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跳下戰馬,帶著人不斷往自己走來的石云廷。
下意識地往后挪動著身體,奈何渾身酸軟,竟是掙扎不起來。
石云廷剛想說點什么,然后就被空氣中忽然彌漫的淡淡惡臭味給堵回去了,最讓他感覺鬧心的是,在剛才的那個瞬間,他竟然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凸(艸皿艸)!
“我呸——”
石云廷吐了口唾沫,一臉惡心地揮了揮手。
“帶走——”
說完,頭也不回地上馬離去。
本來,他還想叮囑一句,別讓這狗東西自殺的,可看到剛才王綱那副讓人惡心的德性,他就覺得完全沒必要了。
“世代冠纓,天下望族啊——”
遠遠的聲音飄來,讓剛剛從地上掙扎起來,正為自己剛才的懦弱和表現羞憤不已,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的王綱,恨不得一頭撞死在地上。
但鼓了好幾次勇氣,終究還是沒敢。
我王家百年望族,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五姓七望同氣連枝,自己只不過是偷偷賣給吐蕃一點精鋼而已,狗皇帝即便是想害自己,也總得考慮一下朝野的反應吧,事情或許會另有轉機也不一定呢——
“慢著,本官要先更換一下衣物——”
王綱強忍著心中的羞憤,看著要上來鎖拿自己的幾位官兵。
幾位官兵本來想拒絕的,但奈何自己也有點受不了王綱身上的騷臭味,只得求助地看向不遠處的領兵校尉,校尉看向剛剛走出不遠的石云廷,石云廷連頭都沒有回,淡淡地扔下一句話。
“隨他——”
雖然討厭這廝骨子里的那位世家子弟的優越感,也惡心這廝的軟骨頭,但此時此刻,他懶得也不屑與這等孬種為難。
王綱這種人已經不足為慮,真正需要馬上處理的是褚元恒的那些跟著作亂的心腹部下。
這部分大多都是軍中精銳,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帶來一場大禍。
快馬加鞭,趕到城頭。
因為早有安排,所以自己的心腹校尉非常克制,此時并未與城頭之上的駐軍發生大規模沖突,不過形勢也非常的緊張,此時此刻,兩隊人馬正劍拔弩張,局勢已經是一觸即發。
石云廷推開擋在身前的護衛,排眾而出。
兩邊的火把,照著他清矍的面容,顯得更加莊嚴肅穆。
“本官河州刺史石云廷——”
此言一出,對面的人馬頓時一陣騷亂,就連帶頭的幾位校尉,也不由目光閃動,露出幾分慌亂的神色。
石云廷竟然出現了!
此時此刻,他不應該是正躺在刺史府的床榻上等死嗎?
情況突變,褚元恒的幾位心腹校尉,頓時面色變幻,心頭踟躕。
石云廷自然知道機不可失,怎么會給他們這些斟酌的時間。
“褚元恒通敵賣國,自知罪不可赦,已經伏誅,念在爾等不知內情,只是被賊人利用,所以,本官不欲多做牽連——”
說到這里,石云廷須發抖動,一聲厲喝。
“爾等還不速速放下兵器,莫非還想負隅頑抗,對抗朝廷不成!”
此言一出,不官兵已經神色動搖,隱隱有了放下兵器的架勢。
褚元恒的幾位心腹手下此時也已經反應過來。
普通的士兵不知道情況,放棄抵抗,或許朝廷還可以網開一面,但是幾個人恐怕罪責難逃。感覺到身后士卒動心已經動搖,頓時把心一橫。
“休聽他胡說八道,此人定然是與外敵勾結,想要陷害我們家褚將軍——兄弟們,不要上當,與我一起上前,誅殺此僚——”
說著,晃動手中兵器,就像帶隊沖殺。
“爾等莫非真的想要造反不成!”
石云廷一聲大喝。
“就算是爾等不念及自己,難道就不顧念家中父母妻兒嗎?”
這一句徹底擊潰了褚元恒這些手下心中最后的防線。
當啷——
兵器墜地的聲音響起。
而且,這聲音就像能傳染似的,很快傳開。
褚元恒的幾位心腹校尉臉色瞬間一片慘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長嘆一聲,扔下手中的長刀。大局已去,放棄抵抗,或許最終還是難免一死,但希望不會禍及妻兒。
眼看大局已定,石云廷心中不由偷偷松了一口氣。
“爾等先回大營,等待朝廷發落,本官一定會上書陛下,為爾等求情,言明爾等都是受賊人蒙蔽,才會犯下這等大錯——”
最多的危機解除,褚元恒的這支心腹部下被解除了武裝,看押著下去了。
石云廷不由偷偷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
剛才真是太危險了,真要是發生一場大規模內訌,或是激起軍變,那才是一場災難,說實話,雖然剛才很剛,此時此刻,他也不由微微有些后怕。
剛才,萬一混亂中,萬一有一個兩個愣頭青,抽冷子給自己一箭,那才真是小母牛翻白眼——完了犢子。
處理完城頭這些,又連夜趕到軍營。
褚元恒在河州多年,心腹手下,自然不會只有城頭這么幾個,軍中肯定還有其他黨羽,如果放任不管,明日說不定就會鬧出什么時段。
所以,連夜趕到軍,把褚元恒的幾個心腹手下直接控制起來,所有部屬全部打亂,又當場提拔了一部分忠于自己的心腹校尉,在此安撫鎮守,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忙完這些,天色已經大亮。
石云廷坐在馬上,不由捶了捶老腰。
不服老真不行了,只折騰了一夜,這身子骨就跟想散架似的。
回到刺史府,人還沒坐下,被派出去堵截王家商隊的河州兵馬使副使宋禁就大踏步的走了進來。這就是當初齊國公暗中來信,告知的可信之人,也是他掌控的那支部隊的關鍵人物。
“石刺史——”
石云廷一見宋禁進來,原本就疲倦的臉色,頓時更加萎靡起來。扶著桌子,掙扎著就要起身。
宋禁趕緊上前,親手扶住石云廷。
“石刺史不必客套,您有傷在身,還需要好生休養……”
石云廷這才苦笑著重新坐了回去。
“沒想到這傷勢如此難纏,原以為休養了這么多天,已經沒有什么大礙了,沒想到昨天晚上只跟著跑了一夜,就又變成了這個樣子……”
宋禁臉上頓時露出肅然之色。
老刺史有傷在身,還如此奔波實在是讓人感佩!
“石刺史辛苦了——”
“老夫就是跟著走個過場,真正辛苦的還是你們這些將士,老夫上書的時候,定然會給各位好好的請功——對了,外面的情況怎么樣了……”
石云廷揚起的手臂忽然收回,捂住自己的傷口,口中發出一聲輕輕的悶哼。
“石刺史——”
宋禁臉上現出幾分關切的神色。
“無妨,你且說——”
宋禁這才拱手道。
“末將慚愧,對方來人,十分滑溜,而且帶著不少護衛,末將無能,沒能把他留下——不過,上萬斤百煉精鋼一斤未少,已經全部帶了回來!”
石云廷一臉虛弱地點了點頭。
“宋將軍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那些百煉精鋼一定要保存好,茲事體大,千萬不能出了什么簍子……”
“刺史只管放心,末將知道分寸——”
宋禁面色嚴肅點沉聲應道。
“有宋將軍在,那老夫就放心了——”
說完,身形忍不住晃了晃,旁邊的貼身小廝趕緊上前扶住他的身形。
石云廷明顯舊傷發作,宋禁自然也不好再多做逗留,一肚子的疑問也只好先悶在心中。不過,回去之后,還是把上萬斤百煉精鋼都一一封存進刺史府的府庫里,這才帶著部卒回去修正,雖然沒有發生大規模戰斗,但追殺了大半夜,也夠辛苦的。
士卒們一個個用過早飯,倒頭就睡,不過宋禁卻不敢就這么睡下,回到自己的營帳之中,強打精神,又認認真真地寫了一份密保,把自己這幾日的見聞一字不差地寫好,用火漆封號,鄭重其事地交付給心腹手下。
“務必,親手交付給齊國公——”
手下當即領命,一路上換人不換馬直奔長安。
就在宋禁的密保送出不久,一封關于河州榷場督查使王綱,伙同河州兵馬使褚元恒,勾結外族,企圖走私上萬斤百煉精鋼的奏折,也從刺史府里出發,一路八百里加急,往長安送去。
河州也因之陷入了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
兵馬使褚元恒畏罪自殺,榷場督查使王綱下獄,整個的河州的軍政和經濟大權,一下子就全部落入河州刺史石云廷的手中,這在大唐歷史上還從未有過。
然而,本該風光無限的石云廷卻病倒了。
舊傷發作,病情危急。
整個刺史府整日都彌漫著濃郁的藥湯味道,刺史府上下都陷入了惶然不安之中,就連外面的藥鋪都已經知道了,自家刺史大人,為了捉拿勾結外族,吃里扒外的狗賊王綱,不顧重傷之軀,親自出兵,平息禍患,從而導致舊傷發作,病情危急的消息。
不少人又是感動,又是擔心,提起石云廷來,感佩之余,總要忍不住破口大罵幾句狗漢奸王綱和褚元恒。
一時間,幾乎成了河州上下的一種風尚。
刺史府。
石云廷一邊悠閑自得地喝著茶,一邊和一位身材干練的中年男子對弈。
中年男子是他的族弟,名為石青,跟在他身邊已經多年,雖然沒有擔任任何實際職務,但實際上卻充當了他心腹幕僚的任務。
“如今河州上下,人心浮動,正是大哥出面鎮撫,安定人心之時,大哥為何要躲在家里裝病?萬一出了點什么簍子……”
石云廷不急不緩地摁下一字,這才抬起眼來,沒好氣地道。
“誰說我裝病?我這是真病!”
石青:……
有你這么裝病的嗎?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你還和心愛的婢女鬼混了大半個晚上,這么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怕閃了老腰!
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大哥不想說,也便識趣地岔開話題。
跟在大哥身邊多年了,他相信大哥,這么做,定然有這么做的道理,自己既然不懂,那就按照吩咐做就是。
見狀,石云廷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
這位族弟跟在自己身邊這么多年,最滿意的就是這一點,本分,知分進退。
“陛下,河州密報——”
御書房。
長孫無忌掏出一份密報,神色振奮地雙手遞了過去。
李世民見狀,不由眉頭一挑,伸手接了過去。
面沉如水地看完,收起密報,沉吟了片刻,才徐徐開口道。
“上萬斤的百煉精鋼吶,這若是換了往年,朝廷忙乎一整年,恐怕也不一定能生產出這么多——他們王家還真是好的膽子……”
李世民說完,揚了揚手中的密報。
“以輔機兄之見,這個王家,朕該如何處理?”
長孫無忌沉默了半天,這才沉聲道。
“交大理寺,依法嚴懲——”
李世民轉過頭來,看著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目光坦然。
李世民微微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卻忽然轉了個身,岔開了話題。
“河州那邊的局勢倒是有些棘手——這個石云廷……”
李世民不由皺眉。
這個緊張的時刻,石云廷竟然舊傷復發了!
如果不是這份密報,他都不敢相信,這世上竟然有如此湊巧的事。
“河州那邊,石云廷的折子送過來了嗎?”
這份密報,雖然大體的匯報了一下河州發生的事,但宋禁畢竟只是兵馬使副使,很多事情他根本接觸不到,就算是圍堵王家商隊,那也是聽命從事。
很多事情,都語焉不詳,要想了解事情的原委,還得看石云廷自己的折子。
正在李世民想要安排人去前面看看有沒有河州的折子送過來時。
杜如晦和房玄齡已經帶著一份折子腳步匆匆地走了過來。
“陛下,河州急報——河州榷場督察使王綱,兵馬使褚元恒,私開關口,縱容王家走私百煉精鋼。幸而被刺史石云廷及時發覺。如今精鐵已經追回,褚元恒畏罪自殺,王綱也被擒拿下獄,但因為連夜奔波,刺史石云廷也舊傷復發,病情危急,如今整個河州無人掌控大局,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說著,杜如晦伸出雙手,把石云廷的折子親手遞了過去。
看著石云廷的詳細匯報,李世民心中默默地點了點頭。
跟密報基本一致,只是更加詳盡。
只是在折子最后,石云廷再三請求朝廷早日派人接掌河州兵馬,說自己身手重傷,即便是河州政務,處理起來,都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李世民這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這個石云廷不錯,倒還是一個忠實可靠的!
想了想,他轉過身來,看向眼前的三位心腹大臣。
“石愛卿在河州也不少年了吧?”
“回陛下,武德三年去的,至今已經有九個年頭了——”
長孫無忌是吏部尚書,對這些十分清楚。
李世民點了點頭。
“也好,這幾年他在河州也辛苦了,如今又舊傷復發,身體不好,再留在河州恐怕是不合適了,我看就先把他調回來修養幾天吧——”
想了想,又補充道。
“魏王一走,長安府尹的位置是不是空下來了?石云廷這幾年勞苦功高,又頗有能力,依我看,等他回來,就交給他好了——”
“陛下英明——”
聞弦歌而知雅意。
杜如晦,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是跟了李世民多年的人,自然知道李世民的心意,當即沉聲應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