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判斷余偉民身份這件事兒上,祁鏡手里并沒有太多證據,甚至一開始他就沒往這方面去想,更沒有懷疑。實在是每天都要遇到好幾個叫急救的病人,誰會想到有那么湊巧的事兒。
剛開始,到手的東西只有一張身份證和一部手機的通訊錄,翻找也是為了找到家屬朋友而已。
通訊錄里的電話號碼非常雜亂,包涵了不少毫無交集的行業,乍一看根本找不出共通點。而那張身份證就更沒用了,除了名字和住址外就是一串單純的數字而已。
好在之后發現了徐鵬炸串店的招牌名字,祁鏡把矛頭指向了“老鼠”。
如此重要的信息,祁鏡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余偉民的家確認。
可惜離下班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祁鏡不可能擅自離崗,這時候只能讓那位袁天馳幫幫忙了。當然讓他一個人去祁鏡也不太放心,萬一做點過分的事兒,反而得不償失。
最后還是決定發條消息給李文毅,希望他能陪同一起過去。
袁天馳倒是沒覺得有什么,祁鏡的這種近乎于“監視”的行為,在他看來都是為了原本的偷竊癖,就是在幫他繼續戒掉這個癮。
而且白天和李文毅配合了一段時間,倒是很合拍,有人陪著也挺不錯的。
事實和祁鏡猜測的一樣,房間里藏有氟乙酰胺和食物調味劑,徐鵬炸串店里的老鼠肉大概率就是他提供的。再往深處想,余偉民之所以能拿到那么多的老鼠肉,估計就和他平時的工作有關了。
有了這些線索,再加上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臭味,祁鏡基本猜到了他的職業范圍。
如果是普通中老年人,平時不注意個人衛生,身上確實會留有臭味,體臭、尿臭或者是其他臭都有可能。但余偉民身上的卻和其他人不一樣,是一種帶有一絲霉菌氣味的尿臭。
這種特殊氣味一般只出現在兩種情況里。
一種是原本身體里就帶有這類氣味的苯丙酮尿癥病人,因為缺乏某些酶,導致體內的苯丙氨酸大量聚集,最后讓汗液和尿液產生鼠尿氣味。
不過這種病人年輕時就會發病。
身上帶氣味的一般都是沒做治療和控制處理,這樣一定會造成生長發育遲緩,毛發變得淺淡,智力發育低下。余偉民現在可沒這種情況,那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二種了。
氣味就是外因沾染上去的。
既然叫鼠尿味那自然和老鼠有關。
但廣義上講,不少嚙齒動物和哺乳動物尿液的氣味都很重,也很相似,祁鏡還沒有這么靈的鼻子去分辨。只是現在有了之前的這些猜測,再加上這種氣味,那結論就顯而易見了。
這種任務交給袁天馳再好不過了。
祁鏡有預感,余偉民肯定是條大魚,就算和徐鵬炸串店的中毒沒直接關系也多少得沾上點邊。而這次接車,祁鏡還有另一個收獲,那位大三女生。
還在基礎醫學院學習就有不錯的臨床知識積累,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姑娘也算的上是個二代,恐怕從小就浸在醫學知識里。
當然,沒經過臨床的錘煉,她的言行都顯得非常稚嫩。真要問起一些內外科的硬性知識,說不定連實習生也比不上,但祁鏡從來都不看重這些,他要的是那種敢于質疑的態度。
年輕,有一定的基礎,又有他需要的態度,在祁鏡這兒可以算的上是塊不錯的良木了。
不過從良木到完整的雕刻品再到升華之后的藝術品,需要相當長一段的時間。對她而言,現在只是剛下刀,醫療水平連個雛形都沒出來,可以再等等。
至于之后如何發展,還有待于再觀察和提醒。畢竟是一院的實習生,家里還有父母在這兒工作,連祁森都挖不了,他就更沒機會了。
“算了,放著慢慢養吧。”
今天遇到了太多的事兒,從下午3點半忙到7點多。也許是老天爺看他們確實累著了,總算對丹陽放了手,祁鏡小組也總算迎來了難得的休息時間。
給李文毅發了短信后,他就去急診icu看了那位環衛女工。
這段時間給醫生們多了收集病史的時間,環衛所的領導不了解她的情況,丈夫在外做裝修也不了解她的情況,那就得從同事身上下手。經過好幾次詢問,他們終于拼出了病人的大致病歷經過。
病人叫方淑珍,她的初始癥狀早在十天前就已經有了。
剛開始表現出來的是頭痛,一種類似于偏頭痛一樣的頭痛。接著就是一些普通的呼吸道癥狀,咳嗽咳痰,頻率并不高,就和尋常的感冒一樣。
這都是很常見的癥狀,更何況環衛工人接觸的就是垃圾,有點輕微的感染再正常不過了,所以方淑珍也沒在意。
但漸漸的,黃疸出現了。
方淑珍從小就有乙肝,娘胎里帶來的,黃疸幾乎伴隨了她小半個人生。所以突然出現的黃疸在她眼里就是個普通的癥狀,黃疸出現無非就和平時一樣,是乙肝在作祟罷了。
為了對付乙肝,她之前中西藥都吃過,效果肯定有,但也只是壓制病毒而已。只要累著身體,病毒一抬頭就有可能出現肝損傷,繼而產生黃疸。
當然方淑珍還沒大意到無視黃疸的存在,假也請了,可是領導不同意。
其實這也不能怪領導無情,管理這片區域的這支小組成員本來人就不多,工作繁重。最近有一位50多歲的老員工突發腦梗基本是干不動了,現在要是再少了她,那整片區域的清潔工作都會遲滯。
但別人都請假到這份上了,什么都不給也不行,就讓組長駁掉了請假,還幫忙給她削減了工作量,只不過請假實在沒法同意。
考慮到自己也在這兒工作了很久,大家都挺熟的,黃疸也是她的常見癥狀,方淑珍猶豫了會兒還是同意了。
為了恢復身體,她也去原來治療乙肝的醫院配了藥,可惜并沒有什么效果。就這樣,黃疸漸漸加重,沒兩天,體溫開始出現,剛開始只是低熱,3738度沒什么感覺。可只是過了兩天,方淑珍就暈倒在了垃圾桶邊上。
初始的38度體溫升到了近40度,黃疸嚴重到了嚴重肝損甚至肝衰竭的地步,肝功能全線飄紅。此外他的神經系統也開始受累,自從暈倒之后她就沒再清醒過,一直處在了昏迷的狀態。
而這些都不是最糟糕的,癥狀中最讓何天勤撓頭的還是肺功能的喪失。
在短短一周的時間里,原本普通的感冒癥狀已經發展到了呼吸功能喪失,一入院就上了呼吸機。祁鏡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感染進展迅速大都表現在體溫上,很少會在超短期內給臟器帶來那么大的損傷。
除開這些和內臟功能相關的大病癥之外,體格檢查上也有些發現。最主要的還是在雙側腹股溝摸到3個玉米粒大小的淋巴結,質地有點硬、但活動尚可。
其次就是在檢查眼瞼的時候,能明顯看到結膜充血......
“淋巴結腫,結膜充血?”
“嗯,怎么了?”
幫忙給祁鏡概括病史的就是貝絲,以她比較單思維的方式很難想明白,為什么祁鏡對之前那些特大型癥狀不感興趣,卻唯獨在意這兩個不起眼的小癥狀。
“哦,沒什么,就是有點既視感而已。”祁鏡有些奇怪,說得話外有話。
最近他也見到了不少結膜充血的病人,除了這位環衛女工外,最近的一位就是吳擒虎。相比方淑珍,他的癥狀要輕得多,沒有呼吸系統和肝損傷,只有淋巴結腫大和高熱。
再看方淑珍的病歷,這就是一本一院急診icu的醫護們在死神口袋里撈人的血淚史。
面對感染,何天勤依然首先選用了激素。
現在病人身體里炎癥肆虐,到處都在打仗,而且吃的都是敗仗。用激素能做到強行中止炎癥反應帶來的各種戰爭,降低軍費開支,緩和民生。雖然沒法抵御住侵略,但至少能留下平民百姓,為下一次抗爭打下基礎。
何天勤也是內急老手了,一手激素劑量的把控也是相當高明。
先是氫化可的松100mg靜脈推注,然后再用200300mg入10葡萄糖100一250ml中靜脈滴注。抗生素改用對付霉菌的藥物,在抑制病毒的時候還添加了兩性霉素。
可惜效果不大,高熱依舊,肝臟徹底報廢,接著便是兩肺。
就在昨天晚上,病人還咯血了30ml,鮮紅色。雖然量不大,但何天勤還是直接叫做了床邊胸片,提示雙肺彌漫性滲出性改變。
“出現了肺出血?”
“對,有肺出血,就在剛才又咯血了100多ml,全急診有一半醫生參加了搶救。”貝絲指著一長串止血用藥清單,“垂體后葉素、酚磺乙胺和這個......”
“白眉蛇毒血凝酶,也是止血的。”祁鏡看了字解釋道。
“唉,對,止血的措施都上了。”
“現在止住了么?”
“還行吧,沒再咳嗽過。”
祁鏡看著還在icu里進行搶救的方淑珍,無奈地說道:“她現在已經又了大咯血,要是這次止不住血,一旦再次咯血,人很有可能直接就沒了。”
“確實,情況實在太重了......”
方淑珍的領導就在icu外候著,剛聽說大咯血就馬上趕了過來。從門外看去,情況似乎不太妙,現在再聽祁鏡的分析,他終于坐不住了:“這位醫生,方淑珍她是不是快不行了?”
“病情很重,隨時都會走。”祁鏡沒掩飾,直接說了自己的看法,“就看這一波能不能抗過去了。”
“嘖,這個兩個月可真夠倒霉的。”領導搖搖頭,苦笑道,“上個月倒了個老職工,這個月又倒了個老職工,真是為難我啊。”
“想開點吧......”
肺出血癥狀的出現確實非常麻煩,但在祁鏡看來也并非完全是消極的。
突然爆發出現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癥狀,對病人是種危害,在治療上又多了層負擔,但在診斷上卻能縮小可以選擇的疾病范圍。
當然范圍縮小是對于之前毫無頭緒而言,想要找出真正的問題,還是需要進一步做檢查。也虧得何天勤的水平夠高,帶領icu小組,靠著這么一副千瘡百孔的身體硬生生拖著病人沒松手。
但現在問題的關鍵已經不僅僅在方淑珍的身體上了。
因為清里坊這一爆,爆炸中心區域的大量燒傷全送去了丹陽醫院。當然也有一些去了仁和,但丹陽醫院離得最近,自然首當其沖。
而為了緩解現在丹陽醫院的壓力,整個濱江區所有120重癥都會優先考慮第一人民醫院。所以,現在關鍵問題在于,一院是否能在如此高強度的搶救下保證自己接收遠超平時數量的120急救人數。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急救車拉著警報沖進了醫院大門。
聲音一路傳到急診icu里,何天勤眼瞅著面前的方淑珍就要不行了,但也沒其他辦法,只能再分出一位年輕骨干醫生去接診。
跳下車得是沈厚德,小劉幫忙拉開了擔架床,上面躺著一位非常瘦弱的年輕姑娘,約莫著只有不到20歲。單看心電監護倒是沒什么太大問題,心率不快,就是血壓有些高。
“小姑娘17歲,高燒暈厥,我到的時候體溫到了40度。”
沈厚德喘著粗氣,這一下午不間斷的工作顯然是真累壞了,見到接診醫生就像見到了休息的曙光,連忙說道:“估計是高燒燒糊涂了,去的時候一直在說胡話,給她打了針鎮定劑,要不然非扒了我衣服不可。”
接診醫生水平不差,簡單掃了眼女孩兒的臉龐就給身邊的實習生下了指示:“血常規,肝腎功能,頭顱ct,先暫時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