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哐啷……”
劇烈的顛簸讓年輕人醒了過來,刺骨的寒風撲面襲來,讓他下意識摟緊了身上的長袍。
他判斷出自己應該是身處馬車上,身側的廂門半開著,將外頭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平野展現在他的面前。
“嘿,你,終于醒過來了?”
他意識到這陣奇怪的碰撞聲響起自前方,同時還有一股香味從前方飄來。視線擋在跨在他面前的人,卻看到前方車廂的中央的桌上,一口鍋子正熱氣沸騰的,而幾個姑娘正將肉片之類的放進鍋中。
其中還有人催促道:
“維先生,快來吃啊,你的碗都要滿出來了。”
“稍等——”
面前的年輕人應了一聲,隨即又看向了自己:“名字?”
“我么?”他恍惚了一下,然后回答道:
“格里利·思達德。”
于是占星術師莫名其妙地就被拉著坐到了桌前,莫名其妙地就拿起來餐盤,莫名其妙地就喝起了熱湯,隨后莫名其妙地熱淚盈眶——這種溫熱滑過食道,身體逐漸暖和起來的感覺,自己是有多久沒經歷過了啊!
“慢點吃,慢點吃,你昏迷了兩天半,不能吃太多,多喝一點湯。”
身邊留著黑色齊耳短發、有著成熟氣質的女性溫和地替他盛滿了一碗熱湯,他稀里糊涂地喝著,片刻后才反應過來:
“我昏迷了兩天半?”
“確切地說,應該是兩天又十五個小時。”那個在巷子里遇到的半精靈放下碗,平靜道,“拿起那個水晶球后不到三秒,你就昏過去了。”
“水晶球……”格里利·思達德回憶著,那混亂的光景立刻重新浮現在眼前,讓他立刻開始搖搖欲墜。
但水晶球揭示的畫面在此刻卻清晰地回憶起來,他一手指著那個半精靈,嘴里含糊不清道:“海,我看到了海,看到了巨大的船……我看到了猩紅色的……那是什么,圓月?我還聽到了狼嚎聲——”
“呼!”
他重重喘息著,額頭上肉眼可見地冒出一層薄薄的汗。對面的半精靈神情逐漸變得嚴肅,也不催促他,直到他實在想不起任何一點信息,無奈地搖頭,才輕輕一抬手——
剎那間,一股溫和的風包裹住了他,讓他方才緊繃到幾乎要再次斷裂的神經又重新續了回去,仿佛徜徉在林海的懷抱中。
“好吧,我現在相信,你確實懂得占星術。”半精靈站起身,向他伸出一只手,等他握住之后才繼續說道:“自我介紹一下,西里爾·亞德里恩。”
“亞德里恩先生……”格里利·思達德跟著點頭,嘴里重復著他的名字,忽然間意識到了什么,嗓門也一瞬間大了不少:“等一等,您說您叫什么?西里爾·亞德里恩?”
“沒錯。”
“那個阿瑪西爾……西利基的最年輕的伯爵,亞德里恩伯爵?”格里利伸手捂住了嘴,隨即雙手合十在眼前,用力搖晃著:“丹亞在上丹亞在上,我居然給亞德里恩伯爵做了一次占卜,而且還和他共進午餐——”
“你這說的……”西里爾無奈道,“難道說我很出名么?”
“難道您對自己的名聲一無所知?”格里利的聲音壓不住的驚異,“半個伏爾戈行省最近都在傳您的事情,雖然最出名的還是西利基的果酒……”
西里爾立刻明白了——這是雷獅軍團在給自己的名聲推波助瀾。
畢竟阿瑪西爾內的領土歸屬如何,那也是阿瑪西爾的家內事,除非是奧康納公爵家的兄弟反目,決定整片阿瑪西爾歸屬的戰爭,否則不足以為外界所知。
西利基想要靠打下菲爾領來在伏爾戈行省火上一波,顯然是不可能的。
而北疆的戰報,西利基軍有多少戰功,也并非雷獅軍團普通士兵可以隨意得知的。
除非那位雷蒙德參謀長大手一揮,將全體將官召集,大聲宣讀一遍西利基豪華的戰績,最終說一句“我們要向西利基軍,向西里爾·亞德里恩伯爵好好學習”,那才有可能讓西利基火編伏爾戈行省……
格里利激動了好一會兒,借著激動的心情,又大口地連吃了三四片肉,喝干了碗里的湯,這才用長袍擦了擦嘴,開口問道:“亞德里恩伯爵,我們這是在……環游米沃拉么?”
“米沃拉?”西里爾抬了抬眼,“我們已經離開米沃拉快一天了,現在離我們最近的城市應該是以哈塔羅。”
“哦,原來是這樣……等一等!”格里利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什么什么,離開米沃拉——伯爵大人您要離開米沃拉,為什么要帶上我啊?我的東西……”
“你的所有行裝都放在馬車的角落。”一旁那位溫和的黑發女性指了指角落說道,“酒館老板說你就這么點行裝,是個貨真價實的窮光蛋。”
格里利臉上表情一僵,扭過頭去,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布袋——雖然她所言確實沒錯,自己就是一個窮光蛋,但被一位優雅美麗的女性點出來未免有些……
然而面前的伯爵大人此時卻絲毫沒有好說話的樣子:西里爾輕輕叩擊了兩下桌面,迫使格里利將頭轉向他,接著沉聲道:“為什么要帶上你?如果你還記得自己觸碰一下水晶球就暈眩的那一幕的話,我想你應該有答案了。”
“這枚水晶球,屬于稀有道具,詛咒物品,煉金工坊賣我十八個金特里,相當于你欠了我十八個金特里,你擺攤占卜是一個銀特里一次,按照現在的金價,需要為我占卜至少兩千七百次才能夠贖身——”
“兩,兩,兩千七百次?!”格里利哀嚎一聲,但隨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連聲道:“伯爵大人,這可是您說要檢驗我的占卜能力,我才去摸那個水晶球的啊,又不是我主動想要……”
“是,沒錯。”西里爾微微頷首,“而事實證明,你也確實擁有一定的占卜能力。”
“所以我給你另外一個選擇。”
“我雇傭你,做我西利基的專屬占星術師,每個月的薪水是五十個銀特里,三年后開始漲薪,合同十年起步,十年后再考慮是否要續簽。”西里爾打了個響指,一旁的米婭立刻將早已草擬好的羊皮紙遞給了格里利。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簽合同,那么你就老老實實在我視線范圍內,攢夠十八個金特里來還我,或者為我占卜兩千七百次——順帶一提,每次都得用我花錢的那個水晶球。”
格里利吞了一大口唾沫。
就算是傻子也分辨得出來,到底是簽合同好還是不簽合同好——雖然說這樣的條件幾乎是逼迫著人去簽合同,但合同的條件卻也足夠優渥。
每個月薪水五十個銀特里——這已經是絕對的高薪了,他以一銀特里一次的價格,擺攤兩個月都不一定能給人占卜十次。而三年后開始漲薪,計算一下三年三十六個月乘以五十銀特里,正好是正常金價下的十八個金特里的價格……
也就是說,自己能在拿薪水的情況下還可以還清欠的水晶球的錢,之后再獲得額外的漲薪,不出意外的話漲薪后一個月一金特里起步——
丹亞在上,這不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嗎?還能抱上西利基伯爵這條絕對富貴的大腿!
簡單計算了一下,格里利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可,可是為什么伯爵大人您需要我——”
“因為我需要一位占星術師。”西里爾平靜道,“簽還是不簽,快點給我個答復吧。”
“簽,我簽我簽!”
沒有任何猶豫,格里利簽下了這份合同——就算拋開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為一個能夠隨隨便便就拋出十八個金特里買一枚不知道好不好用的水晶球的大佬效力,這難道會是一個錯誤的選擇嗎?
顯然不會!
“這位是米婭·克里斯蒂安,這位是米莎·艾希凡。這三位則是羅曼努斯三姐妹,我們現在要去索爾科南。”
米婭將合同接過,收入一枚單獨的空間手環中,而西里爾隨口介紹著:“我們這沒有太多的規矩,不過簽了合同后,就不要去接私活了。在你的力量足以掌握這枚水晶球之前,我會給你另外配備水晶球。”
西里爾將那枚讓格里利三秒就暈眩的水晶球在手里掂了一掂,又揣了回去。
雇傭一位占星術師,只要是能夠真正做到占卜的,一個月一金特里的價格絕對算低價。王室占星術師的平均薪水在兩個半金特里,首席占星術師更是干脆地不缺錢,所有需求都能夠由王室報銷。
這名為格里利·思達德的占星術師,雖然看起來一副不修邊幅、很不靠譜的樣子——畢竟占星術師這樣本身算是人上人的職業,出入的也應該是社會高層的場所,貴族的舞會酒會才是他們的舞臺。
像格里利·思達德這樣混跡在街頭地攤上,長袍臟兮兮的占星術師屬實罕見。
但他確確實實有著占卜的能力——海、巨大的船,這些都符合西里爾有可能要去的南方的特征。
而他在進入伏爾戈行省后,就沒有和人談起過南方相關的事情,這個占星術師不可能像偷聽到衛兵隊長的情人密謀那樣,偷聽到自己的事情,從而作出應對。
他并不指望能從占卜中獲得接下來每一件事情的細節,這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占卜只能夠獲得一個大致的方向,越是詳細的占卜,需要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多。而格里利除了給出“海”、“船”之外,居然還給出來“猩紅”“圓月”與“狼嚎”幾個要素,已經算是非常詳盡了。
而這樣一次詳盡的占卜,居然只用了三秒鐘——
西里爾不禁有些好奇,像這樣有能力的在野的占星術師,居然沒有被玩家挖掘出來,這著實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除非他在歷史上并沒能撐過1441年1月,比如說倒霉催地就那么被衛兵隊長打死在陰暗的小巷子里,又或者因為窮困潦倒而餓死在米沃拉……
但總而言之,能夠在去索爾科南的路上意外撿到一名占星術師,這無疑是意外之喜。
馬車平穩地前進著,伏爾戈行省的西部最近連綿地下著雪,氣溫比阿瑪西爾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羅曼努斯家的小妹羅克珊娜·羅曼努斯窩在兩個姐姐的懷抱中,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她在玩雪的時候涼著了,現在打噴嚏一打就是連著十來個。
西里爾將魔力注入“溫爐燈”中,這種矮人的工藝品在照明的同時承擔著壁爐的任務,溫暖著整個馬車車廂。
“距離索爾科南還有三天的路程。”
夢魘馬一路奔行,極大程度地減少了行路的時間,將一個月的行程縮短到不足二十天。
“從厄沙拉打聽到的消息,似乎最近的朝會都是由殿下主持了。”米婭頗有些擔憂地說道,“陛下自北疆歸來后就沒有再露面過,聽殿下說是在靜養,也不知道究竟如何。”
西里爾搖了搖頭。
凱爾森·赫爾曼在北疆激進的舉動極大程度地鼓舞了北疆的士兵,但這也讓他自身涉入險境。雖然西利基得到的戰報中,并沒有詳述這位勇武的國王在北疆打的最后一戰究竟有多慘烈——就是被疑似克里斯汀團長救下的那次戰斗。
但西里爾本能地意識到,可能那次戰斗讓這位國王身受重創。
他心中隱隱有著不好的預感。雖說北疆的局勢要比歷史好上不少,但假如——他只是說假如,凱爾森·赫爾曼因此而駕崩——
雖說小王子阿列克謝·謝爾曼在此時還太過稚嫩,比之歷史要更加沒有話語權,繼位的定然是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殿下。但戰時更換國王,國內定然會經歷一番動亂,這將會使得歷史的走向更加撲朔迷離……
西里爾略有些煩躁不安,對長公主傳喚自己進索爾科南一事,心里也就更加得沒底。
而就在這樣的不安中,馬車終于出了伏爾戈行省,一路開進了索爾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