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矩和偽裝忘寫標題了
海水拍打著岸礁,一下接著一下,有力而不會休止。
他們站在這浪潮聲中,看著靜坐在前方石路上的身影。而那道身影此時也站起身,將橫放在膝蓋上的長杖持握在手中,一步一步向著他們走來。
那道身影半赤裸著上身,僅僅用一條深棕色的布擋著半邊胸口,露出堅實的肌肉。那顆光頭證明了他的身份:
苦行僧。
而且還是站在最高位的那一名。
新奧威港執裁者,菲利普·本杰明。
西里爾直面那雙凹陷眼眶中深藍色的眸子,那是一種深邃到近乎海淵般漆黑的藍色,眼眸中看不到任何的情緒,就像是一切都被吞噬在了其中似的。
他不由得側過身,去看自己身邊的尼爾·奧爾登,才意識到后者擁有的也是這樣的眼眸。
“你終于來了。”菲利普·本杰明站在石階上,俯視著身處沙灘上的兩人。
“你知道我要來么?”西里爾上前一步,一手已經按在了腰邊的劍柄上。
他對對方的力量一無所知,而對方那種內斂至極的特質也讓他無法做出判斷,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對方至少是職業級,而且理應遠比他要走得更遠。
至于是否會是所謂的“超凡”?
西里爾心中毫無底氣,如果憑借和樹之心伊蘭達爾的交手來判斷,那他在超凡級面前應該沒有任何抵抗之力,但此刻,他也只能如此。
“亞德里恩伯爵,我指的不是你。”菲利普·本杰明搖頭,將目光落在尼爾·奧爾登的身上,“是你。”
于是苦行僧走到了年輕伯爵的身前,手臂抬起,一雙手掌合于身前。
“是我,我來了。”
“你不應該來,你還是一名通緝犯。”
“如果罪在我,我本就不可能活著離開尤佛島,安德里亞區的石門前你就該將我斬首;如果罪不在我,我又為何不該來呢?”
尼爾·奧爾登抬眼望著立于高位的制裁者,卻如同與其處于平位,語氣淡然。
“迷霧包圍了島嶼,這證明一切本不應該推給圣女,這是圣殿決策的錯誤。”
“你我皆無權干涉圣殿……”
但苦行僧的嗓門在這一刻提高,擲地有聲地厲聲道:“執裁者大人,我要求面會主教冕下!”
菲利普·本杰明看著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而后他抬起了手中的權杖。
“規矩。”他緩緩道:“按苦行僧的規矩來,一擊。”
兩人之間的氣氛忽然變了,如果說原先還有一些爭吵的劍拔弩張在,那此刻便是平靜地像是月夜下的海面,讓人聞不到絲毫的緊張感。
但西里爾卻感覺自己的毛發都要立起來了,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自菲利普·本杰明身上散發出來的、無法掩飾、無法遮蓋的殺意,而這一切僅僅是他抬起了手中的長杖。
他想要勸阻,至少執裁者的態度是頗為曖昧的,并且執裁者極其清楚,他的妹妹、圣女克勞瑞斯·菲利普被當成了一個替罪的羔羊,她并不應該死去——
可尼爾·奧爾登已經又向前邁出了一步,那雙眼睛緩緩閉上,合于胸前的雙掌也分開,交錯于身前。
西里爾似乎聽到了潮水的鳴聲,散發出魔力去感知,便能看到奧爾登渾身都被藍色的魔力包裹著,那是急速流動的水元素,像是海面下的渦流,打著一個一個的旋兒。
“一擊。”
苦行僧輕聲道。
他話音落下的一刻,卻見高臺上的本杰明已經如同投擲長矛的擲矛兵一般,將手中的長杖舉至耳側,右腳向前連點兩下后,西里爾甚至看不清他做了什么,手中的長杖便已經消失不見。
“噔!”
撞擊之聲響起在片刻之后,響起在西里爾的身邊。他側過頭去看,卻見那根長杖出現在苦行僧身后的沙灘中,大半截深深地沒入沙地,只留下尾部在外面。
鮮血順著權杖尾部的花紋滴落在沙面上,很快將那夜晚發白的沙粒染成了一片通紅。
尼爾·奧爾登的身軀微微搖晃,他方才交錯開的雙掌已經成抓握狀于自己的腹部,但卻只擋住了一個一拳寬、貫穿了他腹部的空洞。
他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像是打篩一樣戰栗著,卻依然保持著站立,昂首注視著站在高臺上,已經垂落雙手的菲利普·本杰明。
直到執裁者輕輕點頭,轉過身去。
苦行僧強撐的身軀此刻終于像是散了架似的軟倒在地,他渾身都在抽搐著,肌肉如浪潮一般一層一層地推動著,反饋給他的卻是不斷從口中噴出的鮮血。
“奧爾登,醒醒,奧爾登!”
西里爾彎下腰去,苦行僧的雙眼翻白,血沫已經將他的整張臉都噴紅。他將復蘇之風施加在苦行僧的身上,但僅僅只能讓傷口加快修復,卻沒法緩解他的痛苦。
腳步聲在此刻響起,執裁者緩步走下臺階,看著警惕狀的西里爾,卻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只是拔起深深插入沙面的長杖,淡淡道:“他死不了。”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西里爾按著劍柄,低聲喝問道。
“苦行僧有苦行僧的規矩,這是我和他的共識。他通過了,后崖的路將對你們敞開。”
“或許克勞瑞斯沒死,秘殿的地下,多了一口紅珊瑚棺材。”
他說著,忽然壓低身形,湊到西里爾身邊,極快速地說了一句。隨后沒等露出驚異神情的少年回過神,便直起身,大步離去。
西里爾很想追上去問一問,菲利普的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身邊的尼爾·奧爾登讓他無法離開,只能目送執裁者遠去。
苦行僧的身軀顫抖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這才終于停息。他趴在沙面上又休息了十分鐘,隨后直起虛弱的身軀,向著西里爾輕輕點了點頭。
“伯爵大人,已經可以前進了。”
“苦行僧的規矩,指的是什么?”西里爾問道。
“執裁者將會代替圣殿,對罪者發起審判;如果主寬恕你的罪孽,那你將幸免。”尼爾·奧爾登咳嗽了一聲,又咳出一片血沫,“我撐過去了。”
“執裁者……是超凡級?”
“執裁者必然是超凡級。”奧爾登肯定道,“伯爵大人,抱歉,在這里浪費了那么多的時間,我們抓緊上山吧。”
“你早知道菲利普·本杰明會在這里等你么?”
“我覺得他會。”奧爾登淡淡道,“我第一次走入海水中,站在礁石上被浪潮打飛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注視著我,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我,正如我同樣了解他。”
西里爾不再去問。
確認尼爾·奧爾登的傷口并無大礙之后,他們開始攀登陡峭的后崖。果然如執裁者所說,整個后崖都暢通無阻。
當他們終于登上后崖崖頂時,便看到圣殿主殿那如圓貝一般的白墻,同樣沒有衛兵看守。
天色還是一片漆黑,過了上山這道坎,對西里爾而言,要將尼爾·奧爾登帶回住處已經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了。
就連之前下山前看到的阿里克西歐斯,都能如此漂亮地規避衛兵的視野,對他一名資深游蕩者而言,這并無絲毫難度。
他帶著精神愈發萎靡的尼爾·奧爾登快步前進,翻過主殿的后墻,落在主殿的庭院中。西里爾姑且還算記得港灣圣殿主殿的地形,這里是對玩家開放的部分。
只需要從庭院穿出,經過代表海神權能的三道拱門,便能夠順利地回到他們的住所。
但他才剛剛落地,便聽到庭院中有一陣細碎的交談聲,正循著植被間的小道,向著他們靠近。
“什么人?”
質疑的聲音響起,西里爾當機立斷,立刻掏出赫默的旅行衣,將自己和奧爾登一同裹了進去,緊接著狂奔幾步,躲到了一座戰車的雕塑旁,將奧爾登塞到了車里,自己也鉆了進去。
而就在他們迅速轉移完畢時,西里爾看到兩道身影提著魔法燈,快步從植被間穿出,來到他們方才落地之處,細細搜尋。
“你聽錯了吧,利瓦伊,我覺得應該是風聲。”一道身影說道,西里爾辨認出,他是港灣圣殿的高層之一,馬卡斯·斯科托,幾乎所有的大型典禮都由他一手操辦。
具體的職務西里爾并不清楚,畢竟官方給他的定位就是“大祭司”,不過從職能上來看,應該屬于“主策劃”。
而另外一人,朱力爾斯·利瓦伊,則負責對接外交事務,之前將眾人引向住處,也是由他負責的。
在選舉的開幕儀式上,他們都站在主教史丹尼·克萊門斯的身后。
利瓦伊低著頭細細搜尋,甚至朝著西里爾藏身的方向走了幾步,才直起腰,搖頭道:“或許是老鼠吧,我想太多了。”
“別在那瞎擔心了,神罰就算降臨,也到不了你我頭上。”馬卡斯·斯科托哈哈笑道,“認真完成冕下的吩咐,念好我們自己的經,這就足夠了。”
“但開幕儀式上的……”利瓦伊的語氣中滿是擔憂,“如果這是真的,光憑奧圣艾瑪人開的那些籌碼,我可不會同意……”
“奧圣艾瑪人和你說什么了?”馬卡斯·斯科托的聲音突然提高,讓利瓦伊手里的魔法燈都顫了一顫。利瓦伊趕緊示意他小聲,同時奇怪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說了么?奧圣艾瑪人想分一杯羹,他們想徹底接管港口的商船,你不也同意了嗎?”
“山迪·馬里恩已經和他們談好了,想靠這樣的方式來清除港口的黑幫,尤瑞拉在上,我只能說……”
朱力爾斯·利瓦伊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西里爾疑惑著,他身在潛行狀態并不用太過擔心,因此多探出些身軀去看,但下方的一幕,卻讓他眼珠子都快從眼框中奔出來:
朱力爾斯·利瓦伊的身體軟癱在地,馬卡斯·斯科托手中捏著一根鐵棒,此刻正彎下腰,在利瓦伊的身上翻找著。
而隨著他翻找的動作,他那頭發紅的棕發逐漸褪去顏色,漸漸變為黑色。身體體型也漲大了一圈,變得更加強壯——而這副體格,這個發色,西里爾赫然是見過的!
艾文·薩克森!
他怎么在圣殿的內部,還易容成了港灣圣殿的主策劃馬卡斯·斯科托?
西里爾忽然反應過來,他此前還奇怪艾文·薩克森為什么沒有到場,但如果白天的時候,馬卡斯·斯科托已經是艾文·薩克森假扮而成的,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甚至連開幕儀式上的變故,西里爾都有了些許猜測——雖然他還是不知道那能夠化成液態火的水幕究竟是什么玩意兒,可既然艾文·薩克森辦成的是負責一切典禮、儀式操辦的馬卡斯·斯科托,那就說明他有渠道在這上面動手腳!
他的心臟狂跳著,這個秘密暴露得讓他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但所幸自己是處于躲藏的狀態,并沒有和對方打個照面。
可西里爾才剛產生這個想法,便看到艾文·薩克森忽然抬起頭,鼻子用力地吸了幾下,像是在嗅聞似的,隨后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睛毫不猶豫地朝向了自己所在的戰車雕塑。
“他發現我了?”
西里爾沒有任何猶豫,再一次掀開斗篷,將奧爾登裹在了里面,隨后一躍跳出戰車,迅速地自小道上跑過。
而身后已經響起一聲巨響,西里爾抽空回頭一瞥,正看到艾文·薩克森整個人都扒在戰車的雕塑上,向著戰車中看去。
他確實能夠洞察到氣息——不管那是我的還是尼爾·奧爾登的,潛行在他面前并非如此有效!
西里爾立刻想明白了這一點,他并不知道暗影界的潛行能力有多出眾,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是發現了奧爾登還是發現了自己,但偵破潛行的手段有很多,在對方刻意防范的情況下并不奇怪,更何況奧爾登都不處于潛行之中,只是借助斗篷暫時隱匿。
他的氣味會殘留在隱匿前和隱匿后的兩個區域,如果對方嗅覺敏銳,聞到氣味一點都不奇怪——雖然人類不應該擁有這樣敏銳的嗅覺。
而正如他所想的那樣,就在斗篷的隱匿時間結束的一刻,扒在雕塑上的艾文·薩克森立刻扭過了頭,看向了他們所在的方向。
“抓到你了!”
他嘶啞地低吼著,隨后如一頭飛撲的巨狼,向著他們藏匿之處縱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