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崖郡盛產鐵礦,財政不俗,民風淳樸,民智尚可,百姓崇文尚武,便是高門大戶也鮮有奢靡之風透出。
或因盛產鐵礦的緣由,此地鮮有士子賣弄學問高談闊論。
晨崖書店藏書不算豐厚,精要學問義理少之又少,然對于一個本就學問不深的人而言,這里倒也是一個淘書的好地方。
其中以人文地理志和本地文人撰寫的文章為主,偶有精要冷門書籍。
書店不大不小,二十余張書柜,每一張書柜都無閑置之地,某類書籍更是沾染了一層不算薄的灰塵,透出悠悠書香味。
書店掌柜是一位五十余歲的男人,一襲灰色長袍,長發盤起,若無客人來,便就在柜臺里默默研讀書籍,不言書讀百遍其義自見,作為一家書店的掌柜,肚子里若無多少墨水,來了客人也不知如何與人家言說。
稍有不慎,就會掉了檔次,所謂干一行愛一行。
看書多,未必會增長高深的學問義理,但總比不看書強得多。
他并不知此刻看書的那位樸實青年是何許身份,只是將其當做一位家世不好又想染指學問的尋常子弟。
距離晨崖書店不遠處有一茶樓,名曰鐵花樓,門庭矗立兩座鐵樹雕塑,茶香從樓中漂浮而出,此時正值上午,客人且不算多。
樓中空位不少,來此喝茶者多數也都是些不愿在家中聽娘們嘮叨的富貴閑人,其背景既有幫派元老,亦有商賈之流,學問不算深,強于尋常百姓。
三樓西面,打開窗戶后便可望見晨崖書店正面。
兩男兩女正在品嘗這里品質最高的鐵花茶,茶香漂浮屋內,或因鐵花之名,屋子里的茶香有些許沉重意味。
男人是兩位中年男人,身著錦衣,儀態不俗。
女人則是一位中年女人,還有一位并未上桌的年輕女子,輕紗遮面,僅露出眼眸額頭,未見全面,然這雙秋水眸子光澤潤盈,額頭白皙整潔,摘掉面紗后,理當是一位貌美女子。
梁翰舉起茶杯徐徐笑道:“出身不好的小伙子,心里總還是想著有朝一日將貌美姑娘壓于臥榻之上,身著錦衣玉帶,騎著高頭大馬踏青遠游。”
“可這些事,也僅僅是心里想想罷了。”
梁浮略有狐疑道:“可那樸實小伙,曾有蒲維清與顧雍為之發聲,追隨八顧之首身后,見過不少世面,或許也見過不少風華尚可的姑娘。”
“大哥此言,未免低估了那小伙。”
中年女子身著青色長裙默默喝茶,靜靜聆聽。
梁翰微笑道:“正因如此,他心中對某些事更加向往,寒門之后,有幸得大人物賞識,為了長久,自然會擺出一副品德上佳,不為外物所動的姿態。”
“豎立門面,潔身自好,心里其實也癢癢的很呢。”
“若他真的是品德無暇之人,昔日宇文君贈予他修行功法,他怎么還就收下了?”
“人有七情六欲無可厚非,若對酒色不動心,人生豈不是毫無滋味可言。”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私底下總有些見不得人的事,宇文君足夠高尚,照拂寒門子弟,力戰世家豪門,可還不是將皇都最美的花魁帶走,如今且不知那花魁去了何處,想來也早就云雨翻揚過了,品嘗過那極樂之樂。
梁浮對中年女子言道:“人是樸實了些,可也是一顆將星,有勞蓮花宗主親自帶著圣女過來呢,這個人情我會記得,往后自會加倍奉還。”
蓮花宗在北方修行界地位不上不下,宗內并無破極往上的強者,其宗主也僅僅是在破極初期,當然作為一方修行宗門而言,蓮花宗絕不算弱。
戰力雖不算絕強,然宗內弟子無論男女,均皮囊上佳,看著極其順眼,除卻修行一事,更是自幼培養琴棋書畫,學問義理。
單論學問,蓮花宗在北方修行界稱得上是一方豪強。
當代圣女秋漁,修為黃庭初期,學問義理不弱于白鹿書院亦或是南嶺書院的弟子,一代圣女養成,所花費的代價,不亞于寒門父母含辛茹苦供養家中子女成才那份心酸沉重。
蓮花宗主輕柔言道:“既是將星,陽剛煞氣頗重,也可磨礪我家秋漁。”
輕紗遮面的秋漁微鞠一躬離開此間,蓮步前往晨崖書店。
張本初放下手中地理志,從書柜上拿起一本《廣秋篇》翻閱開來,不同于地理志,《廣秋篇》開章便有精要透出。
與儒家典籍有所區別,不刻意言重立功,立德,立言,也不如道家那般虛無縹緲。
書中以人情世故為輔,暗合世間萬物生長規律。
無明言強調如何做人做事,略有朦朧之意,單論義理不算高深,對尋常匹夫而言,足以開啟民智,簡易不假,然經得起細細推敲。
張本初學問不深,可終究出自于白鹿書院,書籍是否有用無用他還是能辨別的。
想起昨夜和許還山喝酒吃烤雞,心里感激之意彌漫開來,果然如許公子所言,書店里的書偶爾還是有精要透出的。
恍惚間,張本初聞到了一股少女的體香,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柜臺處,一位輕紗遮面的曼妙女子來了,身著絲綢長裙,步伐從容,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風采。
他沒有多看,一眼過戶便開始埋頭看書。
多看,會顯得很不禮貌。
秋漁進來后從第一張書柜開始翻閱,大致瞥一眼,就又放回書柜。
一本一本進行篩選,也沒有刻意走向張本初這里,篩選了大致有一炷香時間后,到了張本初隔壁的行間里,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柜臺。
這般臨近,少女的體香愈發入鼻。
妖域廝殺時,聞慣了腥風血雨,如今到了書店里,既有書香也有少女的體香,令這位南郡鄉下的樸實青年恍若隔世。
他沒有動搖本心,仍舊在看自己的《廣秋篇》這般氛圍里,看書反而能看的入迷一些。
寂靜無言了半個時辰后,張本初已看完手中書,開始繼續翻閱,多數書都是文人賣弄學問的產物,并無真材實料,篩選了一番后,一本都沒看中。
恰好,秋漁也看完了,兩人同時走出,與拐角中不期而遇。
一股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張本初心神恍惚了一瞬,連忙低頭言道:“一時沒注意,驚擾到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秋漁柔和道:“無妨,也怪我一時沒能注意,方才心里想著書中內容。”
張本初微微讓開道路,禮數周到細微。
秋漁流露出善意眼神,輕柔道:“謝謝。”
隨即,秋漁又去了別處書柜,張本初則轉身去了邊緣書柜,兩人默契無聲,默默篩選書籍。
不知不覺間,到了正午時分,秋漁先一步走出書店,蓮步微移間,消失于茫茫人海。
張本初揉了揉眼睛,今日所看書籍,還算不錯,可湊活養出一絲絲忽略不計的文氣。
到飯點了,張本初走出書店隨意去了一家面館,一大碗蔥油面外加兩盤時令小菜,出門在外,有此生活已算是享受。
打算今日看完書店里的有用書籍,隨后繼續南下,到另一座郡繼續觀書。
宇文公子讓他寫出一部游記,看的書多了,下筆也能通暢一些,宇文君話雖未明言,張本初心知肚明,這部游記至關重要,心中所思所想,都是格局。
將直接影響未來前程,有些術道看似隨意,實則有萬鈞之重。
按照當下的進程,一月往后,也就該到橫龍山了,想起自己在路上觀閱大量書籍,等到了恒昌宗后,再去書庫里翻閱那些艱澀難懂的精要義理,張本初心中略有興奮。
將帥之才,從來都不是匹夫之勇。
打心眼里,他很羨慕宇文公子,因為公子文武雙全,昔日就教他讀書識字,傳授他一些簡單的學問義理。
有些東西一旦懂了,眼界格局將會更上層樓。
開竅往往只是一瞬間,這一瞬間需要漫長的積累,如有高人帶路,這一瞬間其實用不著漫長的積累。
世家大族的子弟之所以處處強于寒門弟子,就是因為壟斷學問,更有高人指路。
飯后,張本初返回書店,一進來便看見那位輕紗遮面的姑娘站在自己先前所在的書柜旁,拿起了《廣秋篇》心中隱約意識到了些事情。
這姑娘乃是一位有學問的姑娘。
張本初本想招呼一聲,可羞澀之意上涌,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
秋漁卻忽然瞥向張本初,柔聲道:“以為你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看樣子,你也是游歷至此,特來觀書的。”
張本初輕微作揖道:“姑娘慧眼,確實如此。”
秋漁言道:“第七座書柜里有一本《寒時篇》第三座柜臺那里有一本《中德靈素》其實都還不錯,值得一觀。”
張本初聞后,心中略有暖意橫流,點頭致謝道:“多謝姑娘指點迷津。”
秋漁微笑道:“無妨,萍水相逢,又恰逢做同一件事,亦是緣分。”
張本初憨厚一笑,隨后去了第七座柜臺那里翻閱《寒時篇》是有些巧合,某類書籍也著實有用,許公子的指點恰到好處。
莫名的覺得自己運勢有所上升。
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一個時辰后,兩人放下書籍,又在拐角處遇見。
彼此相視一笑,秋漁微笑道:“你看完了?”
張本初點頭道:“嗯,有所收獲,但不算多。”
這里書籍質量如何,秋漁心里有數,通過張本初此言,秋漁也大致判斷出張本初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
秋漁笑道:“我打算前往皇都,皇都之中書屋頗多,那里的書籍理當是不錯的,不知公子接下來欲前往何方?”
張本初如實言道:“一路南下,說起來我們還能順路一二。”
秋漁含蓄道:“比起負笈遠游見識世面,你我這般倒有些遠方有知心人的意境,既然順路一段時間,不如一同攜手,路上交流學問心得,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張本初心里一沉,在此地遇見這樣的一個姑娘,又如此巧合,心中難免狐疑起來,他感知敏銳,這姑娘也有黃庭修為,殺力不強,但體內真元柔和似水,眉宇之間也無陰戾之氣透出,應當是一個好姑娘。
這個提議,他似乎也找不到一個拒絕理由。
轉念一想,這一路南下注定不會太平,波折橫生是常有之事,若過于順風順水,這一路南下也就失去了歷練的意義,張本初點頭答應了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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