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雛巢。
前灘上,島礁上,氣氛變得僵持。
沉寂,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靜。
六七百位年青修行者們,高榜位的天驕們,皆是感到窒息。少數修為差的,已經是心口怦怦怦欲炸,喘不過氣來。
所有人都如同做夢一般,經歷了生平最不可思議之事。
名震天下的嫡圣義子,千呼萬喚而來,可奪神嗣寰榜之榜首頭名的絕世天才圣子,居然被殺了!
而且死得非常慘,死無全尸
就在所有人還未回過神來,還在瞠目結舌之際,居然又有超越神將的大人物,破空而來,掀起驚濤駭浪!
此時此刻。
萬眾矚目。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陳浮生的身上!
“殺神白起、殺鬼顏罔。這句話夠不夠?值不值得我保他?”
顏罔的話,響徹每個人心中,震蕩不已。
絕大多數并不了解此句話含義的修行者,只能是目眩神迷,覺得此生若能有此際遇,夫復何求!
但也有少數兵家的天驕,或是出身名門的高榜位,略微知道這句話的含義份量,盡皆心中震憾,復雜難言。
傳聞在二百多年前,北秦兵家有兩位絕世人物,橫空出世,驚艷當代!
一位,號稱“殺神”,焚京靈山之主——白起。
另一位,號稱“殺鬼”,北斗靈山之主——顏罔。
傳言中,此二人并不和睦,針鋒相對。
后來,殺神白起猶如曇花一現,不知所蹤,世間再無白起之名。而與此同時,顏罔也隨之銷聲匿跡,漸漸隱沒,同樣消失于世。
但是誰也想不到,此刻眼前,顏罔再現!
不僅是了解此段隱秘的天驕們,心中疑惑難解。即便是中州皇室的著名護法尊者,樊逵的心中,亦是疑惑難解。
“白起與顏罔,并不和睦。為何顏罔要保陳浮生?是何道理?”
樊逵沉默之后,打破沉寂的氣氛,開口說道:
“顏罔,你保得了他一時,保不了一世!他終究已經揚名顯身,在這大荒遺川嶼,不知有多少人,受到嫡圣詔令,皆要置他于死地!”
顏罔仍是露出譏諷的笑意:
“還是那句話,我在一天,誰也不能動他一根毫毛。不信的,盡管來試試。”
場面頓時又再陷入僵持。
樊逵的目光雖然森寒凜冽,但心中卻是難以抉擇。
要么出手誅殺陳浮生,在嫡圣手上換一些交情和好處。但是,卻要面對顏罔!
樊逵深知顏罔的根底,并無把握與之一戰。
但如若就此罷手?那么破空而來的赫赫威風,便要在眾人面前鬧個笑話。
堂堂尊者,豈能受辱?
眼看氣氛越來越僵,已是劍拔弩張,無窮的窒息壓迫在每個人心中,盡皆喘不過氣來。
忽然。
侍立樊逵背后的矮瘦子,躊躇片刻,咬咬牙,湊近囁嚅道:
“尊者大人這個陳浮生,他他疑似,與安太子被殺有關”
“什么??”
樊逵霎那驚詫,忿恨大作。
尊者一怒,豈是非同小可!
轟隆!!
前灘上,磅礴洶涌的氣勢殺機,喧囂炸開。
顏罔迸指一劃。
霎那一道撕碎虛無的裂縫顯現,宛若縱橫交錯,頃刻便將樊逵的氣勢殺機,斬得潰散,消彌于無形。
“顏罔!!”
樊逵怒不可遏,周身氣勢仍是不斷攀升,拔高,熊熊神威如同實質轟隆大發,沉喝道:
“嫡圣的恩怨,我勉強可說暫且放下。但今日,你不把陳浮生交出來,我與你不死不休!!”
顏罔寸步不讓,同樣周身兇煞威懾凜冽大作,冷聲道:
“你敢動他試試?”
兩位小乘尊者,霎那猶如兩輪日月交輝的龐然光亮。無窮氣機與殺意,彌漫鋪展,攀升澎湃。
轟然呼嘯而開。
前灘上,島礁上,六七百位年青修行者們,又如何受得了?
當即驚恐慌亂一片,人人皆是震駭無力,難以抵擋。
樊逵身后的胖子已是嚇得臉青唇白,趕緊急聲低語:
“樊尊息怒!此子他,他僅是有疑并未,未有證據”
“什么??”
樊逵回頭怒視。
一胖一瘦兩位王道弄臣,頃刻如遭雷劈!
二人惶急俯首,齊聲道:“尊者大人息怒!此事此事屬下辦事不力確實還未有證據”
樊逵頓時臉色發青,殺他倆的心都有了。
僅憑一句揣測,差點引發尊者之戰,生死一線間。
“為何說有疑?查,出,什,么。”樊逵一字一音,宛若悶雷,撞在胖瘦二人的心中。
矮瘦子幾乎要吐血,苦撐著說道:“此事此事還須找到陳浮生殺死的對手方可溯源,溯源得到答案”
樊逵目光一凝。
王道弄臣,乃是中州皇室最神秘的“內衛”。每一個王道弄臣,皆是手段繁復詭異,乃是“人皇”親手栽培的人才。
世間十大派,唯有縱橫王派,方可兼修。甚至可以說,每個王道弄臣,可任意變幻修行法門,盡知十大派的妙義。
矮瘦子既然說可以“溯源”,那必定是有把握。
只不過,聽到“陳浮生殺死的對手”,這一句,樊逵心中又有些惱怒,沉聲道:
“你說,可曾找到他所殺之人?”
胖子和矮瘦子,皆是心中一顫,囁嚅道:
“此子手段兇殘所殺之人,全都,全都了無痕跡,查無所蹤”
“哈哈哈哈”
顏罔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前灘上,島礁上,絕大多數修行者們,聽到此言,亦是苦苦憋著笑意,不敢顯露出來。
宋重陽、李元璧、姜泥、瑤芝芝,皆是相顧默然。這幾位故交好友,自然是知道陳浮生的手段
樊逵連番丟了臉面,若不是忍了再忍,幾乎當場便要痛下殺手,將眼前兩個王道弄臣打成齏粉。
胖子感覺到森寒酷烈的殺意,立刻搶聲道:
“尊者大人息怒!屬下已經查到一絲端倪極大可能,佛門紅蓮,逃出陳浮生的殺局,不知逃往何處!”
矮瘦子趕緊接口道:“若能找到紅蓮,必定能得到答案!”
此話一出。
全場所有人中,頓時發出一聲又一聲的驚詫嘶嘶。
佛門紅蓮,居然也差點被陳浮生殺了??
所有人都看向陳浮生,看著這個青衣道袍的年輕人,此刻終于是知曉,此人是何等的兇殘
站在不遠端的許霞客和羊破虎,互看一眼,心有余悸。皆是口干舌燥,不知是哭還是笑
“樊逵!”
顏罔上前一步,甕聲說道:“你壞了規矩,私自破空而來,擾了大荒試煉的進展。如今又無證據,污蔑參與試煉的種子。”
“神都長老會上,我等著你給個交待!”
樊逵此刻是一心一意,要找出殺害安太子的兇手,哪還顧得上什么壞規矩。
他哼了一聲,頭也不回,說道:
“等我找到紅蓮,自然會跟你做個了斷!”
說完,袍袖一拂,卷起胖瘦二人,瞬間遁影而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此刻。
全場百里范圍的窒息氣氛,再才消彌。
所有人皆是緩緩吐出一口氣,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顏罔瞧著遠去無影的樊逵,目光中掠過一絲殺機。
旋即,他又不動聲色,轉身面對眾人,甕聲如雷的說道:
“大荒試煉,繼續!”
“所有人等,皆可入鯤鵬雛巢,找尋機緣。”
“出口便在巢內,依然是按規矩來。最先安然出去的,手上有靈刺舍的,依成績再排榜位。”
嘩
滿場眾人,盡皆轟然興奮,喜不自勝。
“去吧。”
顏罔一揮手。
轟轟隆隆
如狂潮、如千軍萬馬,六七百位年青修行者們,爭先恐后,魚貫而入,紛紛擾擾地涌進了鯤鵬雛巢高山內。
“小子,你留下。”顏罔瞪著陳浮生。
陳浮生點點頭,平靜地站著未動。
那邊的宋重陽、李元璧、姜泥、瑤芝芝等人,皆是望了陳浮生一眼,目光致意。
然后隨同人潮蜂涌,進入鯤鵬雛巢,盡皆消失不見。
片刻后。
整個場面便已經冷冷清清,安靜詳和。
只有大海潮涌起伏,風聲徐徐而來,仿佛從未發生過什么。
“知不知道,為何不讓你進?”
顏罔瞧了瞧陳浮生,甕聲說道。
陳浮生搖搖頭。
顏罔的臉上露出復雜神色,嘆了一口氣,哼道:
“神嗣寰榜上的高榜位天驕,你殺多少了?若再讓你進,不知有多少人要遭你的毒手。”
陳浮生笑了笑,心中再才知道,原來是這個緣由
“等他們都差不多了,再放你進去瞧瞧。”顏罔也帶著笑意,搖了搖頭。
“你已經無須跟他們爭榜了,除了前三名并未參與大荒試煉的種子,如今在此地的,誰又能爭得過你”
“榜可以不爭,靈刺舍我卻還沒有拿夠”陳浮生默默低語。
“你說什么?”顏罔瞪著陳浮生。
“沒什么,使者大人怎么說,我便怎么做,一切按規矩來。”陳浮生笑了笑,但隨即正色,隆重施禮。
“援護大恩,陳浮生今生不忘!”
顏罔瞧了瞧陳浮生,又瞧瞧他手中的鐵劍,不知想到什么,沉默片刻之后,問道:
“白起,如今還好吧”
陳浮生想了想,低語道:
“恩師,他脫離了龍骸的禁錮,已經返回北秦,了結一些事。”
“我就知道,終有一天,他還是會殺回去的百年無蹤,猶如孤魂野鬼,一朝脫禁而出,必然又是軒然風波”
顏罔喃喃自語。
陳浮生心中的疑惑,此刻終于可以問,當即恭敬道:
“顏罔使者,不知,與白起恩師,是什么關系?”
顏罔似笑非笑,淡然道:
“什么關系。見面就是撕架的關系!我打斷過他的手,他打斷過我的腿,就是這個關系。”
陳浮生一怔,瞧著顏罔,不知此話是真是假。
顏罔憶著往事,笑著搖頭道:
“世間皆知,我與他不和睦,也確實是真事。不過,我跟他撕架,是我們的事。誰若欺負他,我必然不會甘休!同樣,誰若對我不利,白起必然殺到天涯海角!”
說著,他又笑吟吟道:
“知不知,為何他的名號‘殺神’?為何我的名號卻是‘殺鬼’?”
“莫以為他神氣些,我喪氣些!”
顏罔呵呵的說道,“只因白起那家伙,眼高于頂,總覺得驕傲。殺的,都是強者。弱的,眼都不瞥一下。”
“而我卻不同,我若在意的,那便今生視為知己朋友。我若不在意的,惹我的,那便殺個人頭滾滾,犖素不忌,來者不拒。”
“我手下全是亡魂,全是鬼,因此得名。”
他這話說得雖平淡,但陳浮生聽在耳中,不禁為之感慨。
也就是說,顏罔遠比白起更狠,更愛殺戮。
但眼前這位相貌普通,兩眼瞇長,總是甕聲說話的兵家尊者,卻從未顯現過一絲殘忍。
若將顏罔和白起擺在一起,世人皆會認為,白起才是嗜殺兇殘的那位。殊不知,顏罔才是名副其實。
“人不可貌相”陳浮生心中默然無言。
顏罔望著天際,半晌后又道:
“從見你小子第一眼起,又見到你手中的劍,我已經約莫有些感應,覺得你或許與白起有關。”
“我與他同門同修,自小一起撕架長大。他的氣息,普天下無人比我更熟悉。”
“再后來,得知嫡圣誅滅之人,有可能會來到大荒試煉,我便開始留心。”
“果然,傳言中白起收的那個記名弟子,果然是你!”
他轉過頭來,瞧著陳浮生,淡然道:
“你捅的簍子很大,惹的禍不小。但還是那句話,在這大荒遺川嶼,我在一天,便保你一天。”
“誰也不能動你一根毫毛。”
陳浮生心中感動,隆重謝禮:“多謝顏罔師師叔?”
“師伯!”
顏罔笑道,“我比白起早入門,你須喊我一聲師伯。”
陳浮生微笑致意:“多謝顏罔師伯的大恩!”
“大不大恩,暫且不提。”顏罔擺擺手。
但他隨即迸指一劃。
頃刻,無數半截虛影的刀光,洶涌而現,將二人籠罩其中,宛若刀陣。
“安太子真是你殺的?”顏罔輕聲問道。
陳浮生點點頭,并不多說。
顏罔瞧著陳浮生,突然哈哈大笑:
“不愧是白起的徒弟,這事,他比你干得多!”
但笑完之后,顏罔的眼中,也略有復雜,搖頭道:
“白起是白起,你是你,為何偏偏在大荒試煉,殺了安太子到底是他倒霉,還是你出手快”
“我當時并不知他是安太子。”陳浮生平靜說道,“生死之間,我若猶豫,此刻死的是我。”
顏罔點頭道:
“確實是這個道理。你們這些各懷神器,手段超絕的天驕之輩,出手即是見生死。猶豫?哼,猶豫就是化灰!”
顏罔沉吟片刻,又道:
“此話暫且不提。此前那兩個王道弄臣所說,紅蓮在你手上逃了?”
“應該是逃了一縷殘魂。他有神器在手,我雖出手快,但還是被他逃了。”陳浮生憶著當初的情景,點點頭。
“好。”顏罔了解其中經過,又道,“你繼續安心在大荒試煉里磨礪。該得的好處,莫要手軟。”
“紅蓮之殘魂,樊逵他們找不找得到,目前也無定論。找到后,如何溯源,查到你身上,也無定論。”
顏罔抬頭看了看天空,甕聲說道:
“見步行步。你繼續你的試煉,只要你奇貨可居,自然會化險為夷。”
“這個道理,你會懂的。”
陳浮生微微點頭,顏罔所說的這個道理,和之前姜泥母親說的一樣。
唯有揚名,方可得勢!
安太子固然是皇室貴胄,身份重要。但如若陳浮生能與之比肩,做到同樣重要的地步。
那么,一個死了,一個活著,自然是有分別。
顏罔說完之后,也不再多說,回頭道:
“你在此休養一個時辰,再進鯤鵬雛巢。”
“鯤鵬雛巢內究竟有什么存在,其實我也并不知曉。只能說,各憑本事,各尋機緣。”
“按規矩,我不能在此多待。”
顏罔擺擺手,霎那已是遁影而去,消失于天外。
陳浮生遠望顏罔離去,半晌后,再才安靜自若地盤膝坐地,等待可以進入鯤鵬雛巢的時間。
片刻后。
河童的聲音,悠悠飄進耳中:
“聽他們如此說,那么此地稱作鯤鵬雛巢,確實是真的了。”
陳浮生微笑,在意念中傳音道:
“怎么?你之前還覺得,不是真的鯤鵬雛巢?”
河童嗤笑道:
“混沌靈瑞的純血種,豈是世間可見的?即便是你奪到手的龍骸靈窯,也是各種機緣巧合,歷經驚心動魄各種兇險,方可幸運獲取。”
“再說了,貞朧山只是遺骸地。而此處,卻號稱純血種的巢穴。寶貴與否,仍是有些分別!”
陳浮生微微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
若真是鯤鵬雛巢,也就是說,一只活的混沌靈瑞,曾經在這個巢穴里待過。真實存在,并非遺骸。
河童又笑著說道:
“若是真的鯤鵬雛巢,你進去后,能待多久便待多久。除非趕你走,否則盡量待著,多找找,多看看。”
“哦?此話怎講?”陳浮生立刻興致盎然。
河童的笑聲變得古怪,低語說道:
“混沌靈瑞‘鯤鵬’,天仙證果的存在。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特點?”
陳浮生自然是不懂,虛心請教。
河童繼續壓低聲音:
陳浮生一怔。
頓時便覺得,所謂靈瑞,高高在上,卻也和凡間世俗一樣,各有各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