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
儒家第一福地——稷宮。
一座靈秀峰巒,宛若接天插地,高不可攀。繚于云霧蒸涌,瑞彩菁華,氣象森然之中高懸文字“逍遙麗”。
逍遙麗乃是稷宮主峰之一,亦是嫡圣修行之地。
此時此刻。
主峰峰尖的靈光霧現之內,嫡圣蕭遙铘顯出真身,若有萬千文字玄妙環身,鐘靈毓秀之氣溢于顏表。
但他僅僅只是眺望東方,似乎目光里,可以見到東唐貞朧山的方向,可以見到一座洪荒氣息的巨峰,在日月交輝、皇血當空的輝煌籠罩里,崇高仰止。
蕭遙铘見到了陳浮生的“自創靈山”,但卻無動于衷,并沒有實現自己的承諾,前往滅絕擊殺。
此刻在他的眼中,蘊藏著可怖的怒火。但卻被他強大的實力壓制著,沒有泄露一絲一毫。仍是臉色冷靜,宛若一尊神圣不可侵的雕像。
阻止嫡圣蕭遙铘前往貞朧山的,是一個薄霧幽光時聚時散的文字。文字造型古樸,難以辯認。僅可見其中有一抹朦朧身影,仿佛一個讀書人。
“圣主,如若不殺此子,我道心有缺。”蕭遙铘抬眼盯著眼前的文字,語氣淡漠的說道。
能夠被蕭遙铘稱為“圣主”,只有稷宮圣王——聞仲!
薄霧幽光文字內的朦朧身影,正是南楚儒家第一福地稷宮之主“聞仲”!
任誰也想不到,閉關百年的圣王聞仲,居然出關,并且親自擋住嫡圣蕭遙铘。
即使是蕭遙铘自己,也是沒想到。
“你不能殺他。至少在近段時間,不能殺。”文字內的圣王聞仲,以一種虛無縹緲的語氣說道。
“圣主,我為什么不能殺他?你應該知道,我若道心有缺,便會延緩我成就天仙之路。”
蕭遙铘的語氣里,并無多少敬畏,直抒心意。
聞仲也并不在意蕭遙铘的態度,仍是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是嫡仙之體,將來成就洞天天仙,一路坦途。我養育你多年,豈有不知之理?”
“但是,你為何不想想,我既然出關,前來阻擋你,難道只是一時興起?”
蕭遙铘當即沉默,細細琢磨。
當今世上,各家福地的圣王圣主,皆是閉關不出。
稷宮聞仲同樣閉關了近百年,即使是蕭遙铘,見過聞仲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更別說這些年來,稷宮隱然已是以蕭遙铘為半個圣王,一切事務皆由蕭遙铘做主。
“還請圣主指點!”蕭遙铘若有所感,當即虛心請教。
薄霧幽光文字內的聞仲,越過蕭遙铘頭頂,同樣面向東方,遙遙眺望。沉默之后,再才緩緩說道:
“我再問問你,近三百多年來,可曾聽說過,有自創靈山的天才天驕?”
蕭遙铘凝重神色,搖頭道:“并無此事。”
聞仲仍是問道:“那么,近二百多年來,可曾聽說過,有哪位福地的圣王圣主,功成洞天,飛升宇外?”
蕭遙铘的臉色逾發凝重,搖頭道:“確實無人。”
聞仲發出笑聲,聽出不喜怒,繼續說道:
“想我人間界,歷歷代代有天才天驕輩出。諸福地圣王,哪一個不是天賦絕倫之領袖?可為何這些年來,無人自創靈山?無人成就洞天天仙?”
“難道是因吾等之輩,過于愚蠢?”
“非也非也之所以這些年來,無人做到,那是因為吾等之輩,在觀望一件事!在等待一件事!”
“此事重大,不容有失!所以我才會出關,阻你前往東唐,擊殺那個自創靈山的小子。”
蕭遙铘越聽越是驚心動魄,世間能讓所有圣王圣主都為之顧忌的事?可想而知是何等的大事!!
聞仲的聲音,變得沉重幾分,又再說道:
“我已經知道,這個陳浮生,得到五方底蘊,得到人皇賜血,從而可以自創靈山,達成這些年來無人可有的成就。”
“但是,陳浮生達成此事,便相當于一個陽謀!”
“陽謀?”蕭遙铘咀嚼這個意味。
“是的,陽謀!”聞仲笑了笑,“此時此刻,恐怕并不止你一人,想出手滅殺此子。但為何,卻無人動手?”
“因為這些沒有動手的人,知道這是陽謀。雖知后果,卻也只能看之聽之由之,繼續等待后果。”
蕭遙铘臉色深沉,覺得這件事超出他的想像,沉默看著文字內的聞仲,傾聽接下來的話。
“如若沒有我的阻擋,你此刻已經向東,并且擊殺了這個陳浮生,毀了他的自創靈山。”
聞仲指向東方,笑著說道:
“我相信你能做到,世間無人可擋。”
“但是,若你殺了此子,他那自創靈山便會同毀。而與此同時,靈山人皇賜血,便會發生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變故!”
“這個變故,會導致吾等觀望的事,也發生不可琢磨的變故,脫離吾等的掌控,走向未知的結果!”
“所以,此子不能殺,只能看著他自創靈山,穩固人皇賜血。如此,方可一切照舊,在吾等掌控之中。”
蕭遙铘并沒有聽明白,頓時問道:“如此說來,難道今生今世,我都殺不了他?”
“當然不是”聞仲笑道,“約莫數十日,陳浮生的靈山穩固,人皇賜血再無變故。那你隨時可以殺他,也不會有什么涉及影響。到那時,我也不會攔你。”
蕭遙铘聽了再才安心,但隨即皺眉道:
“圣主,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在瞞著我?如此重大之事,我居然一無所知?”
聞仲哈哈大笑:“吾等之輩隱藏的事,總有一天會讓你知道,當然不是今日。”
蕭遙铘暗暗不悅,淡然問道:“不是今天,那么何時何地,才能得知?”
聞仲回過頭來,看著蕭遙铘,笑道:
“等我洞天大成,飛升宇外之前,便是你得知的那一時刻。”
蕭遙铘聽了不禁一滯。
因為稷宮聞仲成名已久,將近五百年來,待在稷宮,未能成就洞天。
要想等到聞仲功成洞天,飛升宇外,真不知是何年何月。
聞仲瞧出蕭遙铘的情緒不滿,沉吟后,安撫道:
“可以稍微透露一些,讓你得知”
“不僅是我,其他各家福地的圣王圣主,皆在等待,并無一人成就洞天。”
“因為當前的時間,即使成就洞天天仙,也是殘缺的天仙,并非真正的天仙。”
“歷數向上數千年,那些前輩圣王圣主,飛升后,有大多數都可以說是殘缺天仙。即使他們已經飛升,號稱天仙,但因殘缺,或許已經殞落星河。”
蕭遙铘聽得心中劇震,因為他真不知有這等事。
“究竟如何才能不殘缺?保證圓滿?還請圣主教我!”蕭遙铘趕緊虛心求問。
聞仲悠悠然說道:
“三界之外,宇域星河,有三千大道!若能占據其中一條大道,方可稱大道圓滿,方可稱大乘真仙!”
“但據我所知,當前時間,乃至前代數千年時間,宇外星河的三千大道,皆被占據。”
“因此,這段時間飛升的洞天天仙,皆有殘缺。所以可稱天仙,而不能稱大乘真仙。道有不同,法有高低,不可同并而言!”
蕭遙铘更是內心極至震憾,因為他知道三千大道,卻萬萬沒想到,還有“大道被占,便不圓滿”的說法。
“洞天天仙大乘真仙道有不同,法有高低”蕭遙铘失魂落魄的喃喃此中意義。
聞仲也是說道:“我們熟知的洞天先祖,絕大多數便是‘大乘真仙’。祂們占據了三千大道其中一條,已經圓滿。”
“所以,吾等之輩,要等待的,就是等這三千大道,再次出現空缺。那便可以一蹴而就,成就圓滿大乘真仙!”
蕭遙铘終于得到答案,誠摯對著聞仲俯首感激。
但他仍是又有些疑惑,繼續問道:
“所以圣主等前輩高人,能夠預測到三千大道出現空缺?”
“此前所說不能殺陳浮生,以免引起變故。這個變故,就是影響圣主等前輩的預測?”
聞仲點頭道:
“也可以這么說。”
“如若殺了陳浮生,毀滅他的自創靈山。那么人皇賜血就會引起變故,這個變故產生的遮幕,會影響吾等窺探三千大道的空缺。”
“吾等苦侯數百年,等的便是圓滿洞天,豈能因此事而一著棋錯?”
蕭遙铘為之沉默,雖說在以后,仍是可以滅殺陳浮生,以消道心之恨。但此刻想來,眼睜睜看著陳浮生活著,自己承諾失言,仍是有些惱怒受辱。
但他畢竟是嫡圣,鎮定心緒后,又想到一個關鍵,當即問道:“圣主,你說人皇賜血會引起一個變故。那豈不是說,中州皇室的人,在阻止圣主等前輩窺探大道?”
聞仲的情緒里,也呈現出不悅的態度,哼道:
“阻止又如何?這人間界,并非中州說了算!吾等同輩,早有聯手之策,再不須多久的等待,便可得償所愿。”
蕭遙铘聽出其中意味,頓時笑道:
“想不到圣主等前輩,對當今人皇有如此怨恨。”
聞仲突然有些感慨,緩緩道:
“也談不上多么怨恨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眼前這三界,比你所想的更要復雜、詭譎!吾等之輩,若不為自己打算,那便要陪著中州皇室自取其辱,取死而已”
“吾等求仙問道,求的永生永世逍遙無束。若在問道中途,便自我崩塌。那還求什么仙?問什么道?”
聞仲說到這里,深深看了一眼蕭遙铘:
“你還嫩。還須歷練,多看多想,看清這三界,看清這人間。”
“你以為冥界那幫巫裔,甘心待在地底?守著冥關和地府?你以為昊界那幫靈瑞神獸,甘心在天上混日子?”
“人間過于美妙,是混沌上古以來,最好的地方,萬世不墜繁衍之地!當年巫族占據此地,靈瑞占據此地,最后卻偏偏落在人族手里”
“所以終有一天,這三界不會是三界”
聞仲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沉默,最后搖頭道:
“人間留不住”
浮生靈山。
洞府內的雍晝,終于見到了那一縷殘念。
他當即毫不猶豫,取出“殤卦道幡”插在身旁,并指掐訣,開始以獨門手段,進行占卜問卦。
河童也悄然浮現出來,似乎在封幡妹子的幫助下,它篤定雍晝察覺不到,所以安然地待在封幡上觀看,
陳浮生在旁守護,靜靜等待結果。
雍晝的手法,其實與河童大相仿佛。
皆是以河洛星辰為指引,以“殘念”為目標。
但與河童不同的是,雍晝的黑白雙瞳,有著異乎尋常的奇效。似乎導引而來的河洛星圖,遠比河童的更要壯觀、氣象萬千。
或許如此問卦得到的卦相,更真實也更清楚。
河童顯然也是覺得不服氣,但忍了又忍,終究沒有跳出來踢場子。
雍晝占卜問卦的過程很嫻熟,一氣呵成。在道珍封幡和黑白雙瞳的助力下,那一縷“殘念”上,很快便有星光卦相駁落,形成四個玄妙難測的璀璨漩渦。
卦相漩渦出現,立即便要徐徐展開。
整個洞府內,瞬息降臨毛骨悚然的恐怖兇機!宛若有滅絕神仙乃至圣王的“森然凝視”,落在雍晝和陳浮生身上。
當此千鈞一發之際!
河童立即出手,以“止星封鏡”之法,開始封印駁落的四個卦相預兆。
或許是因為有“殤卦道幡”的暗中維護,甚至不用陳浮生出手相助,河童便快速完成了封印。
但它畢竟也是在行險,看著很瀟灑,但自身損耗極大。立刻極度虛弱地遁入陳浮生耳內,陷入沉眠。
陳浮生也顧不得心疼“賣弄本事”的河童,立即接過“止星封鏡”,當著雍晝的面,開始方術儀式。
雍晝這一次出手也是損耗極大,無論精氣神皆處于低迷,只得閉目調息,等待陳浮生的結果。
須臾。
時間仿佛霎那停止。
陳浮生已經上升到天地橋,睜開眼睛。
深吸一口氣,陳浮生揭曉蒙塵的鏡面,開始觀看第一份卦相預兆。
在這第一幕畫面里,呈現而出的是中州皇城外的景象。落霞余暉之下,一個孤寂的身影,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