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日。奧圣艾瑪對拉羅謝爾的入侵戰爭開啟的第二天。
阿德萊海,近海利亞的湖面上,清晨的濃霧猶未散去,卻已有黑色的巨鳥盤旋于霧氣之中。
它們的翼展接近五米,張開時大的驚人,黑色油亮的羽毛如同刀片一樣鋒銳,尖利的喙有著夸張的弧度,像是一柄鐮刀。
這些巨鳥在濃霧中盤旋了片刻,便隨即如捕食一般垂直下落。它們破開迷霧,下方突兀地出現了一片漆黑的甲板,橫亙于水面之上。
“導龍鷹回來了!”
桅桿上傳來士兵粗壯的吆喝聲,如雕像一般站立在船頭的一名身材健壯、白發長髯,身著灰黑色重鎧的老將像上了彈簧一樣擰過身,大踏步地走下了船頭,揚起手臂,穩穩地接住了那彎月一樣的鷹爪,令其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與那鷹目對視片刻,那張莊嚴的臉上立刻呈現出怒容:
“失去了摩菲他們的蹤跡?怎么可能?奧斯維德,你那頭也是一樣的情況嗎?”
“將軍。”另外一名同樣接住了導龍鷹的將領快步過來,躬身說道,“導龍鷹沒能找到摩菲中校他們的蹤跡。”
導龍鷹,地龍的伴生生物。
在地龍部族還未與奧圣艾瑪人締結契約的年代里,這種生物便會尾隨著地龍前進——它們雖然擁有鋒銳的“武器”,但卻喜歡食腐,跟著地龍吃殘羹是它們的愛好。
而為了能夠更高效地獲取食物,它們往往作為地龍的向導,引領地龍前往獵物聚集的地區。
在奧圣艾瑪人建立地龍軍團后,導龍鷹便成了最好的、鏈接地龍軍團與指揮部的紐帶,總指揮便通過導龍鷹予以前線的地龍軍團指令。
然而此刻導龍鷹找不到地龍的蹤跡,不就說明……
他們的對話聲音并不算大,但周邊的士兵卻都聽得清清楚楚,一時之間甲板上一片嘩然:
“摩菲中校?他不是昨天中午才登陸的嗎?怎么會不見了?”
“會不會是不熟悉拉羅謝爾的地形,導龍鷹迷路了?”
“你在開什么玩笑,那可是導龍鷹,能夠偵查上百公里的區域!地龍軍那么明顯的目標,怎么可能找不到?”
“那總不可能是被拉羅謝爾人給……”
“閉上你的臭嘴,用你的豬腦子想一想,拉羅謝爾的蠻子怎么可能擋得住無敵的地龍?如果你連這點思考的能力都沒有,我就用小刀把你的屁眼子剌一個豁口,幫你通通氣!”
暴躁的士兵們開始爭吵起來,而那名老將軍一直注視著手臂上停著的導龍鷹,雙眉緊皺得都快豎起。
如果那位年輕的拉羅謝爾侯爵在這里,絕對能夠一眼認出這位正沉思的老將軍的身份:
奧圣艾瑪,伊利里亞軍團,上將“斷指”羅威爾·奧博安。
奧圣艾瑪不缺將領,更不缺名將。尤其是自如今的奧圣艾瑪帝皇尤瑞爾大帝,于1422年登基之后,大興軍事改革,將陳舊的貴族統治軍方的制度打破,開放軍事學院,讓平民亦有入學研讀軍事的機會——
雖然學費依然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能力,但軍事學院的生源卻比過往要廣了太多。
寒門出貴子,逆境出人才,奧圣艾瑪嚴苛的等階體系因為尤瑞爾大帝的此舉,而讓下層的人看到了向上攀升的希望。
在這樣的動力下,奧圣艾瑪人掀起一陣軍事狂潮,這四十年間軍事學院產出的將領無數,最夸張的部隊,甚至“一隊人人皆可統千軍”——一個軍團中的任意一只小隊,里面的人都是統帥千軍的將才。
這些來自平民的將領,在奧圣艾瑪被統一稱為“新將”。
而“斷指”羅威爾·奧博安,便是這一政策的有力推行者,也是“新將”群體最早的老師。拋去伊拉里力亞軍團軍團長的身份,整個奧圣艾瑪的部隊,百分之八十的人看到他也得尊稱一聲“先生”。
但這不代表他是一個儒雅溫和、善為人師的人,相反,他的性子就如同他的軍事風格一樣,侵略如火——稱號“斷指”,斷的可不是他的手指,他甚至能“單手起龍槍,一刺穿山過”。
這斷指,斷的當然是敵人的手指——
有說這是因為伊拉里力亞軍團早年以敵人手指數算功勛,也有人說這是形容羅威爾作戰的風格,眾說紛紜下,奠定的是羅威爾·奧博安絕對的兇名。
他緊皺雙眉,突然發出一聲響亮的咳嗽聲,下一刻,喧鬧的甲板立刻歸于一片死寂。
那些方才還爭吵著的士兵昂首挺胸,雙腿并得緊緊的,面向著羅威爾·奧博安,一動都不該動。而將領們紛紛抬手敬禮,也是不敢有多余的動作。
他滿意地掃視了一圈身周,目光如同手臂上的導龍鷹一樣銳利,而后沙啞的嗓子里響起令人無法抗拒的聲音:
“兩個小時,我要知道摩菲是不是帶著地龍進攻帕克里,送在了拉羅謝爾人的城防裝備下。”
“是!”
負責此方面的將領立刻轉身,小跑著沖入了船艙里。
“如果是……”
他伸手撫摸著導龍鷹的羽毛,粗糙的手指撫摸在那堅硬的羽毛上,卻令導龍鷹舒服地抬起了頭。
但這看似溫馨對待“寵物”的一幕,卻令所有將領心里一寒。
“摩菲家全家抄斬,摩菲尸體曝尸荒野,令導龍鷹啄食。”
這平靜道出的“判決”,讓將領們忍不住在心里吸一口涼氣,卻只能忍著一言不發。
“我們伊拉里力亞軍團,不需要這樣的廢物。我說過多少次,地龍軍團要用于什么樣的戰場,要怎樣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阿爾瓦、諾頓,你們應該都清楚吧?”
“清,清楚!”被點到名的將領立刻高聲回應道,他們同樣負責統率地龍部隊。
但就在此時,有一個遲疑的聲音響起在兩位將領應聲之后:
“可如果,拉羅謝爾人是阻截、并全殲了地龍軍團呢?”
將領們紛紛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互相窺視者,似乎是在尋找是誰發出了這樣的疑問——居然敢在將軍生氣的時候說出這樣逆反的話,不是找死?
而羅威爾·奧博安的聲音,也在他們對視之時響起:
“是誰,站出來說。”
他的話音聲中,士兵的隊列忽然齊齊分開,露出了一個長相普通、身材普通的士兵。
羅威爾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掃了一眼,便讓這名士兵雙股戰戰。
“站過來。”
這名士兵不敢多話,顫抖地照做,走到了老將的面前,低頭不敢直視。
“名字?”
“格、格里菲茲……”
“說一遍,你的想法。”
將領們詫異地將目光投向士兵格里菲茲,而后者亦是沒想到羅威爾會說出這樣的話,他驚異地抬頭,隨后張嘴,結結巴巴說道:
“我,我覺得,摩菲中校并不會做出孤身攻城的低級舉動,而且導龍鷹肯定能夠捕捉到距離并不遠的帕克里的戰況,會及時匯報給將軍,而不是拖到現在……”
“所以我想,應該是有拉羅謝爾的部隊對摩菲中校發起了伏擊……”
他戰戰兢兢地說完,再看老將的顏色,入眼的,是一張不怒自威的嚴肅神情。
“格里菲茲,你的出身是?”
“密切爾森軍事學院,將軍。”
“今天起,你升任百夫長,就帶你原來的隊伍。”
格里菲茲不敢相信地看著羅威爾,而后深深躬身,狂喜道:“謝謝將軍!”
他匆忙地退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周圍的士兵都以艷羨的目光看向他,但他還沒站穩,就聽到前方一陣炸雷一樣的怒吼聲:
“都是一群廢物!飯桶!這么簡單的想法,為什么沒有人提出來!”
那些將領們將頭埋得低低的,老老實實地挨著這通突如其來的罵。而羅威爾并沒有多做訓斥的打算,直接扭頭喊道:“拿地圖來!”
“是!”
沒幾秒鐘,便有幾名士兵抱著厚重的、像是魔法卷軸一樣卷起的近三米寬的長卷。將領們紛紛退后,清出一片空間,緊接著卷軸便在甲板上鋪開。
它是由灰黑色的羊毛制成,隨著卷軸展開,一道道魔幻的虛影逐漸浮現在眾將領的胸前位置,呈現的赫然是阿瑪西爾區域的地形圖——
“摩菲走的路,是帕克里至海利亞之間,前路有偵察騎兵部隊開路過——最后一次聯絡道‘襲沙’輕騎軍是什么時候?”
“是入夜前,下午四時,將軍。”有人匯報道,“那時他已經將我們標記在圖的村落都清理過了。”
“所以他們可能交戰的地方,只有可能是這片荒原——”羅威爾指向地圖上,寫著“滄瀾原野”的區域。
“這是能藏人、能伏擊的地方嗎?”
“我們的進攻非常突然,海利亞都沒援軍抵達,這里……不可能有拉羅謝爾人的部隊。”有將領大膽地回答道,“除非我們當中有拉羅謝爾人的內鬼。”
但這個說法顯然是無稽之談。
“沒有需要爭奪的物資戰略點,沒有重要的地形能夠據守,他們不可能在這片原野提前駐軍。”
“所以這是一場遭遇戰。”羅威爾贊賞地看了一眼回答的將領,“你是叫喬伊?”
“是的,將軍。”
“繼續說,你的想法。”
喬伊吞了口唾沫,大膽地繼續說道:“我認為首先遇襲的是開路的輕騎兵團,而襲擊他們的對象應該是拉羅謝爾的騎兵,在收到我軍可能潛入的消息后,從帕克里出發進行對騎兵的攔截作戰。”
“殲滅一支偵查輕騎兵部隊,這沒什么好夸耀的。但問題在于,他們是怎么拿下地龍軍團的。”
喬伊越說聲音越輕,這個問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摩菲中校率領的地龍軍有超過四十頭地龍,能夠輕松擊潰至少兩百人的重甲騎士團,能夠擁有這樣規格的騎士團在拉羅謝爾應當相當出名……而這樣的部隊,僅僅用于對一群入侵的輕騎兵?我無法理解。”
他看了一眼老將,見后者沒有任何開口的意思,便繼續說道:“除非,除非拉羅謝爾人掌握了一種大規模傳送部隊的辦法,并且成本極低,能夠普遍運用在軍隊中。他們至少動員了超過千人的重甲部隊對地龍軍團進行圍剿,并且應該有大量的法術、器械進行輔助——我認為這是殲滅一支地龍軍團必備的。”
身后終于有將領開口了:“大規模傳送部隊,還成本極低能夠普遍運用?喬伊,就算你們年輕人想象力天馬行空,也得至少有個度,我們的船傳送過來砸了多少錢,你應該清楚……”
“但你還能有別的解釋嗎?”喬伊根本不慫身后將領的反對,直接與其爭論道,“你倒是找出一個,能夠輕松擊潰地龍軍團的辦法?而且在一晚上要把痕跡都清理干凈,連地龍的尸體都不留下,躲過導龍鷹的視野,你有嗎?”
“有啊!”那名將領大聲叫道:“超凡,超凡不就行了么!”
他這話一出,眾人間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他們都以古怪的目光看著發聲的將領,隨后齊齊爆發出笑聲:
“超凡?拉羅謝爾人能夠富裕到讓超凡在荒原上閑逛,而不是駐守重要城池?你在搞笑吧!”
這名將領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羞愧地退后,低下頭去。
“安靜。”羅威爾在將領們對其的奚落過后,終于開口發聲。
“雖然很難相信,但我們不得不將喬伊的想法,列入對拉羅謝爾人的評估當中。”
“如果他們真的掌握了那樣的技術,這場戰爭將會變得非常地堅固——先生們,別忘了我們在維羅斯元帥面前的宣言是什么。”
“三個月攻占阿瑪西爾,將軍。”
“沒錯,三個月攻占阿瑪西爾——所以,各位,明白我們該怎么做了嗎?”
他的目光掃過那一張張將領的面龐,又引起一陣將領們的膽寒,他們紛紛行禮,隨后快步退去,回到自己的部隊中。
而后,在這一天的清晨,奧圣艾瑪龐大的船隊拆分成數只,駛向了阿德萊海的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