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
順天府丞張若麒望著從視線中消失的滿洲大軍,心中五味雜陳,因為他知道滿洲大軍這一去,昌平必將迎來賊兵。
離開昌平的清軍正是從居庸關率部折回的三等公圖賴部,他們是昨天抵達昌平的。
滿洲大軍的到來讓一直擔心會被賊兵攻打的昌平城中官員都慶幸起來,他們可是都聽說東邊的通州叫賊兵屠了城的,所以一個個都擔心昌平會成為第二個通州。
現在好了,三等公圖賴帶著大軍進駐昌平,有數千真滿洲將士守護,那賊兵斷然不敢來犯!
可沒等城中這幫官員們的歡喜勁過去,滿洲大兵卻突然闖進城中的庫房,之后將庫中所有的糧食全部搬出裝上馬車。就在官員們困惑滿洲大兵這是做什么時,大兵們已經開始全城搶掠。
搶掠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糧食居民賴以活命的糧食。
不管是士紳富戶,還是貧窮百姓,無一不遭到了滿洲兵的洗劫。洗劫過程中,又有數十名百姓被滿洲兵殺死。
昌平原知州段獻珠是前明降官,一個月前被刺身亡,因昌平直屬順天府,吏部便叫順天府丞張若麒前來昌平代知州一銜。
身為昌平父母官,張若麒怎么也要向三等公圖賴問個明白,但沒等他做好心理準備,鼓起勇氣去問時,衙役來報滿洲大軍出城了!
等張若麒火急火了趕到城門時,視線中滿洲大軍已是去得遠了。
張若麒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但他知道肯定出了事,趕緊派人往京師打探,結果這才知道攝政王已于數日前決定親征,京畿左近的八旗兵都在火速回返。
大軍出征,首重糧草,如此便能解釋圖賴為何在昌平城中洗劫庫房,又縱兵搶掠了。
一個小小的順天府丞能做什么?
這會,連御狀都沒的告!
一天,兩天過去,昌平城中愁云密布,沒了吃食的百姓被迫離開城池去鄉下討個活路。
不少士紳大戶也開始舉家逃亡,可百姓能跑,當官的,當兵的怎么跑?
第三天,城外來了賊兵的馬隊,黑壓壓的上千人之多。
賊將楊清泉使人射書城中,說只要昌平愿降,城中文武及百姓性命皆可保全。
所有人都在等著張大人拿主意,可張大人這主意真是難拿。
因為,張大人與眾不同!
兩年前,張大人可是大順的山海防御使,并掛兵政府侍郎銜為永昌皇帝使者前往山海關勸降吳三桂。
五年前,張大人是大明的兵部職方司郎中,奉帝命出關為錦州前線監軍。為監軍時盲目催促總督洪承疇進兵,結果致使松山大敗,明軍損失過半。
按理,張若麒理當問斬,可是兵部尚書陳新甲卻包庇了這位屬下,不僅沒有被追究任何責任,反而依舊出關監軍。
一年后,松山被清軍攻破,洪承疇被俘降清,張若麒逃回京師,這次他沒有了陳新甲庇護,終是被下了大獄。
也是天不絕張若麒,在獄中未過多久,大順軍進城了,他這囚犯搖身一變成了大順永昌皇帝身邊的紅人,不但當了大順的高官,更領了大順勸降吳三桂的重任。
然而,張若麒沒勸降得了吳三桂,自個反而被吳三桂勸降了,于是清軍入北京后,張若麒再一次華麗轉身,成了大清的命官。
只這次,他的官做得很小,可能清廷知道他的“本事”,故而只給了其一個小小的順天府丞。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歷史,又一次將重大轉折的機遇拋給了張若麒。
是生,還是死!
最終,天人交戰之后的張若麒選擇了生。
當代理知州張大人說出開城投降的話語后,昌平大小官員都是齊出一口氣。
半柱香后,昌平城門洞開。
張若麒起先還擔心那位楊將軍說話不算數,不過楊將軍進城之后卻很快讓他將城中人手組織起來前往延慶,說是昌平不日肯定會遭到清軍攻擊,留你們這幫人在城中他不放心。
這真是大實話,實話得叫張若麒絲毫不疑。
是啊,楊將軍這邊只千把人,他們卻有兩千多人,清軍真要打過來,人楊將軍能放心他們?
沒有任何不滿和反抗,順天府丞張若麒及以下大小官員37人,綠營兵2600余人,在淮軍的嚴密監視下乖乖出了城,如逃出牢籠般前往延慶。
為了讓昌平這幫官員同降兵安心,楊清泉還特意給每人發了兩天口糧。延慶離的不遠,這點糧食省著點吃絕對是夠了。
這個舉動更是讓張若麒等人心安,認為這賊兵也不如傳說那般見人就殺嘛。
出城大概走了大概十幾里路,昌平降官同降兵們卻發現前方有一支騎兵隊伍正向迎面而來,然后那支騎兵隊伍突然加速向他們沖了過來,前面的人已然拔刀。
鮮血很快噴濺,數十條人命在眨眼間就被收割。
一場屠殺在短時間內發生了。
殺人的是從居庸關過來的李成棟部,而李成棟事先并不知道這支昌平過來的隊伍是已經投降的。
楊清泉竟是真的讓這幫人去延慶的。
李成棟的部下亂刀砍殺著那些手無寸鐵的降兵,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降官哀嚎聲如同替他們助興一般,使得他們越殺越有勁,越殺越興奮。
張若麒倒下去的時候喃喃自語一句,這句話讓昌平城中的楊清泉不由打了個噴嚏,渾不知他替李成棟背了黑鍋。
當李成棟帶人趕到昌平并興高采烈告訴楊清泉,他路上順手殲滅了一支綠營兵后,楊清泉足足愣了半柱香時辰,最后摸了摸腦袋,摸出煙袋坐下抽起悶煙來。
幾百里外的保定城下,大清的攝政王多爾袞也在抽著悶煙。
那煙,是越抽越沒滋味,越抽越嗆人的很,越抽越惱火。
只因,保定城中的賊首陸四跟個烏龜似的縮在城中,硬是不理會他多爾袞。
“一動不動是王八?這話說的不對,兵法有云,不動如山!”
保定北門城樓上,陸四坐在那,一會拿千里鏡看向城外的清軍大營,一會隨手捏幾顆豆子扔進嘴里,模樣很是輕松,絲毫沒有被困的自覺,也絲毫沒有被人當成膽小鬼的氣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