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四不知道他的職業從農民已經變成高級許多的婦科大夫,仍在那說著剖產于國家、于婦人的好處。
沒法子,這年頭女嬰數量原本就不及男嬰,很多地方重男輕女傳統導致女嬰生下之后便會被溺亡。
加上連年戰亂,更使得女性數量直線下降,而一個女性僥幸從嬰兒存活下來,又幸運沒有死于戰亂,則又有很多死于繁衍族群這一關口。
難產,是當下這個時代女性死亡率最高的。
自古有十年生養,十年恢復之說。
如今大順實控區不過一千兩百萬人口,這個人口數據可能只是南方的幾分之一,甚至還不及后世北京一地人口,而人口又事關一個國家的強盛于否,所謂人多力量大絕不是一句空話。
人材,乃基于人口。
百里挑一叫俊后生,萬里挑一的那就是人材。
人口越多,人材便越多。
陸四之眼光,早在進京那刻,就已放眼全球,而非再局限于中國一地。
所以,陸四需要世界,世界需要大順,而大順需要人口。
沒有人口,如何同那些紅毛白皮鬼爭奪世界的主導權?
恢復人口的關鍵除了聚攏安置流民,號召潛藏山區百姓下山歸鄉,就是提高人口出生率。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要先恢復女性人口,嚴禁溺嬰以及從中央到地方對女嬰給予一定錢糧照顧,甚至可以生女獎勵,此外便是要讓那些為了繁衍后代而前往鬼門關的女性盡可能的存活下來。
剖產,就是行之有效的辦法。
剖產不需要什么高精良的醫學儀器,只要注意生產環境的衛生及消炎問題便可,至于麻醉技術,這個時代已有具體麻醉藥物,不須陸四費心。
難產,不剖,必死。
剖,至少能活一半。
等中央醫藥局研究生產出更有效的麻醉藥物,這個技術就會越加成熟。
不過陸四這是為救人,而不是本心提倡此技術。
生兒育女,還是要順其自然的好。
幫助難產婦女實施剖產還有一個好處,可以使“剖”這個傳統觀念大不敬的技術慢慢深入人心,從而使大順的醫學事業能夠有一個爆發。
正如朝廷制度的革新一定會遭遇阻力,任何新事物的誕生也肯定會遭到舊有觀念的反對。
這些,除了陸四主導的大順中央要堅持外,就得靠時間慢慢去“融化”,以達溫水煮青蛙之效。
其實剖產以外,順產又有剪等輔助手段,就是于關鍵部位生剪,相較剖產創口較小,但對女性身心創傷卻更甚之。
技術以外,陸四肯定還要讓醫藥局編寫一些手冊,將自己所知道的生產方面知識盡可能的灌輸給這個時代。
民間的醫師郎中要收編一些充實政府層面的醫療力量,民間接生婆這一塊也可收編一些為醫院產護,或者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也搞一搞醫藥人民運動。
赤腳醫生這個時代產物,見證了中國人口由四億邁向十億。
總之,只要對婦女同志生孩子有幫助,能讓大順的女性不枉死,陸四便著手去做,哪怕他所做的這些看起來與開國之君的形象相差太大。
當真是,為了生孩子,陸闖王只差一夜白頭。
為國為民如此,中國之幸,世界之幸,也是圓圓等女性之幸
“圓圓也是女人,當知女人的苦。我這個闖王起于民間,最知黎民辛苦,起事以來,事無巨細,但以民生為重,最是見不得百姓受苦,尤其見不得女人受苦,以前沒能力便罷了,如今有了點能力,便要全力以赴,讓你們這些女人以后過得好,也要生得好。”
陸四話音真誠同時,自顧自的擦起腳來。
這個舉動讓陳圓圓有些微怔,意識本能告訴她,這些應該是她來做的。而眼前這位大順年輕的新闖王,舉止倒同鄰家青年一般,讓人無比親切。說話更是直來直去,絲毫不做作,便是愛她疼她的長伯也是不及。
隱隱的,圓圓有種年輕闖王是將她當對等之人在交談,而不是主奴,又或什么君臣。
擦完腳,陸四不忘把毛巾擠干,然后攤開掛在邊上的衣架好吹干。
陳圓圓注意到闖王的毛巾竟然有好幾個破洞,看著只怕是用了一年都不止,再看這殿中擺設也是極其簡單。
一排書架,一張床,床上兩條棉被還疊得跟豆腐塊似的,除此以外無任何奢侈貴重物品,讓人忍不住懷疑這里究竟是不是紫禁城。
眼前這位到底是鄉下的農夫,還是這紫禁城的主宰。
真是讓人愕然,恍惚。
“對了,你是不是本不姓陳?”
陸四也注意到了毛巾破了好幾個洞,可舍不得扔,因為這條毛巾是白門留給她的。
睹物,思人。
文宗,念舊。
“妾原姓邢,單名一個沅字,圓圓是妾的字。”
陳圓圓遲疑了下,又道:“妾另有一字,名畹芳。”
“畹芳?這個字比圓圓好,不錯不錯,”
陸四面露笑意,看著已經比剛才入殿有所放松的陳圓圓,輕聲道:“那我以后叫你芳芳吧。”
“啊?”
陳圓圓面色微紅,這聲芳芳讓她頗是有些不好意思,也讓二人之間的關系在拉近的同時,似乎又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氣氛來。
讓陳圓圓更加不好意思的事情發生了,那年輕的陸闖王走到書架邊又抽了一本遞于她,結果她只看了一眼便心跳起來,然后趕緊將書合上。
“怎么?”
陸四詫異,這書沒什么啊,上面都是關于婦科問題的一些病理闡述,拿給陳圓圓是希望她沒事時可以看看,從而了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
陳圓圓難以啟齒。
陸四意識到點什么,心道看來婦女問題相關知識普及有待開展,眼下女性各方面受傳統影響太深,便又拿回書放回書架。
轉身時說了一句:“圓圓可知,你們的肚子是我大順,也是我華夏最大的功臣。”
說完,竟直接看向人家圓圓的俏腹。
“啊?”
陳圓圓先是一怔,等發現對面的年輕闖王正盯著自己肚子看,耳根子一下變得燙紅。
“我說真的,你們是功臣吶咱們大順今后男女都一樣,以后說不定還有女子做官考狀元的咧,”
陸四哈哈一笑,竟是哼起一首小曲來。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黃榜中狀元,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新鮮”
卻是前世的黃梅小調。
梨園出身的陳圓圓一下聽得入迷,也對這小調倍感親切,想當年她登臺表現之時,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如云出岫,如珠大盤,令人欲仙欲死,不知迷倒江南多少士子。
昆曲、黃梅,同為戲腔,異曲同工。
而曲調,突然至一個印象中與殺戮造反,不知風情,唯有暴虐的流賊首領口中哼出,帶給陳圓圓的震憾比之剛才聽聞那剖肚產子還要劇烈。
“芳芳從前也是表演大家,以后有機會可以專門從事咱大順的文化事業嘛。”
陸四這邊也是笑意盈盈。
陳圓圓雖不太聽得懂年輕闖王口中的新詞,但從對方模樣及語氣聽出好像對方愿意讓她重新登臺表演,頓時又是一怔。
似她這等美色,一旦為男人所有,便立即視為禁臠,絕不許再拋頭露面,縱是無比愛她的長伯亦是如此,不想這陸闖王竟能如此大度。
復又心跳,暗道莫非這闖王看不上她?
不禁有些自憐道:“妾之出身實在不堪,梨園下九流,難登大雅之堂。”
“芳芳為何自輕自賤?梨園乃文化事業,豐富百姓娛樂,何來下九流一說?”
陸四肯定不同意陳圓圓的看法,“市井百業,都是養民之業,無有貴賤之分。天有陽陽,人有男女,男尊女卑不好,把人分個三六九等也不好,我看,女人也可以頂半邊天嘛。”
陸四大手一揮,宮燈映射下,一言九鼎,目中清澈,面容真誠。
陳圓圓看的呆了,然后又是一驚,失聲道:“你做什么?”
陸四抬頭:“倒洗腳水啊。”
“還是妾來吧。”
陳圓圓竟未猶豫,直接上前。
“這”
不等陸四說什么,陳圓圓已是將洗腳盆搶在手,然后端出大殿。
陸四微微點頭,看來權力讓他越來越有魅力了。
殿外老太監那自是一陣驚訝。
片刻,陳圓圓再次入殿,卻發現那位年輕闖王不知何時竟到了里間暖閣中,此時正坐在床邊盯著宮燈若有所思。
遲疑了下,陳圓圓還是向暖閣走去。
“闖王在看什么?”
陳圓圓盈步而至,聲音很柔。
“沒什么,我只是有些累,”
陸四輕嘆一聲,突然抬手握住陳圓圓的手,目光真誠:“芳芳陪我坐一會,可好?”
陳圓圓身子微微顫了一顫,似想掙脫陸四之手,不知為何卻還是靜靜的坐了下去。
“芳芳可知,我聽白門說起過你。”
“白門?”
陳圓圓一臉驚訝,“闖王認得白門?”
“認得,豈止是認得,”
陸四附耳在陳圓圓耳畔低語一句,這一句讓陳圓圓瞬間再次面紅耳赤,然而卻生出了嫉妒之心,沒想寇白門這么好福氣,得了這男人的第一次。
繼而,又覺莫名其妙,怎么吃起白門那丫頭的醋來。
“白門說你的命其實也很苦。”
陸四起身,很是平靜的去將閣門帶上。
陳圓圓看在眼里,不吭聲,也更是面紅,知道那一刻終是要來了。
但相比先前,她,卻是愿意的。
就在陸四重新走到床邊時,陳圓圓不知為何眼眶為之一紅,落下兩滴清淚。
陸四一愣,頗是憐惜:“怎么哭了?”
陳圓圓不答,陸四微微搖頭,將她的雙手輕握,和聲道:“芳芳來時是不是心中充滿怨意,甚至是恨意?”
“妾”
陳圓圓卻是搖頭,“妾只怕闖王嫌棄妾這身子。”
“原來是為這個,”
陸四輕輕拍了拍陳圓圓的手,淡淡道:“所謂人間路短,兒女情長,但使余生之路有你芳芳噓寒問曖便足矣,至于貞節牌坊,于我眼中不過笑看二字。再者,芳芳從前身不由己,又有何嫌棄一說?當下這世道,女子保命已是不易,豈能還以禮法視之。”
陳圓圓聽后卻是默不作聲。
陸四挑眉,忽的問道:“吳家現在有哪些人?”
陳圓圓一凜,如實說了,并請陸四能夠放過吳家上下。
“吳三桂做漢奸引韃子入關,害了我多少大順將士,又害死先帝,此罪難赦。不過禍不及家人,圓圓放心便是。”
陸四倒是想將吳應熊給辦了,然而人家不過幾歲小孩子,他實在沒法下這手,便全當給陳圓圓一個面子,先容吳家人活著,日后再說。
“多謝闖王!”
陳圓圓心頭大愿得了,激動抬頭去看陸四,卻發現對方的目光很是炙熱,且正盯著她的身子看。
她的臉一下又變得通紅,薄唇輕咬,再不猶豫,拉著對方的手緩緩伸入衣內。
大殿外的老太監忽的就是精神一凜,兩耳唰的一下齊豎。
一個時辰后,累得滿頭香汗的陳圓圓哀怨的看著下床的年輕男人,心道不知寇白門當初是怎么承受的。
果然,真龍有威。
闖王比之長伯年輕得多,也更有沖勁。
陸四這邊也是一頭汗水且更著急,原因是這張前明張皇后同哲哲睡過的床質量真不怎么樣,經不住顛簸,幾下竟然就斷了一腿,差點沒讓他和陳圓圓從床上滾下來。
顧不得收拾殘局,趕緊裹了條被子蹲在床邊修床。
深更半夜,實是不好去找人來修床,只得親自動手。奈何檢查后發現,床腿直接斷了一截,根本沒法修。
再看嚴重傾斜的御床,想著這一夜總是還要睡覺的,陸四無奈只得去裹著被子到書架拿了兩本厚書過來,看也不看就墊在了床腳。
如此,方將就使床保持平穩。
如此,勞累之男女互擁至天亮。
陸四起床之后便穿了衣服出了暖閣,剛出大殿伸個懶腰,還沒來得及活動一下筋骨,就見魏老太監捧著個冊子在那寫著什么,拿過一看竟是完整記錄了他陸闖王昨夜風流之事,且日期時間都給寫得清清楚楚。
自家隱私之事叫人記得這么清楚,陸四也是禁不住老臉為之一紅,但知這是規矩,也未多說什么,命人傳飯,準備上午去樞密院那里看一看。
千里外的河南,張國柱見軍士已將拋機弄好,便命人將東西放上去,然后“嘭”的一聲,那物凌空向遠處清軍陣中飛去。
落地之后,滾了又滾,赫然是顆人頭。
滿洲攝政王多爾袞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