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殿下共處了好一會兒之后,心滿意足的特蕾莎,笑嘻嘻地帶著殿下,走下了梯臺,走出了花圃,然后向著自家的宅邸走了過去。
而這時候,得知殿下已經過來拜訪的大公夫婦也來到了門口。
當大公夫婦迎接客人的時候,他們愕然地看到了一副讓人吃驚的畫面——
兩個孩子并排著走了過來,他們的女兒穿著白色的衣裙,打扮得猶如仙童,而一身正裝的殿下,臉上也帶著洋溢的喜悅,他的手里甚至還拿著一捧花束。
如果不是因為看上去他們太過于年幼的話,整個畫面,簡直就像是他們一起在親人的祝福下走入婚姻的殿堂,甚至在背后隱隱都還能夠聽到教堂的鐘聲。
簡直是胡鬧!一想到這副場景,大公的心臟又陡然抽緊了一下,然后又惡狠狠地等了皇子一眼。
當然,他就算再怎么雙標,他也不可能強行把這口鍋扣在萊希施泰特公爵頭上——因為,作為剛剛來自家的客人,只有自家女兒才有可能精準地截住他,然后帶著他聯袂走到自己的面前。
沒錯,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女兒,而這一點更加讓他怒火萬丈。
她怎么就跟失心瘋了一樣,非要上趕著貼上這個孩子?
總算他還記得現在主人的身份,所以他只能忍住氣,冷冷地盯著兩個孩子走到自己的面前。
皇子看到大公的神色,知道大公現在心里有氣,但是他也沒有辦法,所以只能硬著頭皮畢恭畢敬地向主人行禮致敬。“殿下,我非常榮幸能夠得到您一家的熱情邀請,您的莊園非常美麗,讓我第一眼就愛上了它。”
對于這種客套的恭維,大公也沒有當回事,只是微微微微頷首算是應了下來。“您是我們尊貴的客人,我們請您過來就是想讓您得到片刻的閑暇,所以,請盡管在這里好好休息吧,至少您在這里的時候是無憂無慮的。”
艱難地說出這些安慰的話之后,大公不動聲色地走到兩個人中間,然后虎著臉看著自己的女兒。
“特蕾莎,你又干了什么?”
“我沒有做什么呀……”特蕾莎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但表面上卻還是一臉無辜地面對父親,“爸爸,我只是聽到殿下來了,所以先去迎接了他而已……這也并不違背我們家的待客之道吧?”
女兒的話雖然看上去沒有問題,但是大公是何等樣人?他當然看出了女兒那點小心思。
9歲的孩子居然有這份心機,實在讓他感到有些驚訝,
為了搶先招待他,她還故意打扮得這么花枝招展……她對我都沒這么上心過。一想到這里,老父親的心里又閃過一絲惱怒,或者說嫉妒。
他知道,女兒年紀是小,但不是完全不明事理,也就是說,她故意搞成這種跟新娘擦邊的打扮絕對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暗暗宣示自己的心意。
可是,這真的是她能夠做主的事情嗎?
還有,就算她想要找夫婿,羅馬王就真的合適嗎?
一想到這些,大公又是怒氣上涌了。
她實在太任性妄為了,真不明白自己的寶貝女兒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正當他想要用更嚴厲的語氣去訓斥女兒的任性妄為時,他卻陡然看到了一身潔白的特蕾莎,仰著臉看著自己的樣子。
這張年幼的俏臉白皙而且稚嫩,甚至還透著喜悅的光,讓他甚至不忍心去戳破她此刻的快樂。
唉,我女兒是真好看啊……看著女兒的臉,他心里只剩下了這么一個想法。
他也不忍心這么再苛責女兒了。
算了就讓她今天開心開心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然后他又偏過頭來,用眼角斜視了皇子一眼。
話說回來,這小子也確實挺俊的。
“好吧,你已經盡了你的待客之道了,現在該我們來接待客人。”于是,他就用緩和了許多的語氣回答了女兒,“接下來不要再胡鬧了,你是我們家的長女,不要讓我們家在客人面前丟臉!”
“我知道啦,爸爸!”特蕾莎也明白爸爸又放了自己一馬,甜甜地笑著對父親道謝。
不過她還是有點不放心,“不過爸爸,您也要好好招待殿下哦……陛下那么對待他,他太需要家的溫暖了。”
“我知道。”大公沒好氣地回答。
作為旁觀者,皇子對此只覺得羨慕。
大公父女之間雖然吵吵鬧鬧,但是互相之間洋溢著的親情卻可以一眼看得出來,而這是他這輩子從來都沒有機會體驗過的。
自己這輩子還能夠體驗這種感覺嗎?他心里閃過一絲期待。
而這時候,大公夫婦也終于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很抱歉,殿下,如您所見,特蕾莎被我們嬌慣壞了,所以如果她剛才對您做出了什么失禮的事,請您多包涵。”大公又主動向皇子伸出了手。
面對他第一次做出如此親切的舉動,皇子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不過他很快還是鎮定了下來,伸出手來和大公握手。
“殿下,您言重了,以我的處境,能夠成為您家的客人,成為特蕾莎殿下的朋友,是我高攀了,我當然會珍惜我的這份幸運。”
頓了頓之后,他又補充了一句,“況且,特蕾莎殿下既貌美出眾,性格又淳樸謙遜,我和她相處非常愉快,絕不會有什么不滿。”
聽到他這么夸自己,特蕾莎高興得眉開眼笑,就連大公本人也微微舒展開了眉頭。
就連大公夫人,也聽得連連點頭,甚至又伸手撫弄了一下皇子的臉頰。
“年紀輕輕的就這么會說話,看來傳言沒錯,殿下真的是所有老師都驕傲的好學生。”
于是,兩邊愉快地寒暄了一陣之后,再一起欣然進入到了宅邸當中。
父母親欣然向皇子介紹宅邸和里面的收藏品,而皇子則禮貌地跟隨著,時不時問一些應景的問題,一派從容風范,而特蕾莎則兌現了和父親的承諾,一言不發地跟在身后。
眼前發生的一切,宛如記憶中殿下初次訪問家里的情景重演了一遍一樣——只不過,當事人都比記憶中要年輕幾歲。
這是微小的改變,但是卻可以重寫兩個人的人生軌跡。
此時的殿下,年幼青澀,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他的人生還有別的選擇。
他也沒必要知道了。特蕾莎竊喜著想。
幾個人說說笑笑,直到臨近晚餐的時候,特蕾莎準備去演奏鋼琴,而一直在等待時機的卡爾大公,終于一把拉住了皇子。
接著,面對不明所以的皇子,他說出了憋在心中的心里話。
“尊敬的殿下,她希望你成為她的好朋友,那你就順著她一點吧,算我欠你的情。”大公的臉色晦暗不清,“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你把特蕾莎哄開心了,我就都認了……但我也請你,別傷害她,她還只是個孩子。如果你覺得你不需要她的好意和友誼,那我請你早點說出來,別拖拖拉拉結果讓她傷心。”
面對大公的懇求和警告,皇子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真摯的肅然。
“殿下,您也別忘了,我也是個孩子。我知道朋友對我的意義。如果連第一個賜予我善意的人我都能夠背棄的話,那我將無顏活在這個世上。”
看到皇子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大公夫婦對視了一眼,好像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那好,祝你們明天玩得開心。”夫人笑瞇瞇地向他點了點頭。
到了深夜時分,結束了晚餐的家庭成員們,紛紛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
而此刻的特蕾莎,卻有些坐立不安,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么也睡不著。
雖然現在是夏季,氣溫頗高,但是她卻又一次地感覺孤身一人的房間是多么的清冷孤寂。
在夢中,她生命中的絕大多數時光都是扮演著“妻子”的身份,時間久到了她幾乎忘記了自己身為“女兒”的感覺。
那段漫長的婚姻,雖然有著許多的痛苦和怨念,但已經是她無法剝離的生命本身了。
所以,當重新回歸女兒的身份,睡在單人床上時,無論這床是多么的柔軟舒適,卻還是讓她渾身不適。
也許要很久才能重新適應過來吧……
正因為這種感覺是如此難受,所以她才會那么不顧一切地接近殿下,只會感受到自己最熟悉的陪伴——哪怕只有片刻而已。
然而,雖然她很想和殿下同床共枕,感受夢中品嘗過無數遍的溫暖,但是她自己也知道,這種事簡直是驚世駭俗,父親聽到之后真的再不會忍,會直接讓兩個人永不相見。
所以她只能暗自忍耐,度過夢醒之后又一個獨守空房的孤寂夜晚。
也許是因為殿下就在不遠處安寢的緣故,今晚對特蕾莎來說尤其的煎熬,她想睡又睡不著,暗自嘆氣自己到底還要有多久才能夠得償所愿。
因為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所以她在片刻之后,干脆放棄了掙扎,然后從床上重新爬了起來。
接著,借助著窗外的月光,她點燃了燭臺,然后拿著燭臺走到了書桌邊,接著,用鑰匙打開了一個隱秘的抽屜,再從里面拿出了一個上鎖的匣子。
用另外一把鑰匙打開之后,匣子里面的東西才重新展露在她的眼前。
里面是厚厚的一疊紙。
這些紙上,記錄著她在夢醒之后,為了不忘記而記載下來的重要事項;以及她自己在這些天中苦思冥想之后記下的筆記。
而現在,借著燭臺的光芒,她又拿出紙筆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她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協助殿下逃離奧地利,追尋他命中注定的皇冠,對這一點她不會有絲毫遲疑,但是,“怎么做”卻成為了她必須要考慮的問題,畢竟,機會只有一次,千萬不能失敗。
按照過去的記憶,她知道,當初殿下之所以能夠逃亡,蘇菲的幫助(雖然不是有意的)、以及他的堂兄弟們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在內部,蘇菲的作用她可以取代,而外部,殿下的堂兄弟們的幫助也是不可或缺的。
從另外的角度來說,現在最盼望羅馬王“登高一呼”的人,就是這些波拿巴小輩們,畢竟,沒有帝國他們就什么都不是,說自己是王子都沒人認,利益是緊緊地捆綁起來的。
所以,從邏輯上來講,下一步就應該是聯系上殿下的親族。
殿下的堂兄弟們她不知道在哪兒,但是她卻知道殿下的奶奶如今尚在羅馬,而且她當年去見過。
所以,只要在未來她跑去羅馬旅行一趟,就能夠聯系上殿下的親族們。
一想到這里,特蕾莎又認真地記下了一筆。
此時,在燭臺的映照下,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童稚,只有一絲不茍的嚴肅和認真。
她分析下了自己現在的處境,然后再又繼續在紙上寫著。
1,拉攏值得信任的心腹,最好是身邊親密的同伴。
畢竟,無論要做任何事,都需要可靠的人手,而且她還肩負著重大的使命,絕不容許有半點疏忽。
2,攢錢。
無論是聯系所有必要的人,還是幫助殿下制定逃亡計劃,都是需要大筆的金錢作為基礎的。
可以跟父親母親討要零花錢和各種名貴物品然后偷偷變賣,家里收藏的珠寶和名畫反正少一兩副爸爸也看不出來……
一想到這里,特蕾莎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于是又提筆著重記錄下了一條。
“盡快出錢贖出基督山伯爵先生。”
埃德蒙的忠誠和精明強干,她是有過多次切身體會的,在夢中,這位伯爵大人可謂是兩個人的股肱之臣,只要把他撈出來,那么自己的計劃機會可以說成功了一大半。
而且,眼下埃德蒙的位置也非常好找,就在地中海中的伊芙堡監獄里面。
當然,這一切也不能操之過急,畢竟自己現在太過于年幼,就算想要在幕后搞事,也很難成功。
總之先攢錢就是了,只要手里有錢辦什么都好說。
現在離“大計”還要再等一段時間,這些時間就用來培養和殿下的感情就好了。
如果讓他深信我一定會站在他那邊,甚至愿意跟著他逃亡,他一定會感動哭吧……
特蕾莎的臉上浮現出喜悅的笑容,然后偷偷地又將筆記都小心翼翼地塞回了原處,仔細藏著。
她之所以這么不遺余力地要幫助殿下,除了要和他完成命定的因緣之外,還有自己的私心。
等到自己做完所有的計劃,那就等于說,她包辦了殿下的整個逃亡,甚至還給他搭建了最初的班底,換句話說,就是唯一的“原始股東”了。
這一筆賬,所有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沒得半點抵賴的余地。
而殿下,是一個認賬的人,這一點她也同樣清楚。
這就是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世界,一個不需要旁人存在的世界。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但愿永遠別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