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陛下也經常這么干!
那沒什么事了。
幾個人非常默契地沒有出聲,暗自豎起了耳朵,想聽聽王子安又有什么高論。
王子安端起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發現幾個人一點眼力勁兒也沒有,竟然一個捧哏的!
只得放下茶杯,輕咳一聲,站起身來,
背負雙手,踱到窗前,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淡淡地背——咳,淡淡地說道。
“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終茍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感謝語文老師那巴掌般厚重的關愛!
這幾句考的次數太多,時隔多年,依然背得有模有樣。
“嚴刑峻法,震懾百姓,真的能擋得住作奸犯科之輩嗎?自古以來,不要說作奸犯科之輩,就算是扯旗造反的人還少嗎?律法管用了嗎?震懾住了嗎?”
說到這里,王子安不急不緩地轉過身來。
“我敢斷言,就算是嚴刑峻法,砍人腦袋,最多也只能讓人道路以目,
想通過殺一儆百,斷絕這些行為的念頭,
都是幼稚可笑的——所以,律法的懲戒固然重要,但比懲戒更加重要的是引導,是導人向善啊——”
此時此刻,看著已經被震驚地一臉呆滯的幾位大佬,王子安心中暗爽不已。魏征這老家伙,雖然喜歡伴著一張死人臉,但還是有幾把刷子的,要知道這《諫太宗十思疏》,當年可是被李世民盛贊不已,甚至雕刻成屏風,擺在自己書房里的存在。
今天拿出一點來,牛刀小試,果然效果非凡。
尤其是魏征,激動地兩眼放光,在那里一個勁的拍自己大腿。
“好,好,好,說得好!”
說到這里,
似乎覺得不足以表達自己心中的激動之情,
站起身來,沖著王子安深施一禮,這才抬起頭來,一臉敬佩地道。
“這些念頭,最近一直在老夫心里盤桓,只是老夫資質愚鈍,才學不足,一直沒能想明白,今天聽你這一番話,真是如醍醐灌頂,讓我茅塞頓開——”
啊,這——
你這么講,我都快不好意思了啊。
在心里,微微紅了一下臉,輕咳一聲。
“老魏啊,這個,過了,過了,我也就是這么隨口一背——咳咳,這么隨口一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別這么大驚小怪的——”
“子安,你真是過謙了啊,今日你之所言,真可謂振聾發聵,令人警醒……”
孔穎達也忍不住在一盤贊道。
“子安之才,就算是做個宰相,也綽綽有余啊……”
于志寧和張若素也連連點頭,隨聲附和。
王子安心中不由小爽。
雖然咱不想當宰相,但聽起來心里還是很舒服,畢竟咱前世當的最大官,也就是小學課代表了。
伸手拍了拍魏征的肩膀。
“老魏啊,既然你說自己心有所感,那就不要辜負了這份靈感,回去之后,好好的醞釀醞釀,把心里的寫法寫出來,說不準以后就是一篇光耀千古的名篇——嘖,被當成課文背誦也不一定哦……”
魏征不由聽得精神一振。
然而,還不等他興奮完,王子安就樂呵呵地道。
“你也別高興的太早,你真要是寫出來,還得讓人背——指不定會挨多少罵呢……”
魏征頓時黑臉。
孔穎達也忍不住笑道。
“子安,你可真是會開玩笑,背誦前賢的傳世名篇,傳承學識,提升自己的學問,不感恩就算了,豈有辱罵前賢的道理……”
于志寧和張若素也只當王子安是在開魏征的玩笑,在一旁笑著附和了幾句。
王子安笑而不語。
果然,夏蟲不可語冰。
在這個人人崇尚知識,人人渴望知識,讀書寫字還是一件奢侈品的時代,人們永遠無法理解,在后世那個人人可以讀書,人人可以求學的時代,有多少人,對這些學問不屑一顧,甚至一點煩。
老師和家長,哭著求著,差點都一個頭磕地上,有些人都懶得用功讀書。
無數知識壓頭皮的情況下,誰還愿意在這些艱難晦澀的文章浪費時間?
這個世上,別管是什么,再好的東西,一旦泛濫了,也就沒了神圣感了。
老師多了,就成了一種職業;知識多了,就成了一種負擔;機會多了,就沒人珍惜了。送到嘴邊的山珍海味,永遠沒有自己得不到的窩窩頭香甜。
想到這里,他不由微微搖了搖頭,把這份心思放下,環顧著眾人,認真地道。
“我們制定法令條文,目的不應該是懲戒,也不應該吧懲戒視為最終的目的,而是應該用它來引導觀念,教化百姓,維護基本的社會秩序……”
此言一出,李承乾臉上不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孔穎達、張若素、于志寧和魏征等人,則忍不住拍案叫絕。
“說得好,這才是我儒道圣人之真諦啊——”
瞧著這四位激動的那小樣,王子安不由嘴角微微勾起。
果然,后世的理念還是給力。
可惜,我這系統不給力,否則現在不知道會有多少震驚值開始飄飛呢。
庭院之外,李世民和長孫皇后站在一顆蔥蘢翠綠的綠植之下,攜手而立,不過心神卻并不在眼前的美景之上,而是靜靜地聽著王子安和魏征等人的爭論。
多年的君臣,他怎么會看不出魏征的用意?
很明顯有什么話,不方便當著自己的面,尤其是不方便當著自家皇后的面說。
而除了李祐那狗東西的處理,還有什么不能當著自己二人的面說的?
“雖董之以嚴刑,振之以威怒,終茍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
長孫皇后扭頭看著李世民,笑靨如花。
“二郎還真是找了位好女婿呢——”
李世民也忍不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
搶在程咬金這個老匹夫下手之前,把這個女婿搶過來,可謂是自己的得意之作,至今自己還記得程咬金那惱羞成怒耍無賴的德性。
“那是——”
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家的豫章公主。
婚禮被李祐那狗東西給破壞了!
如果不是自己急中生智,用長樂頂了上去,現在長安候府的當家主母就是穎兒那丫頭了。雖然也是自己冊封的公主,但這個公主跟自己生的公主能一樣嗎?
“逆子——”
氣哼哼地低聲罵了一句。
長孫皇后知道他的心思,輕輕地握了握他的手。
“畢竟,他還是我們的女婿不是嘛?”
李世民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不過心中卻在猶豫著,要不要真的遂了王子安那狗東西的心意,把豫章以長孫府上閨女的名義嫁給他。
不過,不等他多想,房間里的對話,就把他的注意力給吸引了過去。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是要給燕王一次機會?”
房間里,傳來李承乾的聲音。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們兩個也很想知道,這個特立獨行,超然物外的女婿
房間里,傳來王子安淡然疏朗的聲音。
“問題的關鍵,不在于燕王,而是看你們想引導什么?殺燕王,不過除以逆臣,天下差燕王這個逆賊嗎?既是殺了,也不能以儆效尤。如果一個王朝,從內部腐朽了,別說殺一兩個逆賊,你就算是殺千個萬個,也還有后來者,前隋殷鑒不遠,你們都是過來人,難道還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李世民臉上不由露出深思的神色。
“若是一個王朝自身強大,誰又能造反?就算是有一個兩個像燕王這般不開眼的,又能如何,還不是彈指可滅?若是一個王朝,能被一兩個反賊就輕易的推翻了,那就是它早就應該被推翻了,就算是被人推翻,也沒什么好可惜的了——”
這話說得輕快豪邁,甚至有點大逆不道的意思。
但聽在李世民的耳中,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慷慨的英雄膽氣。
說得真好!
只要我大唐王朝,千秋外代,盛世永昌,又何必擔憂一個兩個不成器的毛賊?
“所以,燕王殺與不殺,其實遠沒你們想象的那么重要——”
說到這里,房間里,王子安的聲音微微一頓。
“更何況,燕王不是尋常的反賊,他是陛下的親子,你們若是逼著陛下斬殺燕王,那就等于逼著陛下斬殺親子——逼父殺子,這是何等殘忍的人間恨事?你們又想給世人引導什么樣的價值觀念?”
王子安的聲音不大,但字正腔圓,直逼人心。
房間里幾個人,默然不語。
庭院外,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不由濕潤了眼睛。
兩只手緊緊地握到了一起。
“可,可若是不殺,何以面對天下洶洶物議?”
于志寧的聲音有些遲疑。
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就像屋里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可以決斷他們兒子的生死。
“有什么可面對的,這還不容易?”
房間里傳來王子安微微詫異的聲音。
“若是陛下以皇帝的身份處理,自然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振朝綱,可他不僅僅是個皇帝啊,他還是一個可憐的父親——他以父親的身份,原諒一個不成器的兒子的錯誤,難道有什么可以非議的嗎?普天之下,你見過幾個父親,對自己的兒子喊打喊殺,非要置之死地?這種惡劣的風氣,不能自陛下開始啊——”
此言一出,房間的幾個人只覺得豁然開朗。
庭院外,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也不由徹底地松了一口氣。
兒子造反,該殺,但若是能留他一條狗命,誰又想親自斬殺自己的兒子?
更何況李世民,自己已經弒兄殺弟,更加不想自己手上再染上自己兒子的鮮血。王子安這番話,真的讓他心中感激莫名。
這是對自己最大的成全!
知我者,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