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北數十里,葛莊。
聽說河工造反占了淮安城后,葛莊的居民就嚇得去逃難了。不止葛莊這一片,如今淮安城方圓數十里區域的百姓差不多跑了六七成。
造成這個現象的原因除了河工造反給居民帶來的恐慌外,就是一些從淮安城及運河工地逃出來的官軍殘兵四下搶劫。這幫人沒有膽量回頭去打造反的河工,搶劫百姓的膽量還是不小的。
淮安城北部運河工地挑河的主要是安東、清河、桃源、邳州等縣州的河工,他們是在淮安城被攻破后才陸續曉得河工造反這件事的。
各種謠言滿天飛,加之漕院總督和淮揚巡撫衙門、淮安知府衙門的“癱瘓”,使得工地上負責的那些府縣吏員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應該怎么辦,一個個惶惶不可終日,既擔心反賊殺過來,又擔心手下的河工也跟著反。
有擔當的曉得把手下負責的河工往家鄉帶,沒擔當的直接扔下河工隊伍自個跑了。
因此,當淮安城造反的河工隊伍派人來聯系這些沒人管,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什么事的河工一起反抗官府時,立時有數千人響應進了淮安城。
也有很多人沒有去淮安城,他們只想回家。衙門領頭的人是跑了,可他們自已有腿。
然而,有些時候人是無法決定自已應該怎么做的。
很多河工半道被敗兵裹挾參與搶劫,或為了找口吃的跟當地居民發生沖突,當有同伴被打死后,事態便越演越烈,最終不想進城當反賊的河工也被迫成了反賊。
一些村子居民在地主大戶的組織下開始結寨自保,人數雖然不多,但勝在團結。
居住在鄉村的致仕官員和士紳們也開始派人往各地報訊,并且相互聯系,將組織起來的村民團練成一股,雖然不敢去收復被賊寇所占的淮安城,但對付敗兵和搶東西的河工卻是綽綽有余。
每天在淮安附近上演的“檄斗”沒有一百起,也有八十起。規模不大,但起起要人命。
四日,聽說路部院成功逃出城去了安東后,一些士紳派出代表攜血書往東安求部院速發兵平亂。
離淮安最近的撫寧侯朱國弼三日就收到了河工造反的消息,消息是一支在清江埔宿夜的船隊帶來的。
然而,朱國弼知道河工造反消息后,并沒有火急火了的發兵前往淮安平亂,反而幸災樂禍,對左右說道除非路振飛書信來求,否則斷不會往淮安發一兵一卒。
這是記著路振飛上任就彈劾他的仇呢。
只是,過得兩日卻未收到路振飛求援信,反而收到淮安城被反賊攻陷的消息。
這讓朱國弼很是震驚,繼而迫切想知道路振飛是死是活,待知并無漕督音訊,不知是否陷于賊手后,撫寧侯很是失望。
再之后,朱國弼竟然睡覺去了,壓根沒有收復淮安城的念頭,更沒有派人將此消息向鄰近的泗州守將金聲桓等人傳遞。
那幫人,朱國弼打心眼里瞧不上。
其實,不是只有三四千人馬的朱國弼不敢去收復淮安城,而是他對淮安城真的沒興趣。
他現在一門心思想去南京,因為南京城有他去年新納的小妾寇白門。此女人稱“女俠”,雖出身娼門,但純潔如白紙,與李香君、董小宛、顧橫波、柳如是等合稱“秦淮八艷”,在南都的名聲甚至比國公還響亮。
另外,淮安這地方也不安全了。
朱國弼剛剛接到消息,說闖賊任命的河南節度使呂弼周、防御使武愫、原花馬池副將后降賊為河南懷慶總兵的董學禮三人正聯兵欲渡淮河進逼揚州。
雖說賊軍眼下還在河南境內,北邊有劉澤清、高杰、金聲桓等人頂著,一時半會賊軍打不到桃源,但未雨綢繆,朱國弼覺得還是去南京的好。
高杰那家伙偷了李闖的女人肯定不敢降賊,但誰敢說劉澤清、金聲桓不會降賊呢。
萬一這兩個家伙降了賊,撫寧侯想跑都來不及嘍。
淮安,管他呢。
左右又不是他撫寧侯的汛地。
.........
葛莊居民少,沒什么大戶,又處在淮安城通往北邊泗州、徐州的官道邊,所以居民收到消息最早,逃的也是最早。
已經有好幾撥敗軍和河工隊伍搜過葛莊了,莫說活禽,就是米缸都被踢倒了好幾口。
居民留在家中值些錢的物件都被搶光,家家戶戶的床上也都是空蕩蕩,上面來不及帶走的墊被都被人拿走了。
從莊子外面看一眼就沒興趣進來再搜了。
不過此時莊子西南角一處茅草屋中,卻有幾個漢子無精打彩的躺在地上的干草堆上,直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扔在了他們中間。
“什么東西!”
幾人先是一驚,隨后眼睛一下亮了,原來扔進來的是一條斷了氣的黑狗。
“趙頭,你從哪搞來的這條狗?”
靠門口的那個漢子一臉驚喜的望著推門進來的年輕人,這個年輕人左臉有一道從眼眉伸到鼻梁的刀疤。
“你們弄不到,我就弄不到了?”
被叫趙頭的那個年輕人俯身下去,將黑狗提起掛在墻上,抽出刀“嘩”的一下就剖開了狗肚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內臟給扒了出來,讓門口的人去打桶水來洗干凈。
其他幾人也趕緊幫忙,不一會就在地上搭了個木架,將黑狗反吊在一根粗棍上用干草引燃木柴烤了起來。
因為沒油只能干烤,很快狗肉外面一層就被火烤成了焦黑狀,不多時屋內便充滿了狗肉的香味。
就這樣大火烤了一柱香左右的時間,又將明火熄滅,再用火腳繼續烤。不時翻滾在上面灑上鹽。大約半個時辰后,狗肉已經從里熟到外面,看著就讓人直咽口水。
臉上有刀疤的年輕人割了一塊放在嘴邊吹了幾口氣,再放進嘴中細細的嚼了一下,確認熟了之后才把狗肉取下分給早已等得望眼欲穿的眾人。
“省著點吃,這附近可弄不到糧食。”
年輕人就是金聲桓的親兵趙忠義,他原是跟金聲桓請了假準備在家鄉玩幾天,順便找找過去的熟人,哪想運河上的河工突然就造了反。
被困在城中的趙忠義等人不敢暴露身份,當時守城的福建兵以為是城外的監河軍反了,那個時候他們要站出來說是金聲桓的人,怕是能被福建兵當場射殺。
那天晚上,他們躲在暗處看到了一支打著淮軍旗號的河工隊伍鎮壓搶劫的亂軍。
因為擔心身份暴露,這幾人便跟著往城外逃的亂軍一塊沖出了城,之后卻就在城外躲著,并沒有逃回泗州報訊。
白天在這個地方,晚上在那個地方,為了找點食物,幾個人可是受了大罪,險些叫一處莊子的居民給打死。
“趙哥,大伙知道你怎么想,可淮安這事我們不報,別人也會報,我估摸著用不了三五天,金將軍就會帶兵過來了,到那個時候,你也阻止不了。”剛才靠門口的那個漢子嘆了一聲。
其他幾人也看著趙忠義。
趙忠義沉默,是啊,他阻止不了。
跟了金聲桓這么多年,他很清楚淮安被攻破后城中造反的河工,連同居民會是個什么下場。
他不愿意去泗州報訊,就因他不想看到家鄉跟北邊的中原一樣赤地千里。
可是,他能阻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