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狗,這種較為常見的魔獸一直以“兇猛”、“集群”著稱,一般傭兵都不會愿意和森狗起沖突——它們實在過于難纏,就像是一塊牛皮糖,甩也甩不掉,還會從各個方向蹦出來咬你一口。
但西利基的新兵們卻渾然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有多么煩人,此時的盾墻已經挺起,迎接著前方發起攻勢的森狗,以及由他們卷起的塵土飛揚。
沃爾夫·斯頓緊緊抓著盾牌的挽手,他目光穿過盾牌間的縫隙,看到那奔跑時露出鋒銳的獠牙的猙獰狗面。這是一群典型的“阿瑪西爾森狗”,每一條森狗的長度都在六十厘米以上,最長的有一米過半,體重可媲美成年男性。它們短而硬的毛有這樣油亮的黑光,跑動時立起的短耳一顫一顫的,兇厲的目光似乎能夠貫穿他們挺起的盾牌——
“準備,迎擊!”
羅德的聲音響起的剎那,他下意識地將盾牌架得更加穩當,而身周的盾牌同樣都晃了一晃,卻又立刻恢復成了同一高度的一條線。而就在他們完成這一動作的剎那,卻聽“咚”地一聲響,有人發出了悶哼的一聲。
森狗,撞上來了!
沃爾夫同樣聽到自己手中的盾牌上傳來一聲悶響,雙手都為之一顫——這些兇狠的魔獸自身骨骼肌肉都由魔力強化過,直接以其最堅硬的頭顱去硬撞盾牌。而這僅僅是第一排的森狗,后方的森狗直接高高躍起,試圖跨過盾墻,直飛入盾兵后方的人群之中!
“滾開!別把哈喇子甩我臉上!”
沃爾夫后方的戟兵隊長安東尼斯·亞歷克斯叫了起來,同時與一眾戟兵揮舞著長戟,戳向半空中的森狗們。它們身在空中時將脆弱的腰腹都暴露了出來,此時直接成為了長戟重點攻擊的目標。
一剎那間,躍起的森狗或是被貫穿,或是被揮過的長戟斬成兩截,鮮血灑落在前方的盾兵身上,甚至有不少腸子、狗尸砸到了盾兵們,立刻有盾兵發出了不滿的吼聲,怒罵著熟悉的身后的戰友們。
但他們彼此之間已經分辨不清聲音自何而來了,很快也無暇再去辱罵隊友——第一排的森狗還在和盾兵搏斗,第二排的森狗損失慘重,但第三排、第四排的森狗涌了上來。它們或是高高躍起,趁著戟兵們反擊的空檔期落入人群,或是幫著最先前的森狗們沖擊盾墻,發了瘋似地想要撕咬盾牌后的盾兵們。
西利基新兵們的防線完全亂了,在他們受到的訓練中,可不存在對方能隨意跨過最前排的盾牌這么一說。盾兵們勉力挺著盾牌,而戟兵們已經不能再向第一次出手那樣利落,開始胡亂地揮舞長戟。
沃爾夫清楚地知道有一條森狗飛過了自己的上空,并且落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立刻叫了起來:“該死的,誰來管一下我身后的這玩意兒!”但是沒有人回應他,所有人都亂成了一團,甚至沒有戟兵在他的身后——因為那樣極有可能在砍死森狗之前,先誤傷自己人。
他雙手持著盾牌,身前的盾牌上至少壓著三條狗,而同時沃爾夫清晰地感覺到,那條森狗咬向了自己的腰部,可他根本無暇抽劍還擊。
他心中一顫,正以為自己的軍旅生涯還未正式開始就要結束,卻聽得腰邊只傳來一絲被咬合的感覺,但預想中的獠牙并未能貫穿他的皮肉,反而響起了一聲來自森狗的“嗚咽”,以及什么東西被崩碎的聲音——
是他穿著的那丑的要死的皮甲保護了他!
沃爾夫一下子反應過來,精神不由得一振——至少領主大人說的這些護甲有的“驚人的防護性能”,一點兒差都沒有!
而同樣的反應出現在各個新兵們身上,想靠他們的身手躲過所有來自森狗的攻擊,顯然并不可能,尤其是在森狗可以兩三條同時攻擊一個人的情況下。但是石化巨蜥外皮的堅硬程度卻遠非森狗可以攻破的,真讓森狗去面對石化巨蜥,只會讓它們把自己的獠牙磕斷!
森狗群已經完全地與前排的士兵們混在了一起,就如同陷入了一片泥潭一樣。羅德目光如炬般掃過戰場,剎那間做出了判斷:
“分散開,分散開!反擊!”
羅德大聲地重復著,同時率先揚起盾牌,將趴在盾上的森狗用力推開,緊接著另外一只手抽出長劍,干脆利落揮過另外一條森狗的腰身,將其斬為兩段。
“用你們的護甲去抵擋攻擊,發起反擊,反擊!”
他的話音中,盾兵們紛紛揚起盾牌,抽出身邊的佩劍,與森狗搏殺在一起。
而與此同時,在陷入戰團的狗群的側翼,哈根·特羅涅與十名大劍戰士,站在紅發馬尾如火焰一般的謝爾身后,靜靜看著森狗們與盾兵和戟兵戰成一片。
“我們還不上么?”一名大劍戰士焦急道,但回應他的只有謝爾不帶感情的兩個字:“閉嘴。”
“但講師說的,這種時候就應該……”
“閉嘴。”
哈根焦急地握著身后背著的大劍劍柄,他同樣不知道謝爾在等待什么,按照“講師”所說,現在正是他們切入側翼的最好時機,而他們卻只是看著戰友在搏殺,自己卻在那里發呆?
是謝爾的判斷錯了么?是因為“阿瑪西爾的赤色雷霆”,本身也只是一名傭兵,并非帶兵打仗的將軍,所以也分辨不清突入進場的時機?
但這個想法只是在哈根腦海中短短一閃而過,他隨即低聲喝道:“別吵,聽指揮。”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一剎那,他忽然看見謝爾此前隨意插在地上的大劍被她一手抓住拔出,拖在地上。他心中一凜,而謝爾干脆利落的聲音已經響起:
“上了。”
沒有任何多余后綴的尾音,像是墜入深潭的一粒石。她的身體隨著聲音的響起而發動,那紅色的馬尾跳躍了起來,似是扭曲的火焰,又似是瞬閃的雷霆,向著森狗群的后方而去。
而大劍戰士們僅僅猶豫了一剎那,卻沒有人再質疑她選擇的方向,紛紛自背后拔出大劍,緊隨著謝爾沖上。
他們的目光跨過戰場,看清謝爾所奔向的方向——那是一群新從巢穴中鉆出的森狗,它們的體型似乎要比那些與前排兵鏖戰的森狗要小一些,從巢穴中奔出后便停留在戰場的后方,并沒有沖上去,反而不斷地吠著。
謝爾那毫不掩飾的動靜一下子就吸引到了它們的注意,它們立刻轉向謝爾的方向,吠聲依然不斷。而哈根陡然間似乎感受到身周空氣的波動有些異常……
“散開。”
謝爾簡短的命令在他們耳中炸響,他們下意識地遵從,而就在他們分散開之時,面前的土地突然隆起一段段的尖刺!
“地刺術!”
哈根感覺自己心臟似乎驟停,他此時才明白這些森狗為什么會停留不動——這些魔力天賦特別突出的森狗扮演著“法師”的角色,如果他們保持著原先的陣型,那定然要被尖刺刺穿!
而謝爾找準的,正是這些可能對戰場造成極大影響的“法狗”!
就在他心中明悟與佩服的情緒同時升起之際,最前方快得驚人的謝爾已經沖進了狗群,大劍自下而上,僅僅是一次撩起,便將三條森狗掄飛而其,鮮血在空中畫過一道灑落的弧線。
哈根和大劍戰士們緊隨其后,怒吼著出劍,徹底地將這些慢一拍出來的法狗撕碎。而后謝爾一言不發,只是將手中的大劍指向鏖戰的人群與狗群,接著再次開始奔襲,殺進森狗的后方。
那些森狗們與戟兵和盾兵的戰斗本就處于下風,此時背部受襲,更是慌亂無比,不出一會兒功夫,已經有森狗調頭逃跑——
戰局已定。
事實上戰局本就確定,如果說沒有換裝之前,迎戰森狗會是一場苦戰,那么在更新了石化巨蜥的皮甲后,這場戰斗已經注定碾壓。
不過石化巨蜥皮擁有的防御性能還是讓西里爾吃了一驚,他站在小坡上遠望戰場,竟然沒看到一名受重傷倒下的士兵,受傷的大多是被咬傷小腿、手臂部位,估計還有皮甲受到咬合力而給肉體帶來的一點點淤血。
西里爾轉而看向身側的阿茨克,后者此刻一手摸著下巴,臉上并沒有多少的喜悅。他似是在深深地思考,片刻之后便抬起頭來,低聲道:
“領主,是我的指揮失誤。”
西里爾知道,他說的是忽略了森狗對防線的沖擊能力,如果沒有換裝,那傷亡定然在森狗打亂陣型后便開始劇增。
不過西里爾覺得這也沒法苛責阿茨克——軍事學院教授的是與人類的對戰,讓阿茨克這個全無實戰經驗的人來指揮一場對他見都沒怎么見過的森狗的戰斗,忽視一些東西并不奇怪。
他正想說些好話,卻聽阿茨克繼續說道:“我知道森狗的跳躍力能夠躍過盾牌,但是我的想法……太理想化了,我沒想到它們這么不怕死。”
沒錯,他真正忽視的點在于“森狗不怕死”——不會因為陣型被阻隔就停止沖鋒,不會因為前排的森狗慘死就放棄躍過盾墻……
西里爾一瞬間明白了阿茨克想說的是什么,阿茨克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見西里爾擺了擺手。
“現在你知道了就行了。”
他看著這年輕的半精靈領主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絲敬意,以及那眼中目光莫名地顫動,有些不明所以。
而在西里爾腦海中閃過的,卻是沖入森森骨海的數十名騎士,撕碎卷軸連帶著自我一同燃盡的法師,孤身持劍迎戰巫妖的劍士,那在萬千敵軍面前,發動“祈禱”與“犧牲”的犧牲者……
又或是那數次從復活點出來,不停地組織反撲,最后用盡死亡次數關入“系統黑屋”的玩家?
“在家園面前,沒有什么生物是怕死的。”
“拉羅謝爾,也從不缺少不怕死的人。”
他說道。
語氣中有些悵然。
戰場進入收尾環節,謝爾帶隊的大劍戰士和孟斐拉帶隊的弓箭手們清繳追擊逃跑的森狗,而戟兵們和盾兵們都累壞了——這群森狗的數量遠比西里爾預估的要多,估計數量可能能達到三百。
沒有士兵死亡,這無疑是最好的消息,不過有人面部頸部被森狗抓傷——這是皮甲無法防護到的地方,也沒有辦法。
西里爾開始帶著卡羅琳和艾莉娜在戰場上溜達,少女們雙手捂著鼻子,那刺鼻的血腥味兒確實不好受。
不過卡羅琳看著死去的森狗們,卻也沒有露出什么同情的目光,反而興致勃勃地開始挑選著自己想要的尸體。反倒是艾莉娜有些不忍,甚至用手指戳了戳卡羅琳的腰,小聲問道:
“卡羅琳,你不覺得它們很可憐嗎?”
“很可憐?”卡羅琳正掰開一條死狗的大嘴,摸著后者的獠牙,回過頭好奇地問道:“是挺可憐的。”
“那你怎么一點兒都不……嗯,同情它們?”艾莉娜吸著小鼻子,“它們也沒做什么傷人的事情吧。”
“哦……”卡羅琳皺起眉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隨即卻又露出了高興的神色:“因為是西里爾說要打它們的啊,難道西里爾說的事,你會感到反感嗎?”
這下皺起眉頭的變成艾莉娜了,她一只手摸著腰間的劍柄,只是稍稍思索片刻,也高興了起來:“不會的,領主大人說的話都是對的。”
“是吧是吧?快來幫幫我,它的嘴好硬我掰不動,唔……”
不遠處西里爾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表情逐漸僵硬:
自己是不是把無知的少女們給帶壞了?喂喂,我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啊,你們不要覺得我做的很對啊。
不過想到歷史上這個時間點的卡羅琳,可能被亡靈綁走后,在冰天雪地里凍得面色蒼白,眼淚都哭干了,還得在白骨堆里翻找骨頭。現實里的卡羅琳能夠有著這樣的“思想覺悟”,比游戲中的她,或許幸運了太多了吧——
他心中正想著,尖長的耳朵忽然一顫。
風中傳來了馬蹄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