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鎮子里的河道并不寬,但那些跳下河的河工們在爬上岸的那刻,無一不是被凍得渾身冰涼,浸過水的棉衣不僅寒冷刺骨,更是異常沉重。甚至在他們剛上岸的那刻,很多人頭發瞬間就給凍得筆直。
然而這些河工們卻連半點遲疑也沒有,就舉著手里的鐵鍬、扁擔朝岸上的官兵撲了過去。
“跟我沖!”
“不沖沒活路!”
夏大軍依舊沖在最前面,他知道現在就是陸四說的往死里沖的時候!
任老九深知石橋對官兵太過重要,只要守住這石橋,河工反賊再多也沒法全涌過來,這樣局勢仍掌控在他手中,等到天亮其它地方的援軍就能趕過來。
可要是丟了石橋,他任老九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腿。外面的清江埔河工加上里面的山陽縣河工,那可是黑壓壓的人頭啊,堆也能把他堆死了!
也不知道吳參將他們干什么去了,怎么還不來增援的!
以為反賊過來不過是給自已送軍功的任千總終是慌了,情急之下大聲喊道:“萬全,你帶人去擋住他們,千萬不能讓反賊靠近石橋!”
萬全是任老九的親兵隊長,聽了千總叫喊,忙喝喊一聲帶了幾十個士兵朝正在上岸的反賊撲了過去。又有一周姓軍官帶著部下趕往石橋另一側去攔截上岸的河工。
一下分出上百人去防兩側,石橋上的官兵力量肯定要削弱。
一直和陸廣遠帶人頂在前面的程霖趁勢又鼓勁再沖,奈何石橋實在太窄,他們人數雖多卻無法發揮出來。
雙方接觸的人群已經是難分敵我,很多人甚至都沒法看清對手是敵是友,只知道胡亂去砍,胡亂去砸。
“撲通”的落水時不絕于耳,有主動下河的河工,也有敵我雙方抱在一起落水的。
......
石橋兩側岸上。
幾個河工因為過于寒冷加上手腳凍得麻木,在他們還沒有舉起手中的“武器”反抗時就被官兵用長矛捅翻在地,順著河邊的斜坡滾了下去。
還有十幾個河工卻是沒等官兵靠近就自已滾了下去,不是他們怕死,而是腳下實在太滑了。
夏大軍也險些滑落,好在及時用刀支了一下,左腿猛的向上一蹬翻落在岸上。
一個持矛的官兵舉矛就向他刺來,夏大軍本能的在地上向著那官兵滾了兩下。
官兵連刺不中,急忙往后退去,因為手中長矛無法刺向近身的反賊。不待他后退,夏大軍已是一刀在地上橫掃了過去。
直接就是砍腿!
那官兵慘叫一聲,就覺腳骨好像支撐不住,低頭一看,左腳根處已被反賊用長刀切開了。
一擊得手,夏大軍從地上爬起,領著上岸的河工們向官兵奮勇沖去。但是官兵也甚是悍勇,河工被接連斬殺數十人,連那夏大軍都險些中刀,不得不狼狽往后退去。
然而官兵已經沒有辦法將河工們重新趕下河。
越來越多的河工勇敢跳進河中向對岸游來,上岸的河工也越來越多,他們從河岸不同地方蜂涌而上,官兵人數不足的劣勢一下就顯現出來。
沖上來的同伴越來越多,也讓最先上岸和官兵奮戰的河工們大受鼓舞,他們呼吼著再次向官兵涌去。
面對不要命死沖過來的河工,望著河中密密麻麻游動的人頭,萬全也是嚇得帶人不住后退。
另一邊的周姓軍官也撐不住,派人向橋上的千總求援。
任老九哪還有兵派給他們,除非將鎮壓山陽縣的幾百人調過來,可那樣做等于把后背完全交給那些也反了的山陽縣河工。
可不增援兩側,那些上岸的河工也會將他們沖散。不得已,只好命令手下把總李永勝帶人增援兩側。
石橋上的尸體堆積得快有半人高了,沒法子,敵我雙方根本沒功夫去清理那些尸體。
從遠處看去,就好像一群人站在草垛上彼此廝殺般。
橋下面的河面更是有很多尸體飄浮著。
廣遠咬牙在死撐,他的右肩被官兵的長矛捅了下。
程霖沒有受傷,但身上滿是血。
如果不是地上的尸體實在太多,怕官兵和河工都得滑到一片。
“捅死他們,捅死他們!”
任老九站在隊伍的后頭揮刀怒喝著。
官兵手中的長矛如林般向著前方的河工捅去,有的收回來,有的則收不回來。
河工們雖奮勇,雖人多,但缺少長兵器的他們始終處于劣勢。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下河的同伴們能從對岸兩側發起攻擊,攪亂守橋的官軍。
“都死了,都死了...”
從清江埔過來的河工不是所有人都看到官兵殺人,也不是所有人都經歷血腥的。
一些在亂起之時就蜂窩跑的河工們被眼前的血腥殺戮嚇著了,他們腿腳發抖,身子發涼,任憑后面的人怎么喝喊都不肯動一步,直到被后面的人直接推倒在地,然后被活活踩死。
沒有人往后面跑,所有人都知道后面同樣有官兵,也同樣有廝殺。
要活,只能向前沖!
岸上的河工還在不住的下著水,就如同江畔的山峰倒塌般,使得桃花塢鎮這條不寬的小河浪花不止,也使得那些破裂的碎冰靜止不動。
人太多了,多到河水都不流了。
“殺官兵,殺官兵啊...”
橋頭上重傷未死河工絕望的望著還在殺戮的四周,他們掙扎著想要朝官兵爬過去,但他們爬不動了。
尸堆里更是不住的傳出呻..吟聲,這些都是沒死卻被堆在下面的人,也不知道是官兵還是河工。
天已經亮了,東方的天際半輪血紅般的太陽正在緩緩上升。
半個多時辰的慘烈廝殺讓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官兵們也累,也恐慌,但看到太陽升起的那刻,他們卻是沒來由的有了信心。
河工們沒有放棄,他們仍在勇敢的沖殺,但一些人的心底卻是蒙著陰影。
他們即便再不愿相信,也知道天亮之后官兵將會越來越多。
直到,他們的身后傳來幾百上千人的怒吼聲:“陸文宗到!陸文宗到!”
那吼聲如同魔音般,驅散了河工心底的陰影,讓那東方的紅日真正給寒冬帶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