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關依海而建,雄關向東直達大海,入海石城猶如龍首探入大海,弄濤舞浪,故而又被稱之為老龍頭,此地也是萬里長城唯一集山、海、關、城于一體的防御所在。
當年修建老龍頭時,明軍在海底反扣了許多鐵鍋,用以減少海水對石城的沖擊。
據說前明少保戚繼光鎮守薊州時常來老龍頭閱兵,其著作《止止堂集》便是在老龍頭的寧海城內完成。
時過境遷,因為滿洲入關之后出于軍事上的考慮廢棄山海關,因此明軍在山海關附近修建的諸多設施盡被棄用,老龍頭也遂荒廢。
前年清戶部尚書英俄爾岱主持圈地事,曾上書清廷以關外威遠堡為中心,南至鳳城,西南至山海關一線盡數納入柳條邊范圍,稱“新邊”。
是謂“新邊”一成,嚴禁漢人出邊,如此既能保護關外大清龍興之地,也能讓關外從此再無漢人,徹底為滿洲一族所有之私產。
否則若任由漢人在關外繁衍,不出百年,關外必將重現漢多滿少之局面,倘若有奸小振臂一呼,必將動搖滿洲根本。
滿洲諸王都稱善,多爾袞也有意籌邊,可惜,尚未來得及實施這一偉大工程,滿洲人就要舉族出關了。
近三十萬滿洲人從北京往關外遷移,又何嘗不是一項大工程。
為了安全出關,滿洲上下可謂是全部動員,大小車馬、仆奴隊伍綿延百里也不止,從通州至永平方向的官道上,無日無夜不是人頭攢動的辮子。
饒余郡王阿巴泰這些日子恍若老了幾歲,不僅辮根都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松馳許多,眼眶發黑,雙珠卻是泛紅。
累,豈能不累!
也緊張,始終提心吊膽。
因為阿巴泰一直擔心順軍方面會撕毀協約,趁三十萬滿洲人離京于野外之時襲擊,那樣必然死傷慘重。
直到最先離京的兩藍旗數萬家眷出現在山海關城下,這位征戰了幾十年的老宗王方長呼一口氣,心道那順賊雖是流賊出身,但也講信用。
“王爺便將心放在肚子中吧,我大順乃新朝定鼎,豈能食言而肥,叫天下人唾罵?”
奉命帶著縣中差役及征用民夫數百人“接管”山海關的盧龍知縣宋文治,對阿巴泰還是十分恭敬的,因為不久前他宋知縣還是大清的官呢。
雖說大清如今要出關,但畢竟是大清給了他這個包衣一個知縣的功名,細較起來沒有大清哪有他宋知縣。
如今恩主要回歸故土,宋文治于公于私都要給恩主最后的恭敬,畢竟誰知道大清哪天不會再回來呢。
這世道,你要說明兒大順又被趕出北京,宋知縣都不帶懷疑的。
阿巴泰看了一眼這幾日為他吃住提供方便的盧龍知縣,微微點頭,想了想將自己的一串朝珠遞給對方,道:“若在關內不得意,便到關外尋本王,總能給你個好前程。”
“多謝王爺!”
宋文治忙將那朝珠接過悄悄塞在懷中,又對饒余郡王說最遲明天皇上同太后的鑾駕就會抵達山海關,到時鑾駕出了關他和王爺就要道別了,有生之年未必能再相見。
言語間,些許難過,略微動情。
“好奴才。”
阿巴泰按住心頭酸動,帶人走上關城在“天下第一關”匾額下遙看西方,視線中兩藍旗大車小車的隊伍正由遠及近,在他看不到的更遠處,兩黃旗同兩紅旗正簇擁著鑾駕往山海關而來。
這刻,無論是關門上的阿巴泰還是扶老攜小的八旗家眷們,人人都是歸心似箭
關東老龍頭校兵場上,兩伙人站在長城上遙看東方大海。
海上霧大,里許外便不能睹物,這讓陪同滿洲紅帶子前來觀海的順軍將領李本深頗是遺憾。
“原是想帶貝勒爺東臨碣石以觀滄海,不想今兒天氣不好,真是叫貝勒爺白跑一趟。”
李本深嘴里所稱的貝勒爺名聶克塞,其父是滿洲太祖四子鎮國克潔將軍湯古代。不過聶克塞并不是貝子,也不是貝勒,只是二等奉國將軍,然而李本深卻始終一口一個貝勒爺叫著,讓聶克塞聽著很是受用。
按順清和款所定,兩方皆要派人巡查北京至山海關沿線軍備,清軍方面是巡查沿線是否有順軍駐扎或潛藏,一旦發現現便要立即向順軍相關人員提出,并要求馬上撤走這些順軍,以免給清廷出關人馬造成威脅。
清軍方面的主要負責人就是阿巴泰,而順軍方面的負責人是耿仲明之子耿繼茂同第六鎮鎮帥高杰的外甥李本深。
聶克塞就是同李本深直接對接的清方人員,幾天下來,李本深陪著這位滿洲紅帶子幾乎踏遍了永平府,雙方在短暫的接觸中竟然生出了友誼,不似剛開始那般劍拔弩張,漸漸的倒是惺惺相惜起來。
因為明日聶克塞就要隨他的叔叔阿巴泰前往寧錦,屆時將由第七鎮的人同清方接洽具體事務,所以今天是李本深同這位滿洲好兄弟相處的最后一天,為了盡地主之誼,李本深特意請聶克塞來這老龍頭觀海,不想來得不湊巧,海上滿是大霧,哪有什么海景可看。
看不看海的聶克塞倒是無所謂,畢竟雙方心境不同,見李本深兄弟面露遺憾,便笑著說道:“你我兩國從此為世交之好,今后你若有空便來盛京找我,我帶你去老林子打老虎,射黑熊,那才是好漢子的樂趣。”
“噢?”
一聽打虎射熊,李本深不禁來了興致,正要問問聶克塞兄弟怎么個好玩法時,遠處海面上卻隱約有呼嘯聲傳來,繼而好像迷霧中有紅光、藍光閃現于半空之中。
“那是什么?”
從未見過此幕的聶克塞同隨從們皆是驚訝,好奇的看著遠處迷霧。
“噢,沒什么,”
李本深瞅了一眼,突然拔刀在手一刀砍在滿洲好兄弟的后背上,“是閻王爺請你們上路的帖子!”
隨著李本深的動手,數十順軍將士一擁而上,將聶克塞連同手下十幾個滿洲兵砍翻在地。
與此同時,平靜的海灘上密集的蘆葦突然被一片片的撲倒,繼而無數人頭從中冒出,一片片的如潮水般往岸上涌。
迷霧中,不斷涌出一條條船只。
“快,快拿刀!”
有如扛成捆甘蔗般的大漢將肩上所扛的大刀扔在地上。
刀,淮揚的刀,淮揚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