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浮生從進門的霎那,便察覺到一些微妙感應。
并非險兆。
而是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這種熟悉感,并不是說眼前的枯槁老道士是熟人,而是老道士身上散發的氣質,與姜伯通非常相似。
陳浮生自幼被姜伯通撫養長大,日夜待在一起,耳濡目染,早就對姜伯通身上的氣息氣質極為熟悉。
此時此刻,在這個枯槁老道士的身上,陳浮生又感覺到那種熟悉,宛若先師姜伯通現身眼前。
“你是姜伯通的弟子么?”
枯槁老道士此言一出。
陳浮生肅然抱拳躬身,深施一禮,低語問道:
“前輩!請問前輩與先師是何關系?”
“先師?”
枯槁老道士被白眉遮蓋的眼中,露出凄然哀愁的神態,原本頹廢如朽的模樣更顯衰老,沙啞聲音說道:
“想不到十九年前一場相見,竟成永別......”
他說著,又認真打量陳浮生,緩緩點頭道:
“不錯,你這孩子很不錯!也不枉伯通師弟將你撫養成人,足以告慰師弟之靈......”
隨著話音,枯槁老道士手腕翻動。
一桿卦幡浮現而出!
此卦幡以赤銅為柄,中段以銀絲鑲嵌符箓咒紋。制工精湛,與姜伯通遺留的卦幡一模一樣,宛若同根相生。
陳浮生心中震動,立即大禮參拜,俯首道:
“弟子陳浮生,見過師伯!”
當年姜伯通未逝世之前,教導陳浮生占卜問卦之術時,曾經感慨的提過一句。說有一位同門師兄,二人親厚無比,最擅長占卜問卦。
但自此之后,姜伯通便再未提起任何同門。
枯槁老道士虛抬手掌,示意陳浮生起身,沙啞說道:
“我已是孤魂野鬼,茍延殘喘。你今日見我,切勿泄漏。世間也僅你一人,知我仍在......”
陳浮生恭敬行禮,再才緩緩起身,點頭受教。
“吾名鄔淳風,與你先師一同入門,拜在蓬萊福地玉虛靈山座下......前塵往事,過眼煙云,已是不堪回首矣......”
枯槁老道士鄔淳風流露追憶的神態,搖搖頭,嘆息一聲:
“當年,伯通師弟天賦絕佳,勝過我許多。他年僅十數歲,便毅然遠赴蓬萊求道,此心此志亦是勝過所有同門......”
“可惜,若非那一場變故,如今他已是玉虛靈山之主......可嘆,若不是為了救我這個無用人,他也不會沉淪寂寂,從此無聲無息......”
陳浮生從未聽姜伯通提起舊事,一直以來,只知道師父是個無名的游方道人,周游山河降妖滅鬼,如慈父般將陳浮生撫養長大。
此刻聽到鄔淳風如此說,陳浮生心潮起伏,難以自己。
鄔淳風回憶前塵,沉默了許久,又再說道:
“那一年,我和伯通師弟受命,前往南楚探索一個秘墟。當時的他,是五境靈官......我雖為師兄,但一切行事卻以他為主......”
“后來,秘墟之行出現災變。他為了救我,不惜自焚心廬靈窯......最終,我逃出生天,而他卻陷落在秘墟內,生死不知......”
鄔淳風說得極為痛苦,白眉須發凌亂搖動。
“......我回山求救,卻被告知伯通師弟已經斃命......當時的我無能無力,也難以質疑這個消息......”
“多年以后,我僥幸得了一些奇遇,功成六境神將......忽有一日,又遇見了伯通師弟......”
陳浮生沉默而仔細的聆聽,當聽到這里,隱隱明白。
當年姜伯通并未身死,而是攜帶神兵逃出,但修為倒退為三境,又被追殺。直至撿到襁褓中的陳浮生,再才隱姓埋名游走天涯歷練。
鄔淳風說到這里,嘆息道:
“我驚喜他還活著,勸他重返蓬萊玉虛......但他拒絕,攜著當時只是幼嬰的你,飄然而去,從此再未相見......”
陳浮生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此時不禁問道:
“師伯,我先師從不提同門舊事,只說已經被逐出蓬萊。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我曾遇見一個叫李元璧的道門弟子,去往寶騎鎮故宅,拜祭過我先師的墳墓。”
鄔淳風的神色變得有些木然,看不出悲喜,只是搖頭道:
“伯通師弟既已放下,那我也不必多說。前塵之事,你若想探尋,便去蓬萊玉虛......若有那一日,你自然會明白。”
陳浮生暗暗將這個疑問壓在心里,終有一日,必當親赴蓬萊,查個水落石出。
鄔淳風指了指身邊:“來,坐下,前事不提。今日你我有緣相見,為的是解決晁馗身上的隱患。”
陳浮生行禮,坐到鄔淳風旁邊,靜靜聆聽。
“我晉升神將之后,在占卜問卦術法上小有名聲。忽有一日,受師尊之命,與冥獄青溟關前任大將,以及南楚第一福地‘稷宮’的柳姓神將,三人攜手,秘密借道冥獄。”
“目的,是窺探寶騎鎮的貞朧山......”
鄔淳風帶著一絲苦笑道,“我自認占卜問卦冠絕同門,無論吉兇皆在掌控。從未想到,這一場窺探之行,居然會因此身亡......”
陳浮生從進門起便感覺一些異樣,此刻再才恍然,低語問道:“師伯是......”
“冥骸。”
鄔淳風滿是遺憾地搖搖頭,“當時兇險萬分,我三人全滅......后來,我被青溟關的長老尋到,施法轉化冥骸,成了孤魂野鬼......”
陳浮生無言以對,半晌后再才說道:
“晁馗的小師叔所知之事,全是聽師伯的講述?”
鄔淳風點點頭:
“既受青溟關之恩,令我茍延殘喘,只有盡微薄之力,還一些恩情。我雖亡故,但精修的占卜問卦之術,反而是大有長進,可嘆......”
“當年晁馗惹出禍事之后,也是我求得卦相,指點他的小師叔將之掩埋在黃泉偏路,等待有緣。”
陳浮生也終于明白前因后果,點頭道:
“還請師伯指教,如何解決晁馗的困境。”
鄔淳風并未馬上答復,而是凝視著陳浮生,半晌后說道:
“我雖占卜出你是晁馗的機緣之人,但卻不知你有何本領?并非是我看低你,而是此行危險重重,你若無護身之法,那便不能讓你赴險......否則,我有何顏面去見伯通師弟......”
陳浮生也明白這個意思,畢竟占卜問卦得的只是一個方向。究竟行不行得通,還須印證。
他想了想,低語道:
“師伯,我曾經承蒙一位兵家高人傳授,會三招劍術......”
“哦?道門子弟,使劍......恐怕,算不得護身絕藝......”鄔淳風遲疑地搖搖頭。
陳浮生繼續說道:“三劍,可擋五境靈官。”
“嗯??”
鄔淳風大為驚詫,“此行兇險,切不可有僥幸心,說大話......”
陳浮生恭敬道:“弟子試過,斬殺了兩個五境靈官。”
鄔淳風不禁啞然無聲。
半晌后,枯槁老道士似欣慰,又似自嘲地搖頭笑道:
“我也是糊涂,那個小師叔能引你而來,自然是明白你的實力......可喜,可嘆,伯通師弟足以含笑矣!”
他感慨之后,又問:
“兵家之術,畢竟并非你的正統。此行也須有占卜問卦相助,亦要符箓助力,你的道門技藝如何?”
陳浮生恭敬道:“弟子于占卜問卦小有心得,在黃泉偏路上,算出晁馗埋身處,所以再才救他而出。”
“弟子的符箓之術......”
陳浮生說到這里,頓了一頓,終于還是說道:
“弟子悟到一份初代符箓之傳,勉強可以運用......”
鄔淳風瞬間驚訝萬分,不禁脫口道:
“你說你會初代符箓??”
陳浮生羞澀地點點頭。
“這......”
鄔淳風一生之中,從未有像今天這么多感慨。愣了半晌之后,猶疑道:
“你運用初代符箓,打我一記,試試如何?”
陳浮生發怔,小心翼翼低語道:
“師伯,你如今是冥骸......受不受得了......”
鄔淳風笑罵道:“你這小子,我雖是冥骸,但也算有些神將根底,豈是你打得動的?”
陳浮生當即也不再猶豫,心廬內法力玄炁涌動。
剎那!
一團小太陽光輝,白亮耀眼,閃現于陳浮生掌中。
“太白元神!!”
鄔淳風大驚失色,趕緊制止陳浮生扔符的舉動,激動難抑地顫聲道:
“是不是太白元神??”
陳浮生收回法力玄炁,點頭道:“確是太白元神。”
鄔淳風啞然無聲半晌,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怒其不爭地大喝道:
“你這小子,初代符箓,不是你這樣用的啊!!”
“啊?”陳浮生頓時發懵。
鄔淳風已是罕見地喪失了沉穩,又是搖頭,又是咬牙切齒,滿頭滿臉凌亂白須亂晃:
“小子,初代符箓,乃是神通!”
“你知不知什么是神通?六境神將得之,僅是皮毛!只有七境小乘尊者,方可運用無儔!威力無邊!”
“你,你,你......手握寶山,而不識寶,氣煞吾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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