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葭古道。
此地處于東唐與南楚的交界之一。
有官府驛站,又有名聲口碑皆不錯的朝春樓。晨間已過,正午到來,已是車水馬龍,頗有些熱鬧。
幾個青衣軟帽的小廝,在樓下賣力地招呼著客人。
“客官,您是打尖住店,還是進來玩樂......”
小廝滿臉堆笑地趕快迎上前。
陳浮生依然一襲整潔的樸素道袍,背著卦幡鐵劍,氣質俊秀而灑脫。看似年輕,卻隱然有一股卓然出塵的風范。
但他身后隨同的哮天犬,天然自帶兇惡氣勢。只是抬眼,瞥了一眼迎上前的小廝。便讓這個小廝一陣心顫,客氣話就此中斷。
陳浮生微微一笑,手中拈起一枚玉牌:
“我來找朝春樓的姜坊主。”
“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恕罪恕罪!客官請,小人為您帶路,請!”
青帽小廝點頭哈腰,趕緊將這主仆二人,帶進朝春樓。
由于有貴賓玉牌在手,也無須再引見什么老鴇。陳浮生徑直來到樓上,繞過廊臺,便看見了那個小丫鬟桃花。
桃花守在雕梁畫棟的閣房外,她一眼見到陳浮生,立即喜氣洋洋地恭敬迎上:
“陳道長,小女子有禮了!我家坊主正在房內調息,道長稍侯,小女子立刻稟報!”
說著,從側邊的小門急步入內通傳。
哮天犬有些疑惑地打量周圍,自然看出是一間青樓。它又偷偷瞧著自家主人,心里一陣嘀咕。
未過片刻,閣房的錦繡房門無風自開。
“你在此守侯。”
陳浮生囑咐一句,轉身入內,房門頓時關閉。
哮天犬目送主人進去,臉上一副我懂的表情。
......
閣房內。
依舊是馨香緲緲彌漫。
玉白如盈月的桌案旁邊。
姜泥穿著云紋銀邊的極白裙衫,秀麗清稚略微有些淡漠的臉龐,輕輕側過,見到陳浮生緩步而入。
“浮生師兄!”
姜泥起身,卷袖行禮。
“見過姜泥姑娘。”陳浮生還禮,坐到桌案旁。
“浮生師兄,廟觀還在修繕中......所以不必牽掛守觀人的職責。若有要事,我會轉告,無須勞煩親自前來。”
陳浮生聽了暗暗慚愧,有些澀然說道:
“若有什么需要我出手相助的,姜泥姑娘盡管開口。無論大小事,我皆愿意承擔。”
“好,浮生師兄有心了。”姜泥微微頷首致謝。
廂房內立刻一片安靜。
過了片刻,陳浮生只得輕咳一聲,打破沉默,拱手說道:
“姜泥姑娘,我此次前來,有一件要事相商。”
“哦?”姜泥那帶著淡漠氣質的眼眸,瞧向陳浮生,點頭道,“浮生師兄請講,只要我能辦到,一定不會推辭。”
陳浮生沉吟,說道:
“姜泥姑娘是否聽說過‘敗書’?”
姜泥微微一怔,但隨即點頭道:“聽師父說過,是上古先賢為避免紛爭,定下的一個規矩。”
“我想與姜泥姑娘共同立下敗書,不知可否?”
陳浮生說完,平靜瞧著姜泥。
內廂房里,再次陷入沉寂。
姜泥的神色,并無多少波動,只是沉默。
半晌后,她凝視陳浮生,緩緩道:
“聽浮生師兄的意思,難道你已經創建廟觀?”
陳浮生輕抬手掌,以掌心面對姜泥,以意念溝通法力。
瞬間。
他的掌心中,宛若隱隱浮起一點微弱淡抹的印記。
印記上可見七色九彩斑瀾,以及虛影祭壇。
姜泥的臉上頓起毫不掩飾的驚訝。
她難以置信地凝視著陳浮生掌心的印記。
寶騎鎮目前可知的,除了她自身的朝春樓嫦門廟觀,僅只有背靠“吞虎靈山”的姬雉創建了獵家廟觀。
姜泥深知創建廟觀祭壇的困難,這不是單憑個人實力出眾便能達成的。必須要有深厚的背景支撐,以及大量天材地寶的支援。
她知道陳浮生出身道門,但這僅是傳承而已,絕無任何背景可言。而且授業恩師也是寂寂無名,已經入土為安,又何談襄助支援?
寶騎鎮或許在將來不久,還會有廟觀祭壇突然崛起。
但這其中,必然不可能會有陳浮生。
這并非是姜泥看不起陳浮生,恰恰相反,由于陳浮生神秘的隱藏實力,姜泥與唐心是極力看重的,要不然也不會傾全力拉攏。
但個人實力是一回事,創建廟觀卻是另一回事。
不可相提并論!
姜泥的心頓時有些亂,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師父唐心,以及她自己,甚至師祖魚相柳,全都對陳浮生這位守觀人,寄予厚望。
但突然間,這位守觀人,居然創建了自身廟觀!
“姜泥姑娘......”
“姜泥姑娘......”
陳浮生的輕聲呼喚,打斷了姜泥茫然失措的思緒。
姜泥回過神來,以極其復雜的眼神瞧著陳浮生,半晌后,再才說道:
“這......當真是太過于意外了。浮生師兄,我萬萬沒想到,你居然創建了自身廟觀......”
陳浮生微微一笑,平靜說道:
“機緣巧合而已。我此次前來,是誠心想與姜泥姑娘商議敗書的盟約。雖說我已有廟觀,但是朝春樓守觀人之職,我亦一力承擔,絕不背忘!”
姜泥瞧著陳浮生,良久后,微微一嘆:
“浮生師兄果然是君子,此時此刻,還記得守觀人。你又何苦為難?若是兩邊兼顧,艱難萬分......”
陳浮生肅然道:
“先師將我撫養成人,恩重如山。你是先師的嫡親妹妹,又折損壽命,助我安葬先師。此事,我不會忘卻!”
“我想與姜泥姑娘共同立下敗書,無論將來發生何事,你我之間的盟約不變。”
“如若姜泥姑娘不愿意,或有苦衷,我也不強求......”
話還未說完。
姜泥卻是微微一笑:
“我何時說過我不愿意呢?”
陳浮生頓時一怔,隨即便欣喜道:“你愿意?”
姜泥含笑點頭,但仍是嘆息一聲:
“浮生師兄,你有神秘難測的實力在身,如今又有神秘難測的背景襄助,創建了廟觀。如此作為,我親眼所見。”
“若明知如此,還要推辭拒絕,豈不是有眼無珠?浮生師兄,難道你覺得,我姜泥是個愚笨的小女人么?”
陳浮生趕緊搖頭擺手:“不會不會,絕無此事......”
姜泥臉現嫣然笑意,點頭道:
“立下敗書,予你予我,皆無壞處,我自然是同意的。浮生師兄無須多慮,我信你的為人,那便不會因此有什么嫌隙。”
陳浮生心里大松一口氣。
他也沒想到此次商議,會如此順利。
所以,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陳浮生心里暗暗贊許。
話已說開,雙方各知心意,接下來的事便水到渠成。
“敗書”并非實物,也無須一定要去祭壇投放。
姜泥凝出一絲氣運,和之前陳浮生一樣,并未猶豫地刻寫了咒文,化為掌心一抹痕跡。
雙方互相交換,彼此的“敗書”收入掌內祭壇。
片刻后。
陳浮生、姜泥,雙雙若有所感,睜開眼相看一笑。
敗書已成,盟約已定!
無形之中,二人又多了一些親近的含義。
陳浮生微微沉吟之后,抱拳說道:
“姜泥姑娘,我之前說過,要為你求一份命里機緣。我既然來了,那便擇日不如撞日,你與我同去,如何?”
姜泥的臉上頓時浮現歡喜的顏色,機緣和氣運,皆是修行者不可或缺的好處,豈有不從之理。
“有勞浮生師兄!”姜泥起身,盈盈一禮。
二人也不再客套,當即連袂而出。
離開朝春樓后。
陳浮生站在古道的荒草路邊,眺望周圍。
姜泥靜靜待在旁側,一雙妙目,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陳浮生的舉動。畢竟大道各異,她也不懂道門占卜之法,難免好奇。
哮天犬則是遠遠的跟著,并不接近。
它雖是妖怪,混跡人間的時間不算多。但畢竟是在野獸堆里成長的獸類,深知禽鳥走獸等同類在求偶時的忌諱。
“主人若是在求偶,那么方圓之內必定不能有其他同類打擾。我也不能貿然接近,要為主人看守好這一片區域!”
哮天犬默默思考,盡忠職守地警惕四周。
陳浮生觀望片刻后,繼續向南而行。
他之前曾在此進行過方術儀式,毫無所獲。
那么只能遠離此地,另尋一個合適的地點。
姜泥款款隨行,哮天犬則是繼續忠心耿耿地吊在最后。
約莫半炷香時間。
陳浮生站定在一個荒僻的區域,注目遠望。
可見南邊隱隱有一片茂盛的老林,以及連綿的丘陵。再若向前,便是虹葭古道的盡頭,進入邊界南楚地帶。
“嘗試一下......”
陳浮生取出卦幡,立于身前。
然后凝神靜氣,開始進行方術儀式。
首先,邁步向東,慢走九步,口中默誦:
“福生天地無量天尊。”
再然后,面向北,慢走九步,默誦:
“福生天地功德帝尊。”
轉而面向西,慢走九步,默誦:
“福生天地普渡至尊。”
最后向南九步,默誦:
“福生天地大衍圣尊。”
四方逆轉九步,默誦完畢,退步回中,閉目合掌。
陳浮生靜默而立。
等待著下一刻的來臨!
須臾。
時間仿佛霎那停止。
所有能聽到的聲音,在這一刻全都銷聲匿跡。
驀然!
他緊閉的雙眼內,感應騰起無窮無盡的云蒸霧涌。
洶涌如潮水的黏稠感覺,已經將他渾身包裹。
陳浮生心中欣喜。
此次的方術儀式,居然成功!
他不敢有任何舉動,任由這種感覺漫延。
玄妙難言的經歷,轉瞬即過。
一切壓迫感突然消逝。
陳浮生覺得再也沒有任何束縛。
睜眼之后,眼前已是無窮無盡的云煙浩蕩,無遠弗屆。
白玉金橋依然在前,燦若星辰。
廣闊無垠的大地如棋盤!
數百個格子,方方正正,縱橫排列。
每個方格,可見山川、河岳、州城輪廓、市井萬象。
所有方格表面,仍是蒙著輕紗濃霧遮蔽。
陳浮生已經駕輕就熟,立即窺視橋頭方位。
可見虹葭古道的荒蕪邊境,以及隱約豎起的卦幡。
不遠的姜泥和哮天犬的位置,卻只有濃濃霧藹,如封似閉,并未顯現。
隨著陳浮生耗盡目力地巡梭遙望。
果然!
一個閃爍耀眼的光芒,在他的視線內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