,對胰島素的存放和使用肯定宣教得很徹底。
現在看來病人依從性非常好,應該不會出現存放問題。
“不不,不是放不放冰箱的問題。”祁鏡做著手勢,解釋道,“冰箱是分幾部分的,你放的是哪兒?”
“冷藏室,醫生說的,我都是照做的。”
答案正確無誤,問題似乎是進了死胡同,但祁鏡卻依然抓著冰箱不放:“不要說名詞,說溫度,是幾度的冷藏室?”
“放凍肉凍魚的地方,肯定零下。”
這話一出,紀清和小梅都愣住了,原來真的是病人儲存藥物的方法出了問題。
胰島素是一種蛋白質,在低溫能長時間保持活性,就算在常溫下也能維持一段時間。可如果溫度過低,低于0度后,生物活性會立刻喪失。所以他每天往身體里打的只是一般的蛋白質而已,沒有半點降糖作用。
“要保存得久一些不就得放那兒嗎?”病人還是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繼續解釋道,“冷藏冷藏,不就是用來藏東西的地方嘛。”
祁鏡笑著點點頭:“你可真是個天才。”
紀清聽后忍不住笑了出來,小梅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祁鏡轉向小梅,客氣地說道:“接下去請你科普一下冷藏室和冷凍室的區別,還有在他胰島素的盒子上寫好儲藏條件:2-8度。”
紀清補充道:“一小時后再測一次毛糖,如果低于11了告訴我。”
找到了問題的根源,看似這個病例告一段落,但兩人就誤診這兩個字依然在辯論,甚至回到診療室后也沒有消停。
“你看,我根本沒誤診。”
“你說他沒打胰島素,可是他打了。”紀清很肯定地說道,“雖然不是誤診,但也算是判斷失誤。”
“不不,你理解錯了。”祁鏡做了個笑臉,糾正道,“為了省錢不打胰島素的是笨蛋,分不清冷藏室和冷凍室的也是笨蛋,所以我的判斷方向完全正確。”
“呵,歪理啊。”
“我不管,中飯還得你請。”
紀清突然停下腳步拿出手機,看了眼剛收到的短信,然后笑著答道:“行,我承認你很厲害。雖然我收入一般,但食堂還是請得起的。只不過......”
“不過什么?”
紀清指了指旁邊擠滿了病人的辦公室,笑著說道:“我剛接到主任的短信,你工作的地方不在這兒,在那兒!”
丹陽醫院急診量非常大,內科急診被分為了兩部分。
一部分是專接120急救車送來的危重病人,是綠色通道診療室,現在是紀清和另外一位住院醫生在管。
只要沒有急救中心的電話,這里就比較清閑。剛才紀清就分擔了好幾位病人,那位高血糖酮癥酸中毒就是其中之一。
而另一部分是普通內科急診,接收的是自行來院治療的病人,癥狀一般較緩也較輕,相對數量也多得多。
當然兩者并非只靠急救車來嚴格區分,如果原本普通急診病人突發危急情況,也能分到綠色通道,歸紀清管。
現在祁鏡才剛來醫院,雖然實力頂尖,但大主任不知情,還是按老規矩把他分在了旁邊的普通診室里。
祁鏡看了他手機里的短信,很無奈:“好吧。”
丹陽醫院規模和信譽在丹城首屈一指,有著非常驚人的病人數量。
而且現在是十五年前,醫院還沒開始普及電子處方。門急診有大半接診時間都耗費在了手寫上,效率不高。所以就算這兒的兩位醫生不停工作,門外也總會有一大票病人在排隊。
但現在有了祁鏡的加入,這一切應該能得到很好的緩解。
剛畢業沒執照那就抄方咯,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懂操作懂理論,但實際藥物的劑量該怎么給還得慢慢學。
急診是兩位女醫生,都上了歲數。
短短五分鐘,在她們還在為病人檢查身體的時候,就已經商量好如何安置這位新來的年輕醫生。
“我覺得一人一小時,怎么樣?”
“還是四個小時一換吧,這樣他也比較好掌控抄方的節奏。”
“我是覺得一小時挺好的,不過你都這么說了,無所謂,就按你說的辦吧。”
祁鏡站在兩人中間,苦笑著建議道:“兩位老師,是不是該征求下我的意見?”
“你有執照了?”
祁鏡搖搖頭:“還沒有。”
“沒執照沒醫權。”
“安心抄方吧,抄個一年就差不多了。”
祁鏡第一次碰了壁。
原本他不想動用“身份”這一重磅武器,但現在看來不用不行了。他沒猶豫,在兩人還把自己當實習生之前,果斷亮明了身份:“我是祁森的兒子。”
這話一出口立刻改變了現狀,兩位醫生對視了一眼,態度突然變得奇怪了起來。
“哦,是祁森的兒子啊,會寫處方嗎?我這兒有本藥物手冊,要不你先在旁邊坐著看會兒?”
祁鏡皺著眉頭,腦海里打出了一長串問號,怎么連辦公桌都不讓我待了。
“算了算了,你還是去門口幫忙叫病人吧。搬把小椅子,別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