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親征,的確出乎陸四的意料。
戰略態勢上,兵力有限的多爾袞根本沒有翻盤能力,無論其集中北直清軍主力打東、西順軍的哪一路,另一路都可以長驅直入北京城。
丟了北京,多爾袞贏了又能如何?
明智的選擇是馬上出關,以北直清軍主力掃蕩李化鯨部的山東響馬土匪,奪回關外的控制權,這樣還能茍延殘喘一陣。
第七鎮那幫雜牌中的雜牌之所以在遼東搞出這么大動靜來,不是這幫雜牌軍多能打,實是關外壓根就沒有幾個清軍。可以肯定,清軍全力出關,第七鎮連半個月都撐不住就得灰溜溜往東江撤退,說不定還能全軍覆沒。
“多爾袞是想速戰速決,同當年奴酋奴爾哈赤一樣,先攻杜松,再攻劉鋌,從而解黑圖阿拉之圍。”
隨軍東征的左輔顧君恩留在衛輝負責后勤,陸四身邊能夠稱得上謀士的就是賈漢復這個原督府參軍了。
賈漢復判斷也準確,一下就猜出多爾袞親征用意。
陸四冷哼一聲:“多爾袞不是他爹,我也不是楊鎬,他想速戰速決,我就拖死他!”
高進是從北京快馬趕來傳訊的,其離京之時多爾袞尚未出京,因為于京東、京西追擊的八旗兵需要撤回來,最快也得五天才能從北京啟程。北京到保定有三百里遠,因此留給順軍攻打保定的時間大概也就是五六天。
賈漢復認為多爾袞除了想速戰速決好趕回去救北京城外,也與清軍現在極度缺糧有關。
當初清軍入關是遼東提供的糧食,現在遼東除了盛京和遼陽兩座大城及廣寧外,幾乎都被第七鎮摧毀,皇莊旗田無一不被過火,糧食能帶走的帶走,不能帶走的也全部放火燒毀,根本不可能再為北京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食。
朝鮮給滿清提供的糧食同樣也被第七鎮所阻運不上來,就是糧道暢通,估摸朝鮮方面現在怕也不肯再為滿清提供糧食了。這個反復藩邦的朝堂上還是有不少親中國派的,估計這會幸災樂禍的很。
關外沒糧食運到關內,北直地區又被高李、李成棟、胡茂楨這幫殺人王攪成赤地,多爾袞就是不親征死守北京,恐怕也撐不了多長時間。
而在沒有陸四的歷史上,清軍入關幾個月后就開始著手南征,原因同樣是北方殘破,無有錢糧維持。
如今的北方,尤其是北直同京畿一帶,殘破程度遠甚從前,清軍的困難可想而知。
以孫守法為總兵的殺奴軍七天前從懷慶進入山西的澤州,陸四給殺奴軍的任務除了攻占晉東南外,就是切斷山西方面往北京的各大交通,不讓一粒糧食從山西運到北京。
另外陸四給了孫可法一份密令,就是每攻一城,戮盡城中商賈。其中更有八家,大順監國闖王點名族誅,不論老幼。
既然多爾袞要親征,想速戰速決,陸四自是奉陪,但多爾袞要打快,他陸四天王卻是要打慢。
但前提是必須搶在多爾袞前面拿下保定城,將戰役主動權搶在手中,要不然,東征軍就得被動了。
畢竟,多爾袞真要將清軍主力帶過來,手頭只有三個軍的陸四覺得自己還是打不過的。
第一軍提督高一功接到命令,馬上拿下擋在順軍進軍保定必經之地的慶都城。
慶都城作為保定的南大門,對保定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
慶都知縣宋景是前明舉人出身,清軍入關之后在保定大敗撤離順軍,宋景組織鄉民襲擊順軍,配合清軍行動,此后被任命為慶都知縣。
順軍大舉渡過磁河進入定州,并向保定境內殺來的消息把宋景嚇的不輕,派人快馬向保定告急,稱“賊軍旌旗器仗焜耀一時,步騎遮天弊日,所攜糧餉、弓刀、銃炮、箭枝等不可計數。”
保定城中的巡撫于清廉同蒙軍正白旗固山明安達禮商量后,認為慶都是保定門戶,如果任由其被順軍攻占,則保定以南再無城池可擋順軍。所以由明安達禮率部前往慶都,盡可能的遲滯順軍進軍速度,為北京的攝政王大軍趕到保定爭取時間。
明安達禮對大清也是忠心耿耿,明知敵我兵力懸殊太大,還是二話不說就率部趕往慶都。
奉監國闖王命,政治為先,軍事為輔,第一軍提督高一功在率部剛過清風店就讓人騎馬先行往慶都勸降。
宋景采取緩兵之計,稱愿意獻城反正,卻乘順軍主力未到之時在附近鄉村搜刮糧食,加固城防。
明安達禮部比順軍先半天趕到慶都,大量辮子兵的到來給了宋景守下去的信心,可城外開來的順軍兵馬更多。
明安達禮意趁順軍初到立足未穩,親自率軍出戰打順軍一個措手不及,一來可以提升城中士氣,二來也能攪亂順軍,若能一舉潰敵則更好。
宋景當然稱妙,次日凌晨,四千蒙古兵從慶都城的東、南二門同時殺出,豈料順軍早就有備,炮銃齊鳴,馬隊、步卒殺出。
四面八方喊殺震天,出城蒙古兵猝不及防,驚惶敗退,自相蹂踐,兵員和器械損失慘重,根本無法再行襲營。
明安達禮仰天悲呼,知小看對手,見事不可為,下令撤軍回城。
不曾想,明安達禮領著殘部退至城下時,卻發現任他們怎么呼喊開門,城門都是紋絲不動。
原來竟是城中的士紳害怕順軍破城后屠城,趁蒙古兵出城后帶著奴仆將在城上觀戰的知縣宋景給綁了!
明安達禮大驚,知道不好,情急之下趕緊帶人往保定方向逃竄。結果被一心報仇的胡茂楨率所部騎兵攆上、第十鎮帥藺養成更是以所部三個旅迂回將蒙八旗兵圍住。
眼見被順軍合圍,蒙古兵大亂,紛紛逃竄,大部被胡茂楨部追入城北的恒河溺斃,小部棄馬投降。
戰后,清掃戰場,有順軍士卒于河灘捉獲大馬一匹,金鞍轡俱全,送營報驗,審問清軍俘虜供稱系旗主明安達禮所騎戰馬,隨驗明轉解監國闖王報功。
陸四聞捉獲明安達禮座騎,命人至下游搜尋明安達禮尸體,果有發現。經驗尸,確認死尸確是明安達禮。
同時下令將那知景宋景連同其近支族人兩百余人砍殺,反正士紳皆有功,命記名敘冊,待戰后擇才錄用。
為了搶在清軍主力之前拿下保定,第一軍不待休整便向保定急行軍,隨后賀珍領第三軍也向保定疾行。劉體純領第二軍收復保定其余州縣,鞏固戰果。
與此同時,大順監國闖王檄令廣傳各地,命各地早降,否則大順天兵一至,不論文武盡數族滅。
明安達禮死訊傳到保定后,于清廉如被抽了筋般癱坐于椅子上。
八月六日,為前鋒的胡茂楨部騎兵最先趕到保定城下,望著眼前這座當初他準備襲取的重鎮,胡茂楨朗聲大笑,竟朝城上喝喊:“老子我又回來了!”
當日,第一軍各部陸續趕到,開始于城外立營安柵。
次日,陸四同第三軍及督府抵達保定城下。
陸四給了于清廉投降的機會,可這位以諸生考中大清舉人的保定巡撫卻拒絕投降。
順軍的勸降信是在四城同時射進,不下數十封,不少綠營兵和守城青壯都看到了信中內容,城中官員士紳對信中所說破城之后官吏族滅都是恐懼,不少士紳為此動搖。
于清廉將京中發來的攝政王親征公文展示,稱不日真滿大兵主至。倘城中人等動搖降賊,則攝政王一到,必屠盡全城,雞犬不留。
保定幾年前曾被清軍攻占過,去年清軍更是在保定大敗過順軍,因此一眾官員士紳聽說攝政王將率十萬真滿大兵前來保定,心中原本的動搖一下就去了,紛紛相勸青壯賣命協守,斷不能使順賊入城,否則他日禍事必至。
為激勵青壯賣命,士紳們慷慨解囊,許下重賞。
于清廉又與眾士紳道,順賊死灰復燃以來,府縣失守數十處,殉難官員不計其數,故只需城中士紳齊心協力守住保定,待攝政王率真滿州兵至,收復失地定以各地官職相酬士紳。
此舉讓士紳更是堅守守城之心,齊致說道愿與大清共存亡,對那順軍發出的屠族威脅竟然扔一邊去了。
陸四不知于清廉哪來的勇氣堅守,這保定城中又哪來的兵馬,也不再耽擱,命祖可法率降軍攻城。
三通鼓后,
祖可法率六千多降軍至城下準備攻城。
賀珍部的20門火炮被推出,隨著一聲令下,一發發炮子落在城墻上。
順軍的火炮并沒有多大的準頭,不過全部對準城上,要么砸在城樓上,要么砸城垛上,或是直接砸在城墻上。碩大的實心鐵球彈一落地便掀起一片的碎石碎塊,一些倒霉的綠營兵或被炮子當場砸死,或被碎石砸在要害,城墻上的通道上到處都是散碎的血肉,一灘灘血跡上滿是掉落的磚石碎塊。
有經驗的營兵要么貼墻躲在城垛后,要么趴伏在地上,那些剛上城的青壯卻是因為沒有經驗,嚇得在那鬼哭狼嚎亂叫亂跑,不少人因此丟了性命。
降兵們被驅趕著向保定城墻沖去,他們倒也清楚,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作為炮灰攻城,但他們同時也明白只要自己能夠活下來,那么便不再是炮灰,而是搖身一變成為順軍的一員。
這一點,不論順清,都是予以肯定的,也是這些降軍為此賣命的唯一機會和好處。
祖可法對保定城中的情況也是一肚子數,要是明安達禮部還在,這城攻的肯定損失很大,可如今明安達禮部全軍覆沒,于清廉指著千余老弱營兵同青壯就想把城守住,無疑癡人說夢。
羅繡錦同劉芳名的被殺并沒有影響到祖可法,因為那個最先奪門放順軍進城的漢軍旗軍官張德就是他的部下,而此舉也是他祖可法私下授意,因此他祖可法才是衛輝破城的第一功臣。
如今局面明顯,滿洲人氣數已盡,他祖可法若不在新主子面前好好表現,將來豈能保住祖家的權勢。
六千多降兵在祖可法的指揮下就這么一窩蜂沖向保定城墻,有人扛著剛剛打造的云梯,有人推著制造簡單的盾車,有人執著大盾頂在頭上,還有人拿著剛剛從順軍那領來的弓箭不住射向城頭,還有人拿著火銃掩護己方登城和撞擊城門。
順軍雖是圍住了保定四面,但主攻卻只南城一面。
幸運的是,當年清軍攻打保定時曾驅百姓填平了城外的護城河,后來明朝雖然重新挖開了護城河,然而去年清軍攻打順軍時又把河給填了,所以降兵可以直接抵近城墻,要不然有護城河橫在那,怕是他們中要有許多人連城墻都摸不著就慘死在護城河邊了。
陸四給祖可法的命令是攻城,怎么攻,死多少人,他不管,他只要結果。
胡茂楨部騎兵一直吊在降軍的后面,作為威攝的存在,一旦發現降軍有掉頭者,或遲滯不進,他們便會縱馬上前砍殺。降軍們沒有選擇,只能撒開兩腿往前跑去,以期不要被城頭的炮火和弓箭擊中。
城頭上,趴在垛口后的于清廉見攻城的將領竟是祖可法,憤恨的捏緊了拳頭,仿佛隨時都會有一團怒火噴發出來。
保定城上有火炮,大小三十余門,這些炮都是當年順軍留下的,也是于清廉敢于堅守的底氣。
“開炮!”
待攻城的順軍進入了火炮射程,于清廉將手重重拍在城垛上,下令開炮。聽到號令的炮手立時將早就備好的,正在燃燒的火把拿到手中,對著露出藥膛的火信引子燒去。
“轟!”
十幾門火炮噴發出怒火,炮彈呼嘯從炮膛射出,向著遠處沖來的降兵飛去。那尖厲的炮聲十分的剌耳,炮彈落在地上彈跳又落下,慘叫聲彼此起伏,很多降兵被炮子直接命中,身子被打得不知分成了多少塊,手腳滿天飛,好不駭人。
沒有被當場打死的降兵們只恨不能早死,痛得在地上滿地打滾,凄厲地慘叫著。
被炮彈炸過的地方,云梯、盾車殘骸到處可見,人的尸體東一具西一具,遍地都是鮮血。
城上突然打來的炮子讓降軍們前進的腳步為之一滯,目睹前方的慘狀,很多降軍嚇得兩腿發抖,可是后方的順軍騎兵卻毫不猶豫的縱馬上前揮刀砍下數十顆頭顱,讓發怔的降軍們再也不敢遲疑,膽戰心驚的繼續朝前沖去。
城上的炮火縱然可怕,但不沖的后果更可怕。
在城頭大炮忙著換藥裝彈的空隙,降軍們又往前沖進了里許地。城上的大炮再次打響,又是一片慘叫。
順軍這邊的火炮并沒有打,不是藥子不多,而是沒有必要。
催促進攻的戰鼓敲得震天響,督陣的順軍騎兵根本不在乎那些降兵的性命,只要前面稍有停滯,他們就如狼群般的沖上來砍殺。
付出數百人的傷亡后,降兵們靠近了城墻,云梯一座座的搭了上去,一些被挑出來披有甲衣的降兵手執大刀,急急忙忙的攀城而上。
城門處,一架撞車也開始轟擊被石頭堵死的城門。
攀城而上的降兵們咬緊牙關,冒著箭枝和石頭不要命的往上爬,上面的掉下,下面又迅速上去。
望著下面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頭,城上的營兵同青壯們心底已經開始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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