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西爾的上空,鷹在高飛。
九月是狩獵的季節。
當達羅·拉斯金聽了西里爾和佩妮夫人的話,半信半疑地前往索米城,徹底放開了對西利基的監管之后,新西利基這頭早已等待振翅的雄鷹,便開始在云間翱翔。
新西利基軍早已被調往了西利基的南部,對此達羅·拉斯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沒有過問。這讓阿茨克還調笑了幾句西里爾,說他大驚小怪,監察使大人說不定根本不會對他使壞呢?
新西利基軍分為兩部。一部為新兵三百人,由西里爾自己帶領,前往森野城。而剩下的一部由阿茨克帶領,分批次潛入接近菲爾領。
羅伯托·菲爾米諾與他的騎兵們雖然已經被收編,但這一條消息還未公布,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前菲爾領的主人現在已經效忠于東北方的新王。
他們的人數數量要超過西里爾的想象,足足有七十人,這才是馬匪得以在菲爾領范圍內橫行霸道的根本。
沒人比他們更熟悉菲爾平原,他們馬快盔亮,身手又好,就算是奧康納公爵自己帶出來的騎兵也不如他們,更何況莫雷·奧康納是個純純的不學無術、腦子不好的憨貨,菲爾領就沒有其他的騎兵在。
此刻這些“馬匪”在西里爾的授意下,已經悄無聲息地集中向了菲爾領與森野城之間的區域。兩城的人們早就收到了馬匪動向的風聲,至少一個月內是不會在兩城間來往了。
森野城便就這樣,成為了一座孤城。
九月的夜風涼颼颼的,吹得人不禁有些煩躁。
布雷站在朝東的城墻上,不遠處就是漆黑一片的森林。風在其中發出陰寒的呼嘯聲,時不時能夠瞥見隨著風吹過自葉片中翻起的光點,像一團團的鬼火在空中飄著,怪嚇人的。
他是森野城的一名守衛,在森野城軍中算是身居高位——畢竟他來自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遠不是森野城這些民兵差不多的士兵可以比的。
布雷側過頭看著自己的一幫手下,氣得牙癢癢——一個個都是漫不經心的樣子,稍一不注意就會原地坐下,甚至還有士兵上崗隨身攜帶酒壺,以為坐得遠遠地他就管不住他們。
他恨不得一腳一個將他們全從城墻上踹下去——反正森野城的城墻不高,頂多摔斷條腿,摔不死人。
布雷如此想著,便干脆地朝縮在最角落、城墻間轉角處的一個士兵走去。那名士兵面朝著墻壁,頭耷拉著,也不知是在偷偷睡覺還是在喝酒。
“喂,你,那個叫什么的,誰允許你站崗時睡覺的?給我站直咯!”
他大步走向那名士兵,邊走邊喊著。一旁的士兵們立刻裝出認真站崗的樣子,嘴里卻還在竊竊私語:
“里德,里德要倒霉咯——”
但幸災樂禍了還沒兩秒,就有人察覺到了古怪:“他怎么沒出聲兒?他不是最怕被點到名的么?”
于是站得離他最近的士兵小聲叫道:“里德,里德,別睡了!”
那名叫里德的士兵還是紋絲不動,像是一座雕塑一樣靠著墻。眼見布雷已經大踏步走近,那名士兵也不敢再喊,只能看著布雷的大手抓向里德的肩膀,將他向后用力甩去——
平時訓練時一旦他們犯錯,布雷就會這么摔翻他們。回憶起后背整塊砸在地上的感覺,那名士兵忍不住面目抽搐。他瞇著眼看著布雷將里德砸向地面,看著那具身軀軟趴趴地、像是沒有人在操控它一樣,砸落在地的時候發出一聲沉悶的“噗通”之聲,便再無動靜。
連一句哀嚎都沒有響起。
里德就這么靜靜地躺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
士兵們之間轟地一下就亂了:“大人,里德怎么了?他不會被你摔死了吧?”
“這,里德雖然懶了一點,但也不至于因此而死吧!”
“閉嘴,都閉嘴!站好你們的崗,現在是特殊時期,都給我注意了!”
布雷面色鐵青地蹲下身,提起燈照向這名叫里德的士兵,在照到他頸部的一刻,瞳孔驀地收縮——
在里德的脖子上,居然有一道平滑的切口,血液早已干涸,甚至已經在切口處凝固!
他早已死了,只是被人那樣擺在那邊,所以才會使自己的喊聲于無物的!
是他們,是他們來了!
“有敵襲,快,信號箭!”布雷立刻起身高喊道,他洪亮的嗓音回蕩在城墻上,可一邊城樓本應立刻射出信號箭的哨兵卻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他們的北邊,吱嘎吱嘎的城門打開聲正在響起。他搶到城墻邊向著城內看,卻見一群人已經自打開的城門沖入,眨眼間便占據了通往城墻的道路,接著一部分人向城內沖去,一部分人沖上了北邊的城墻。
“北城門,北城門被打開了!哨兵,信號箭,快!敵襲,他娘的愣著干什么,快去支援!”布雷嘶吼著,將身邊的士兵扯向北邊的城墻——那里已經有手執劍盾、不知來源于何處的士兵,氣勢洶洶地向他們沖來。
身邊的部下們亂糟糟地結起了抵御的陣勢,但光是瞥見敵方那迅速推進時卻還整齊的陣型,布雷心里清楚,光憑這群素質低劣的民兵,他們沒可能守得住城墻!
“跑!我得趕緊跑!去菲爾領告訴莫雷大人,那些人,那些西利基的暴徒,他們打過來了!”
他心里如此想著,便趁著混亂摸下了城墻,一路摸向了馬廄的方向。
而此時,森野城的領主府中。
森野城的領主泰倫·哈特面如死灰地看著身前那柄無光、卻有著一股猛烈腥味的長劍,以及這柄長劍的主人,那有著尖長精靈耳朵的俊美少年。
西里爾·亞德里恩——他知道這個名字,前些天里莫雷·奧康納還向他交代過他們的鄰居西利基的事情,但他萬萬沒想到,那些暴徒居然真的敢打過來。
“我可以給你錢,我能為你辦事,別殺我,求求你——”他幾乎是哀求著,但年輕的領主用空出的手騰開一張卷起的羊皮紙,瞇眼看了一會兒,隨即念道:
“泰倫·哈特,是莫雷·奧康納的親信,在初入菲爾領的時候便大肆斂財,甚至設計害死了原先的商會會長——我說的沒錯吧,哈特領主?”
他望著那充滿了驚懼的雙眼,手向前輕輕一遞——
西里爾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搖著頭,離開了已經空無一人的領主府。
這種城防近乎于無的小城,對他來說簡直太過輕松愜意了。輕車熟路地解決掉哨兵,再多暗殺一面城墻上的敵軍守衛,再打開城門讓己方的士兵進城。
這樣可以確保士兵進城的一刻,對方無法互相傳遞情報,直接將對方的城墻優勢抹除。在正面交戰的情況下,以森野城的駐軍能力來說,顯然是無法和西利基軍對抗的。
城墻上的戰斗摧枯拉朽,呈一面倒的局勢。不少民兵直接就投降了,甚至連像樣的混亂都沒能引起。接下來西利基軍會迅速地接管這座小城,后續的基建隊伍也會來為森野城構筑防御工事。
要是菲爾領也能如此順利地拿下就好了。但非常顯然,莫雷對西利基已經有了戒備之心,換作平常日子,西里爾可不相信一座小城在夜晚會有這種程度的戒嚴。
如果他不以這種方式奇襲,恐怕從他們攻城的一刻起,就會有人從另一邊的城門溜出,向菲爾領去通風報信。
戰斗以西利基軍的絕對優勢宣告結束,森野城駐軍陣亡一百三十一人,投降一百六十八人。西利基軍則僅有一名士兵骨折——據說是因為天太黑,城墻階梯有一個缺口他沒看見,掉下去摔傷的。
所有的俘虜都被聚集在北城門口,準備押解回西利基。
“不是說森野城駐軍三百人嗎?怎么少了一個?”羅德在質問著士兵,催促著他們再去數一遍。
“布雷,布雷隊長不在!”有東城墻投降的士兵叫了起來,“肯定是他偷偷跑了!”
西里爾倒是不在意:“放心,他跑不了的,等會兒就得從城門口進來,讓大伙都樂一樂。”
他話音剛落,就聽城墻上響起了喊聲:“領主大人,有騎兵在向我們靠近!數量好多!”
“馬匪,一定是馬匪!”原先森野城的士兵們立刻慌了神,甚至有人哭了出來,“大人,關城門,快關城門,那些馬匪窮兇極惡,別讓他們進城!”
但說話間,馬蹄聲已經奔向在城門口,卻見十幾騎踩著門口的石板飛馳而入,掠過俘虜陣前之時,為首那人伸手向前一擲,一道人影被他扔在了地上,滾到了俘虜們的面前。
“布雷……是布雷隊長!”
那些俘虜們看清那人的一刻,立刻驚叫了出來——他們一向害怕的布雷隊長,此刻雙手雙腳被人向后緊縛在了一起,嘴巴還被堵著,只能發出嗚嗚之聲。
“領主大人,人讓我抓回來了,果然有想偷偷跑去菲爾領的。”
羅伯托·菲爾米諾跳下馬,向西里爾躬身道,同時望著如許多的俘虜,嘖嘖稱嘆道:“三百人,怎么這么容易就被您拿下了呢?”
“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西里爾搖頭道,“我們得抓緊時間。你的那個兄弟,安德森那里安排的怎么樣了?”
“應該差不多了。那領主大人這邊的兄弟們呢?也安排過去么?”
“不用。”西里爾思索了片刻,轉身喊道,“羅德,過來一下!”
羅德·謝爾蓋還在從俘虜那里詢問信息,聽到這話的時候立刻靠了過來,看向那牽著馬的羅伯托時,不禁有些迷茫。
“大人,這位是……”
“羅伯托·菲爾米諾,原先菲爾領的馬匪,當然,現在是我們的人了。你們認識一下。”西里爾笑道,“這里留守一百人,剩下的兩百人,慢慢前往菲爾領,不要著急,兩天后抵達就行。”
“那領主大人您呢?”
“我?我們到時候菲爾領再見。”西里爾轉而指向那些俘虜,“這其中有不少是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的,將他們單獨關押,可以交到阿茨克那里,讓他詢問出自然守衛軍的陣型要點。”
“明白!”兩人同時應道,羅德打量著羅伯托,不由得暗暗心驚。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情?怎么那群馬匪就被領主大人收編了?
而羅伯托也同時觀察著羅德與他身后的士兵們,心中驚訝于西利基軍的紀律性與行動力。
森野城雖小,但駐軍當中混有阿瑪西爾自然守衛軍,也算是接受過幾天比較高級的訓練,沒有那么不堪一擊。再加上城墻之利,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想要迅速破城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在領主大人的帶領下,這一切簡單地就像是在床上翻一個身一樣——
“諾拉在上,菲爾領……他或許真的能不用怎么損失,就打下來?”
那個由年輕領主提出的、對菲爾米諾而言可以說是非常“瘋狂”的計劃,原先菲爾米諾對此毫無信心,甚至和西里爾爭辯了好久。
可如今看來,或許是自己對自己的新領主,太沒有信心了?
天色漸亮,這座已經易主的森野城的住民們才意識到這一晚究竟發生了些什么。沒有宣戰,也沒有圍城的艱苦日子,自己居住的地方已經悄然換了一個主人。
而這座城市的新主人,此刻已經騎乘著他那匹渾身烏黑的夢魘馬,踏上了前往菲爾領的路。
馬匪還游弋在菲爾領與森野城之間,確保不會有森野城失陷的消息流入菲爾領,在正式攻城之前,西里爾要確保莫雷對他們的警戒沒有超過某個臨界點。
從城防等級而言,菲爾領擁有低級的城防結界,城門與城墻上同樣擁有反潛行、反攀爬的低階符文,規格要遠超過西利基。
想要在菲爾領復刻一遍森野城的淪陷,顯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必須得在城池還未完全封閉的情況下,搶先一步,混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