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瑞拉的神像血淚長流,自那十余米高的頭部滴落,將其下方的水池都染得一片通紅。
這座神像由新奧威港史上最杰出的建筑師金·朗曼建造于1138年,距今已經有足足三百年的歷史。在那個新奧威港荒涼一片、自然災害頻發的年代里,這位建筑師冒著火山噴發的危險,自米南卡火山中心取回了“深藍之鉆”,連續工作了兩百四十個小時完成了這座雕像。
據說雕像建成之日,籠罩尤佛島長達七個月的火山陰霾頓時被貫穿天穹的光柱撕開,新奧威港迎來了一場淋漓盡致的大雨,將火山噴發帶來的沉悶盡皆洗去。
它從來都是新奧威港與尤佛島的啟明燈,甚至被視為尤瑞拉真正的化身。
但這一刻——
港灣圣殿之人駭然地注視著這一切,隨即一個個都立刻低頭叩首,大聲地念誦《海神經》,請求自己所信仰的主,尤瑞拉息怒。新奧威港之人見狀,此時也都紛紛跪下,請求主的原諒。
一時之間,偌大的廣場上還站著、坐著的,似乎只剩下拉羅謝爾、奧圣艾瑪、努達里亞等外賓。
西里爾手中長劍已經出鞘,這一切已經遠遠超乎他的預期。如果說別的事情還可能是艾文·薩克森動的手腳,那么此刻呢?水幕化火,神像泣血,這也是他一個非港灣圣殿之人能夠干擾的嗎?
諾拉預示的災難,難道此刻便已經開始了嗎?
“歐恩·勞埃德,帶領騎士們警戒,圓形陣。”
他沉聲下令,得令的騎士們立刻散開,呈現一個圓形,將布萊克等人護衛在中。海洛伊絲·特雷維爾同樣手握長劍,目光卻是緊緊地盯著奧圣艾瑪人的方向。
但此刻的奧圣艾瑪人同樣茫然,似乎他們對此并不知情。而隨隊的源初圣殿祭司已經走到了奧圣艾瑪人的最前,開始念誦,為奧圣艾瑪人提供加護。
但除了他們之外,還有一人未曾跪下。
港灣圣殿的主教冕下,史丹尼·克萊門斯。
“跪什么?你們為何而跪?”
他聲若洪鐘,嗡嗡地回蕩在廣場上,像是反復沖刷的潮水一般。
這一聲低吼讓新奧威港人都愣住了,他們扭曲地回過頭,看著自己的主教。
“你們犯錯了么?既然無錯,為什么要跪?”
“這發生的一切,難道是因為你們才發生的么?”
他看似精瘦的身軀像是雷暴籠罩的荒原中唯一的一截枯木,昂然地立著,那雙眼眶深陷的雙眼直視著高聳的神像,隨后墜落的權杖飛起,重又被他緊握在手中。
“封鎖整個尤佛島,所有船只不得離島。在斯卡波羅山上者不得下山,立刻執行!”
周圍的戰士們被他的話音驅動著,隨即紛紛奔向廣場的四周,執行封鎖任務。而那些最初慌亂著跪下的港灣圣殿高層們此刻也都圍聚到史丹尼·克萊門斯的身邊。
“究竟發生了什么?主教冕下,我們現在該怎么做?”
“情報要不要封鎖,這樣會不會引起新奧威港的恐慌?”
“這樣豈不是會拖延新奧威港的議會選舉進程么?”
七嘴八舌的聲音傳入克萊門斯冕下的耳中,他不悅地聽著這些毫無主見的廢話,雙眉緊鎖,似是要爆發,可另一個聲音搶在他之前響起:
“都閉嘴!你,特瑞西,在這個時候還惦記著你那沒能入選候選人的侄子、以為德洛麗絲女士死了他就可以上位么?”
隊列最后的菲利普·本杰明的聲音像是一道炸雷,將人們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那被他點名的長老似是要辯駁,可克萊門斯發出一聲輕輕咳嗽,讓他又閉上了嘴。
“菲利普,帶領苦行僧們去島嶼邊緣,有情況立刻匯報。”
“是,冕下。”
菲利普躬身,隨后干脆利落地撒開腳步,離開了廣場。
史丹尼·克萊門斯則瞥了一眼手底下這些慌亂的長老們,他微微垂瞼,豎起手指。
“第一,讓島上所有圣殿信徒待命。”
“第二,去圣殿秘藏室內收集訊息,我希望在今天可以得到有用的內容。”
“第三,利瓦伊,去給各國使團安排住處,不能讓他們出事。”
被點到名的那名長老躬身,隨后便來到奧圣艾瑪使團前方,開始和佩拉吉奧斯交談,沒過多時便轉而到了拉羅謝爾的使團前。
布萊克和他簡單溝通了幾句,大意便是他們要住在圣殿內部,待遇不會太差之類的。
等到那名長老走向努達里亞的使團,布萊克·伊文斯才回過身,向拉羅謝爾的眾人們開口:
“看來我們得留在島上了。”
他倒是沒有多少的慌亂,他聳聳肩,反而像是有點放松似的向后靠著:“其實這樣也輕松,至少這段時間里面我們不用想著奧圣艾瑪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亞德里恩伯爵?”
他注意到少年此刻正直勾勾地盯著奧圣艾瑪人的隊列,直到他喊,才回過頭。
“什么事,布萊克閣下。”
“我們該走了,圣殿在催我們了。”
周圍的人們已經七七八八地離場,會議桌旁的候選人們也都紛紛退去。阿里克西歐斯似乎給西里爾打了好幾個眼色,可惜西里爾一個都沒看到。
“依照他們的安排去做吧。”西里爾微微頷首,轉而看向海洛伊絲。
“特雷維爾,你有注意到奧圣艾瑪人有什么特別的舉動嗎?”
半精靈護衛隊長此時才將目光從最后一名離開的奧圣艾瑪人身上挪開,她朝著西里爾搖了搖頭:“一切正常。”
從和奧圣艾瑪人遭遇的第一時間開始,海洛伊絲·特雷維爾就保持著對奧圣艾瑪人的關注,甚至沒有掩飾自己目光的意圖。正是因為有她,西里爾才敢放心地不那么關照奧圣艾瑪人的動向。
畢竟在他的概念里,奧圣艾瑪人必然和壞事掛鉤。
誰知道這一切背后,有沒有他們的陰謀呢?
他正如此想著,卻看到一名衛兵匆匆忙忙地跑向克萊門斯冕下,隨后在克萊門斯面前低聲說了幾句。
這幾句話,清晰地被風傳遞著,鉆入了西里爾的耳中。
“海霧,包圍了尤佛島。”
祁連諾夫的城堡內部如它的外部一樣奢華,到處可見從各國來的華貴奢侈品,光是走在那每隔十米便有一張名畫的走廊上,伊文斯都有些心驚膽戰。
這要是把這古堡給炸了,得損失多少錢啊。
他身邊的卡珊德拉·奧迪托雷倒是神色如常,此刻正和一名身穿露背禮裙的優雅女性交流著——這名女性自然便是他們拜訪的對象,卓婭·彼得諾娃·巴特勒。
兩人光是在前往會客室的路上便聊得盡興無比,話題開放大膽,上至新奧威港最近又出了哪些美男子,下至那些商鋪售賣的玩具比較好用,絲毫沒有顧及到身側還有一名外邦的男性。
但伊文斯是何許人也?需要他不存在的時候,他就是以不存在的姿態存在。
而需要他的時候,他就像之前的不存在都不存在一樣,能夠完美地接上對方拋來的各種話語——
這便是身為外交大臣的兒子的資本。
他們走過這條奢華的走廊,轉而走入更加昂貴的會客室。三人分別在舒適而柔軟的沙發上坐下,被那絨毛包裹的感覺讓人舒服得快要叫出聲。
但伊文斯隨后便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
“奧迪托雷小姐,你不覺得你應該坐在那一邊么?”
他側過頭,看著以一種親昵姿態將半個人都貼在他身上的卡珊德拉——他故意坐在了側坐,讓卡珊德拉和卓婭能夠以對座的姿態交流。但卡珊德拉反而硬是擠到了他這獨坐的沙發上。
新奧威港較為炎熱的溫度讓他穿著薄薄的長衫,這樣能清晰地感覺到手臂上的柔軟。
“欸,你這是要趕我走么?”卡珊德拉似是不滿地拋了一個媚眼,卻反而貼得更緊了一些。
伊文斯只能默默承受這一切。
但他們側邊坐著的卓婭·彼得諾娃·巴特勒卻反而更加不好受,先前進堡壘時她便立刻開始和卡珊德拉聊天,完全沒有關注這名外邦男子。
她本以為這只是卡珊德拉的侍從,卻沒想到卡珊德拉居然會和他如此親昵——
“卡珊德拉,你還沒有向我介紹呢,這位……我看他不像是新奧威港人啊,他是?”
“啊,他是我的,嗯,該怎么向你說好呢?”卡珊德拉側坐著笑著,呈現出一種與此前截然不同的嫵媚的姿態,“或許,未婚夫?”
“未婚夫?”卓婭驚呼一聲,“可我們前幾天見的時候,你的身邊還沒有他……”
“愛情要來的時候,你逃也逃不掉的,我說的對么,晴?”
卡珊德拉直呼著伊文斯的名,在他微側過頭的一瞬,忽然聳了聳身子,抬起漂亮的頸,湊上前,那紅潤的唇便落在了伊文斯的唇側。
雖然只是蜻蜓點水似的一下,但那溫涼柔軟的觸感卻深深地刻入了伊文斯的腦中。他吃驚地看著卡珊德拉,對方的眸子里卻滿是笑意,似有意似無意地瞟著一側的卓婭。
“看來你們真的很合適。”
卓婭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瞬的尷尬,但隨后卻轉為了落寞的笑容。
那笑容看似是敷衍,但垂下的眼眸中,卻藏滿了落寞。
“別這么說嘛,你和巴特勒將軍不也很好么?真要那么渴望,住到布林迪西區不就行了?”
卡珊德拉終于松開了伊文斯,笑嘻嘻地轉而坐到卓婭的沙發的扶手上,用手臂去勾住對方的脖頸。
“開心點,笑一個,你看你這么美,巴特勒將軍一定很愛你——你也評價一下卓婭吧?”
她用目光瞄著伊文斯,催促道。
伊文斯看著卓婭·彼得諾娃·巴特勒,她被閨蜜的手臂摟著,并沒有什么不適的神情,臉上努力地笑著,但眼底卻似乎藏滿了憂傷。
他看著卓婭那張確實美麗的臉龐,突然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你有很多事放不下么?”
卓婭突然抬起了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伊文斯,嘴巴微微張開,發出一句疑惑的聲音:“啊?”
“做人要瀟灑一點。”伊文斯繼續說道:“祁連諾夫小姐這么美麗,完全可以活得更加灑脫一些,我想你大概是被什么束縛著……”
他說著,卡珊德拉忽然站起身,又重新坐到伊文斯的身側,用一只手指搭在伊文斯的唇上,阻止了他的話語。
而對面的卓婭莫名地已經進入了一種癡癡地狀態,她雙目無神地看著身前昂貴的茶幾,眼眶中已經有大滴的淚水在打著轉。
這樣的情況僅僅持續了片刻,她忽然回過神來,重重吸了一下鼻子,聲音里帶著些許哭腔:
“哎呀,看我什么都沒給你們準備,我去找點酒,你們等我一會兒……”
她說著,急匆匆地便站起身,走出了會客室。
卡珊德拉松開了她的手指,她并沒有追上卓婭,反而以贊許的目光看著伊文斯:“可以啊,沒看出來你這么會說。”
“我說的……難道戳到她的痛點了嗎?”伊文斯有些茫然。
“可以說是這樣吧。”卡珊德拉輕聲道,“很多年前,她喜歡的是一個落魄家族的獨子,結果卻嫁給了巴特勒……唉,不說了,我們該干正事了。”
“干正事?”
伊文斯反應過來,看著卡珊德拉站起身,邁著修長的雙腿走到門邊,傾聽了一會兒后,打開了門。
“當然,你不會真以為我是帶你來拜訪她的吧?”卡珊德拉回過頭道,“跟我去她父親的辦公室,我們需要趕緊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
“有用的東西?”
“她的父親在我的懷疑名單上,原本我還以為要和她喝很多酒才能把她灌醉,找機會行事的,沒想到你這么能說。干得漂亮,伊文斯先生。”
她向著伊文斯豎起大拇指。
“那她要是回來該怎么辦?她不是去找酒嗎?”
“昨天這座城堡里舉辦了一場宴會,今天她的父親就匆匆忙忙去當候選人離開新奧威港了,我想她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拿到酒。”
“更何況,她也需要轉換一下她的心情。”
她說著,快步走出了門,伊文斯匆匆跟上,回到了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