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科南的內城,如往常一樣威嚴莊重。
與上一次來的時候不同,這一次處處可見整裝的重裝騎士,環繞在登上王宮所在山坡的路上,以及王宮的周圍。
戒備森嚴。
現在正是晨會的時間。自凱爾森·赫爾曼親赴北疆以來,朝政幾乎都由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殿下主持,而國王陛下回來之后,殿下主持朝政的頻率反而提升了不少。
大臣們或是步行、或是騎行地奔赴王宮門口,而在這忙碌且嚴肅的氛圍中,一陣屬于馬車的異響,就顯得尤其刺耳。
他們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那車輪響動聲的來處,卻看到一輛漆成黑色、半鐵質半木質的馬車正由一匹健碩的黑馬拉著,走出山坡的路段。
車廂的側面是銀色的筆刷繪著的圖案,簡筆的雄鹿首與一輪彎月構成的徽記讓大臣們議論紛紛——他們并不知道有哪位索爾科南的貴族家是這樣的徽記。
當馬車停穩之時,他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車里的究竟是哪位伯爵——至少要伯爵才有資格駕車至王宮前,子爵和男爵在山腳下就得下車。
而馬車中。
“進王宮的時候要注意風度,維先生,你的衣領。”
米婭看著即將下車的西里爾,急匆匆站起身,伸手攔住西里爾,湊上前給他調整著衣領。
“這樣邋遢,會被那些大臣認為過于粗俗的——索爾科南的這些人都難纏的很,一點小事都喜歡斤斤計較。”
西里爾無奈地張開雙手,任由她像是玩玩偶一樣來回擺弄。余光向下瞥見少女的神情,后者似乎還在為這一身衣服感到不滿,想要當場脫下、重新換上一套——
這一套可是花了足足十五個金特里才買到的定制高檔貨,據說身材尺碼是早早在西利基的時候就專門寄送到索爾科南的,提前一個月就已經做好。
穿上這件衣服,讓西里爾一陣心疼又肉疼——這十五個金特里,在煉金工坊里都有機會淘到史詩級的貼身軟甲,卻只買了一身輕飄飄的禮服。
當然,一分錢一分貨,米婭小姐專門定制的禮服穿起來確實優雅而得體,凸顯出半精靈少年修長的身材,靛藍色的絲質布料讓人有一種要沉醉于其中的感覺。
她又將雙手搭在西里爾身側,從上到下來回拍了幾拍,扯了又扯,確認衣冠整潔之后,才打開車門:
“可以了,維先生,我在這里等你的好消息。”
西里爾深吸一口氣,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皮靴的鞋跟在石板地上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他走出馬車的一瞬,就吸引了王宮門口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衛兵還是等待上朝的大臣,都被這自馬車中走出的清雋少年給奪走了注意力。
但隨后,小聲的議論聲迅速在門口的人群中擴散開:
“這么年輕?他是伯爵?”
“是哪位伯爵的子嗣吧?”
“但伯爵的子嗣又怎么有資格……難道那位伯爵倒霉地……”
“噓,這種話可不能亂講。”
但沒過多時,就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他是去年中任命的那位,西利基的伯爵!”
“西利基伯爵?那個從南方貴族手里搶下爵位的年輕騎士?這么一看比想的還要更加年輕……”
“可如果是他的話,他為什么這么早就回到了索爾科南?!”
而他們紛紛的議論聲中,西里爾已然大步走過了白色立柱撐起的門庭,來到了寬闊的王宮廣場上。
他并沒有經歷貴族的加封儀式,幾乎沒在大臣們面前露過面。而一般新任的貴族,往往都是干出一番實績、有資格獲得王室的封賞之后,才會回到索爾科南上朝。
在這樣的前提條件下,他這位西利基伯爵的出現,就顯得太過突然且不合理了。
他一路穿過廣場,走向主持朝政的大殿。在游戲里作為開放性區域的大殿,現實中他還是第一次有機會走入。
這無疑是一座非常宏偉的建筑,殿外的石階由白玉修筑而成,數根白色立柱將大殿周邊撐起。沒有繁復的裝飾,光是那巨大的拱門就足以予以人一種渺小之感。
西里爾仰頭望著離地十余米高的天花板,自整肅的衛兵間的走道中穿過。自然光從那粼粼狀的大片的天窗投入,讓整個室內都顯得明亮無比。
而拉羅謝爾的王座,就擺放在大殿的盡頭,那隆起的臺階上。
此時的大殿里,已經有不少大臣在等候著了。西里爾這道格外年輕的身影顯得無比突出。但西里爾只是靜靜地站在了目前隊伍的末尾,等待著其余的大臣趕到。
沒過多時,人已經到齊了。沒有讓大臣們等多久,大殿的側方便響起了一陣清亮而迅疾的腳步聲——
阿納斯塔西婭快步地走著,她的長裙拖曳在地上,后方的侍女小跑著追著她的步伐,想替她將長裙提起,卻怎么也追不上。
而當她坐在王座上之時,這些侍女也失去了奔跑追逐的意義,只能乖乖地退下。
“都到齊了嗎?長話短說,首先我要聽北疆的戰報。”
“是。”軍事大臣哈里·拉斯金走上前一步,躬身開始匯報,“近日亡靈方沒有其余動向,響應征召令而來的貴族私軍大多都已返回來處,王國軍團已經接替了他們攻陷的位置,加固了邊線的防守……”
西里爾靜靜聽著,更多地則是在觀察著王座上的阿納斯塔西婭·赫爾曼。
相比上一次見時她那在房間里邋里邋遢、絲毫不顧外人目光的模樣,如今的她隱隱約約已經能夠看出上輩子那副要接任拉羅謝爾的“王女”的氣質。金色的王冠束縛著她銀白色的長發,一手撐在王座扶手上,捏成拳頭支撐著一邊的面頰。
她銳利的目光從下方的大臣臉上一一掃過,隨后或是頷首或是輕微搖頭,讓那些大臣都膽戰心驚——西里爾不知道這位殿下平時給他們下了什么“酷刑”,但肉眼可見的,許多人是在畏懼著她的。
但當她的目光落到隊伍的后方之時,突然露出了詫異的神色,緊接著那仿佛萬年冰霜一樣的臉龐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容,讓下方正在匯報著的哈里·拉斯金都不由得錯愕,隨后更加惶恐地躬身道:
“殿下,我是有說錯……”
“沒有,繼續念……不,不用念了,大體我都知道了。”阿納斯塔西婭忽然坐直了身軀,這讓下方的大臣們也都跟著站直。
“接下來,我要做出對響應征召令參與北疆戰爭的私軍的封賞的安排。”
這顯然是一個朝政上的敏感話題,西里爾甚至能感覺到身旁的大臣屏住了呼吸。
“首先是對參與北境線奪回作戰的私軍的封賞,按攻陷據點的規模來計算,分三個檔次,獎勵為金錢和物資,對特別貢獻者可允許挑選王國寶庫內藏寶一件。”
“相對應的,減少索爾科南不必要的施工與建筑計劃,讓索爾科南的商會來主動承擔一部分的獎勵……可以給他們開放更多的物資貿易權,允許更多的地方物資進入索爾科南。”
“殿下,這會對索爾科南的市場造成一定的沖擊……”一位負責金融方面的大臣忍不住說道,“那些商會絕對會趁機大舉售賣……”
“那也秋后再算賬。”阿納斯塔西婭擺手道,“陛下的旨意放在最優先級,我想各位都沒有異議。”
“沒有,沒有……”大臣們紛紛搖頭。
“而其次,對那些在北疆戰爭中渾水摸魚者,比如南方貴族的幾支私軍,我想這些封賞都不應予以發放——”阿納斯塔西婭目光落在幾人身上,他們都是索爾科南的“親南派”,而聽聞此言,幾人紛紛抬頭發聲道:
“但殿下,南方貴族千里迢迢地趕往北疆,終究是對陛下旨意的響應。他們本身就不擅長北疆的戰斗,在王國中央空虛之際做出這種決策,未免會引起他們的不滿……”
“啪!”
清脆的響聲隨著阿納斯塔西婭的手掌落在扶手上而炸響,她挑眉望著發聲的那位大臣,厲聲道:
“你聽清我說的話了嗎?泰德·艾略特?我說的是什么,渾水摸魚者——你覺得在北疆連一只骷髏軍團都未曾面對過,還浪費北疆軍糧的部隊,有什么獲得封賞的資格嗎?”
那名大臣的臉都青了,此刻卻也只能苦著臉說道:“但就算沒有功勞,他們也有苦勞,而且戰報難免有些偏向……”
“你怕南方貴族眾怒,趁這個機會鬧事?”阿納斯塔西婭發出一聲清笑,“那不如看看真正在北疆做出卓越貢獻的貴族,此刻是什么姿態!”
她目光落向下方,精準地找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少年身影,仿佛在說“你在等什么,還不快點站出來”?
西里爾輕輕嘆了一口氣,心想著,自己居然正好成了這位一向厭惡南方貴族的殿下手里的擋箭牌,隨后轉身走出了隊列。
“殿下。”他在眾人目光焦點匯聚間站穩,隨后欠身行禮:“臣西里爾·亞德里恩,西利基伯爵兼領主,特來覲見。”
阿納斯塔西婭贊賞的目光一瞬即逝,隨即又道:
“哈里·拉斯金,西利基軍在北疆戰爭中的戰果如何?”
剛退回去不久的哈里·拉斯金急匆匆又走了出來,匆忙地翻著手上的本子,隨后道:“西利基軍洞察了亡靈偷入北疆深處的陰謀,協同北風十字軍團在霜鐵山布防,截斷了亡靈通道,并且殲滅亡靈軍團近萬……”
他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繼續說道:“經參謀部評定,西利基軍戰功為一等,僅次于克勞德·阿特利將軍率領的雪鸮軍團……”
“可以了。”阿納斯塔西婭冷笑著,“泰德·艾略特,需不需要拉斯金再給你讀一遍,馬塞勒斯公爵家的私軍的表現?”
那名大臣將頭壓得低低的,此刻只能一言不發。
而西利基軍的戰果一宣讀,所有大臣看向西里爾的目光立刻又變了一個意味,尤其是在竊竊私語中得知,這位立下赫赫戰功的伯爵的部隊,組建時間甚至還不滿半年之時,西里爾感覺自己的后背都快被目光給燙穿了。
接下來的話題并沒有再繼續圍繞封賞,甚至沒有多在私軍上停留,正常的朝會繼續著,沒過多久,就在阿納斯塔西婭的一聲“散會”中,大臣們像是聽到食堂開飯聲的學生一樣匆匆離去,化作鳥獸散。
而侍女匆匆走上前,攔住了要走的西里爾:“亞德里恩伯爵大人,殿下請您留步。”
西里爾本就沒打算走,他直起身,看著人皆散去后,王座上露出一副懶散模樣的阿納斯塔西婭,走上前,再次欠身道:
“殿下。”
“我還以為你要到二月份才能到王都。”阿納斯塔西婭懶洋洋地說著,接著站起身:“這王座坐著太硬了,回去再說。”
她率先向著側門走去,侍女們匆匆趕上前替她托起長裙,而她嘴上說個不停:
“你直接來找我就行了,沒必要特地在他們面前露一回臉——哦對,你沒有參加過封賞儀式,這些大臣們應該都還沒見過你。”
“那他們應該都被嚇到了,王國內居然出了這么年輕一個伯爵,而且還立下赫赫戰功——更重要的是,還是站在我這邊的!哈哈,那些親南派的家伙可都得傻眼……”
西里爾在后面默默地聽著,他從阿納斯塔西婭相比起朝政上輕快了不止一倍的語調中,聽出了后者此時確切地在欣喜著。
而這份欣喜,則來自于突然出現在朝會上的他。
他忽然有點難以想象,這位匆匆從父親那里接過重任的公主殿下承受了多少的非議——別以為只有親南派和她不對付,由于其相比于其父激進了數倍的政治傾向,朝中對她不滿的大臣本就不在少數。
而在她接過重任后,這些大臣絕對不會就此順從她的意思,他們甚至可能會更加傾向于由少不諳事的小王子涉政,讓自己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殿下。”他忽然出聲道,阿納斯塔西婭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辛苦了。”他誠摯地道。
阿納斯塔西婭沉寂片刻,隨后略顯沙啞的嗓音里擠出一個字音: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