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可壯相比連滿洲人都不要的剃頭黨們而言,無疑是不幸的,因為滿洲人很看中他,兩白旗特地派了一隊披甲人去請他出關。
但這位東林碩果僅存的大佬之一也是幸運的,因為他在廣渠門外及時跳車,冒著被滿洲人射死的危險一頭扎進了護城河。
真是難為這位快七旬的老人了,要不是他跳的那段護城河水只過半人腰深,恐怕其子孫便要給他繪畫像了。
在城墻瞧熱鬧的懷順藩幾個漢子見義勇為,將歷經萬歷、泰昌、天啟、崇禎、順治五朝的東林大佬從護城河中救了上來。
上岸后的房老宗師也顧不得渾身濕透,也顧不得向那幾個好人答謝,就趕緊進城去找他的好友——那位比他資歷還老的東林太上宗師惠世揚。
這一去卻是壞了。
按房可壯的意思,既然滿洲人跑了,大順馬上就要進城,他們這幫向心大順的良官就應該馬上組織城中百姓士紳官員到城門恭迎大順新闖王,再聯名上勸進表,如此不但能讓大順新闖王高看他們一眼,也能讓他們這些有“前科”的降官們弄個勸進之功,從而在大順新朝一殿宏圖,即便大順嫌他們年紀大,至少也能確保不被秋后算賬。
想法很好,也具有可操作性。
畢竟滿洲人都跑光了,他們這些官員還是有些影響力的,在城中振臂一呼,百姓還不群起響應么。
問題是惠老宗師打聽清楚了,北京城外統率大順軍的是大順陸闖王的侄子,而不是陸闖王本人。
所以他們就算組織百姓到城門行勸進迎立儀式,也沒有對象可勸,總不能把陸闖王的侄子當闖王迎進紫禁城吧。
房可壯心道的確不行,可不能剛出狼口又入虎穴,拜碼頭都拜錯對象。
他們也一把年紀了,不能再折騰。
于是,便聽了惠世揚的話回家耐心等侯。
這一等,卻是沒能等到表現的機會,反而等到了破門而入的大順軍。
緊接著,一頂漢奸的帽子生生扣在了已經洗心革面,充分意識到過往罪行,并決心余生為大順好生效力,痛改前非的房老宗師頭上。
然而面對這場誤會,房老宗師也不怯不慌,因為,他還有殺手锏。
坐在囚車中看孫之獬那幫人在那狗咬狗,又看那個給自家妓女小妾掙了個一品夫人的大才子在那歪頭側想還有誰可以揭發,房老宗師心中得意也是愜意。
蠢材!
臨時抱佛腳,有個屁用!
覺得差不多了,房老宗師便無心再與這幫狗漢奸同乘一車,果斷于囚車之中大膽舉手:“報告政府,我不是漢奸,我是大順臣子!”
“營頭,有個漢奸報告說他不是漢奸,是咱大順的人!”
“有這事?”
負責緝捕漢奸的胡大柱深感此事重大,可不能大水沖了龍王廟把自家人給當漢奸給辦了。
于是親自提來那自稱大順臣子的房老頭,要這姓房的老頭拿出大順給予的官印憑證,或者說明與大順什么人有聯系,他去核實無誤之后便行釋放。
房可壯當即報道:“可證我身份者,正是大順右平章惠老宗師!”
“右平章?”
胡大柱一愣,這啥玩意?
見大順的軍官不明白,房可壯不禁暗道這幫流寇也太沒見識,水平太低,于是耐心解釋說就是大順的右丞相——當年大順永昌皇帝親自出宮門相迎的大宗師惠世揚。
于是,在廟里正在就大順建國之后該怎么才能迅速統一天下書寫個人看法的惠老宗師被抓了,罪名倒不是漢奸罪,而是假冒大順政府高官招搖撞騙罪。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年近八旬的惠老宗師把嗓子都說破了,也沒能讓那幫拿他的軍士明白他這個前平章于大順官僚體系具有怎樣的重要性和含金量,得罪他的后果有多么的嚴重,反而平白挨了兩鞭子。
要不是那幫軍士見他實在太老,估計還不止這兩鞭子。
被塞進囚車后,惠老宗師欲哭無淚。
對面的房可壯也是呆愕連連,他明白了:鬧半天,惠世揚竟然是自個打的順旗,壓根沒和大順聯系過啊。
孫之獬也奇怪,先前房可壯這個東林大漢奸還跟個諸葛孔明似的,怎么惠世揚這個老梆子被塞進來后,房可壯一下就萎了呢。
看來看去,看不出其中的聯系。
不過也是幸災樂禍,他孫之獬天生和東林是死對頭!
胡大柱這邊負責抓人,如何處置需要行營那邊發話,所以便讓部下將人分批往內城押解。
房可壯、惠世揚、孫之獬、龔鼎孳等人是第四批往內城送的,可能是知道和這幫大頭兵沒文化的說不通,故而眾人也懶得再去喊冤訴苦,一個個團著袖子坐在囚車之中養精蓄銳,順便構思一下脫身的說辭,又回憶印象中自家還有什么親朋好友在順賊那邊做官,是不是能搭上線什么的。
到得正陽門,卻見門中走出很多甲士,似有順軍大人物在此,一眾漢奸外加招搖撞騙的惠老宗師都在車中探著腦袋好奇看去。
等發現押解他們的順軍頭頭竟跑過去給那順軍大人物參拜,惠老宗師一下開了心智,意識到他喊冤的機會來了,于是趕緊抓住欄桿就要大呼,可一口氣還沒上來,就被孫之獬一把推到邊上,之后這位狗漢奸就抓著囚車的木頭朝外大呼冤枉起來。
果然,有效!
遠處的大順高官聽了這邊喊冤聲,竟真的命人將他們從囚車中提出。
房可壯等便如看到希望,求生欲大漲,各人面色不約而同悲苦起來。
可他們動作還是太慢,第一個跳下車的孫之獬已經快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倒在那正走來的大順高官面前,嚎叫起來:“報告政府,我冤枉,冤枉啊!”
因為動作太快,孫之獬腦袋上的小平帽掉落在地,露出寸頭來,也就是剛長了一點的頭發,看起來像是小平頭。
這個小平頭和那聲報告政府讓正過來的陸四下意識一陣恍惚,似身臨其境,本能一個哆嗦,險些雙腳立正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