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默的旅行衣,這件唯一的特殊物品此刻像是一張被子一樣,被西里爾和艾莉娜頂在頭頂——當然由于身高的緣故,哪怕西里爾已經弓下了些腰,艾莉娜依然要雙手舉起托著旅行衣,才讓它不會擋住自己的視線。
他們自走出那一塊區域之后,便誰都不再開口,沉默地走在這片白骨環伺的斗獸場中。
腳下是陳舊的灰白色的地,平整而光滑,有一種詭異的晶瑩與渾濁混合之感。那些對人類來說晦澀難懂的古爬行語仿佛生長于其中,比之外面甬道石板雕刻的清晰許多,在每一筆的末梢綻開細密如根的延伸。
西里爾不得不極盡小心,白骨密集地散落在四周,若是不慎踢到碰到,便是一陣致命的嘩嘩響動。
他目光敏銳地觀察著白骨巨獸們的分布,這些或許是由于巨龍尸骨而龐大了十數倍的“可愛小動物”看似均勻地分布在他們的前方,但是仔細分析一下便會發現,越是向里,這些白骨巨獸的數量反而越少。
而相應的,那些組成古爬行語文字的障壁數量也在減少——
這并不合理。
如果它們扮演的是護衛者、守靈人的角色,那么越是靠近中心數量應該越是密集。
而現在的這種分布模式,讓人想到,它們是誤入其中的生靈,試圖逃離這里而盡數死在了外圍。
但那句古爬行語又與這一推測相悖:
“很多生物前赴后繼來到此處,主動獻出生命……”
總不會是艾奇遜古爬行語學歪了,會錯了意思?
他思索著,目光忽然落到前方少女的身上。她的步子很小,因此前進的速度很慢。旅行衣被頂在頭上后她的身上就只剩下那一身皮甲與內襯的衣服,而那細而窄的肩膀此刻正以與其平穩的腳步所不相符合的幅度劇烈地顫抖著——
她在害怕。
西里爾忽然停下了腳步,第一個障壁就在眼前,而前方是一頭巨狼的尸骨——或許該用大狗來稱呼,但無論如何,那具森森的白骨都無比地猙獰。
它那粗壯的骨骼上延伸出細密的骨刺,鋒銳地像是長戟的槍尖。它的身材比之外圍的那幾頭也要更加高大,就像是混血與純血的區別。
而更加奇特的是,它的尾巴居然是如那頭龜型巨獸一般的尾錘,而非正常的狗尾骨,就像是被另外拼接上去的一般。
但西里爾無暇去思考這只狗究竟是吃什么狗糧長大的,他估算著距離,又是向前兩步,緊接著用力向下一扯旅行衣,艾莉娜立刻松開手,而這張大大的斗篷便鋪了下來,隨著兩個人一同壓低身形,將二人盡皆裹在了其中。
隱形發動。
旅行衣那遮擋他視線的黑色忽然消失,仿佛變成透明的了,這讓他們可以順利地向前摸去。他們的腳步聲依然存在,但只在旅行衣的范圍內回響,仿佛被隔絕在了這里頭一般——
西里爾不禁贊嘆一聲,怪不得說赫默的旅行衣是被神明祝福過的衣服,哪怕最精銳的游蕩者也不可能做到在潛行時完全的無聲無息,就連完全托身于暗影界中的潛行也不行。
但這件衣服卻仿佛自成一界,將聲音困在了其中,達成了絕對的無聲無息。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可以放肆地提升自己的速度。八秒的時間非常的緊迫,西里爾立刻大步向前,但這突然的節奏轉變反而讓艾莉娜跟不上他的速度。
他干脆手一撈,將少女夾在了自己的腰邊,接觸的一瞬,劇烈的顫抖便順著肌膚傳來。
但西里爾沒有任何猶豫,就像以往穿過遺跡的各個限時陷阱一樣迅捷地向前奔著,接近著面前這頭白骨的兇獸。
七秒……六秒……
巨狼的身軀轉眼間就出現在了眼前,他看著那粗壯的肋骨一排排自脊柱上垂下,低垂地快要拖到地上。而其上又分裂著無數的骨刺,細密地讓人看上一眼就會暈眩,連忙錯開一步,想要從巨狼的頭顱前奔過。
但這頭白骨巨獸似乎察覺到了什么,那張巨大的嘴咧了開來,鋒銳的獠牙隨著其頭顱忽然的晃動而在空中卷過一道勁風,似乎要將旅行衣扯掉一般。
西里爾在那一瞬間瞳孔驟然收縮,他盯緊獠牙的走向猛地伏身止步,長劍的劍柄在地上重重一磕,抵消了那股沖力,險而又險地避開了獠牙。緊接著便是一個沖鋒,在八秒的末梢,他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如安全屋一般的“字符”障壁之中。
他松開夾著少女的手臂,一屁股坐倒在地,將這件珍貴的旅行衣一下子揭下,急促地喘息著。
剛剛的那一瞬,他甚至以為那獠牙要將自己的頭割下來了——
旅行衣只是隱身,但并沒有虛化身體、無敵的能力。如果是想靠旅行衣穿過魔法的亂流,被飛彈砸中,一樣會受傷會死。
西里爾快速調整著自己的氣息,讓砰砰地快要躍出胸口的心臟回到正常的跳動頻率,這才輕聲問道:
“需要多久旅行衣才能再次隱形。”
但他隨即聽到了一陣如風箱一般劇烈的喘息聲——少女就坐在他的面前,臉上毫無血色,小小的身子上下起伏著,那雙腿亦是劇烈地顫抖著,似乎連站起來的力量都失去了。
他想起來,剛剛將少女順手一撈在臂彎里時,并沒有顧及她的姿勢,她好像是臉朝上的,正好目睹了那獠牙從眼前擦過的場景——
“抱歉。”
說到底,在他面前的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甚至可能年齡要更小。秉持著家族的信念邁入此地,其勇氣已經非尋常同齡人能及,面對擦臉而過的死亡只是喘息與恐懼,已經值得他人敬畏。
而少女張大嘴,急速而劇烈地喘息著,甚至不敢發出一點喉音。紫色的瞳孔不斷震顫著,好一會兒才逐漸平復。她試著用手撐地站起,但光是這個簡單的動作就耗費了她一分半鐘的時間與無數的力氣,這才勉強站穩身形。
自始至終,沒有一聲驚叫,沒有一句苛責。她顫抖地撿起旅行衣,頂在了頭上,而后虛弱且堅定地說道:
“還有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