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雍與北寒菲同時微抬頭,眸光縹緲不乏沉重,此人向他們走來時,其余桌上的客人,都忍不住低頭,氣場之強,令人嘆為觀止。
他身著素衣,來到顧雍近前,柔聲道:“拼一桌?”
顧雍微點頭,未多看此人,應道:“好啊。”
魔君落座于南座,記得上一次入主南座,是幼年時期的往事,自那之后,他一直身居高座,可這酒樓的擺設來看,魔君入座之地,恰好是在正北。
此刻,店小二小心翼翼踱步而至,呈上菜肴與燒酒。
冰川生魚味道鮮美,質感不算醇厚,也不算輕盈,旅途中吃此魚最是解乏。
顧雍主動遞給這位生人一雙筷子,觀摩了一番對方潔白細長的手指,藻藻如玉瑩,不乏華茂春松之壯美,如此手掌,世間難得。
男子之中,顧雍見過最好看的手,大致就是靈帝,宇文君的手也很好看,可兒郎未至巔峰,他的好看,略有淺薄。
魔君輕聲道:“據聞這里冰川魚鮮美,恰逢我亦在旅途中,故而來了,很久都不曾游山玩水,俯瞰山川歲月。”
“二位,當也是如此?”
北寒菲心中略有煩亂,此人給予她的感覺很深,饒是深淵盡頭,也抵不過此人的眼神。
低頭淺笑道:“是,閣下一人遠游,是想圖個清凈,還是盡頭有位姑娘等著閣下。”
顧雍開始倒酒,都上桌了,不給人家倒酒,也略有難看。
咕嚕咕嚕……
酒水入盞,其聲清脆,若冬魚撞擊冰川。
魔君應道:“我也不知盡頭是否有人等著我,一人遠游,較為有趣,雖說孤單了一些,可人生本就孤單,亦能在旅途中圖個圓滿,”
北寒菲若有所思道:“也是,這般境界,凡夫俗子很難抵達。”
“多謝閣下賜教。”
魔君話鋒一轉道:“個人之言,不必當真,二位感情甚篤,一同遠游,反倒是徒增諸多趣味,人生漫漫,此般風景看似平常,卻不多見。”
“我亦受教了。”
顧雍舉杯,魔君便跟著舉杯,兩人微微一碰,一飲而盡,未多言。
接著是吃魚,食無言寢無語,無一人言語,饒是咀嚼之聲,也不曾發出。
自從這位男子來到這間酒樓后,周圍便陷入祥和又安靜的氛圍中。
顧雍一時覺得有趣,想試探一番此人身手,然北寒菲眸光流轉滿是平和,顧雍也只好作罷,他不是文人,沒那
么多講究,附庸風雅一事,一向隨緣。
飯后,魔君取出二兩銀子安放在桌上,柔聲說道:“這頓飯我請了,相逢即是緣分,也不知下一次,可否能遇見如二位這樣的人。”
顧雍咧嘴笑道:“拼桌一事不難,所遇之人是何秉性,便不好揣摩。”
“讓你破費了。”
魔君含蓄一笑道:“我遇見過什么,便無法多言,旅途總得自己好生體會。”
北寒菲禮貌低頭道:“多謝。”
三人走出酒樓,便一人向南,兩人向北。
顧雍沒有回頭看,北寒菲也沒有回頭看。
有些人遇見,著實是運氣,不必留戀。
不久后,兩人走出小鎮,一條綿長古道通往遠方。
顧雍單手負在身后,另一只手微微揣摩心窩子,也許是剛吃完飯,故而口鼻間的氣息略有些粗重,本想手放在肚腩,可北寒菲不喜歡,索性就放在心窩子,這是一個習慣。
北寒菲沉思道:“起初我以為是帝王身,后細細感知,又帶著幾分仙氣,很難說出具體,可他似乎是有意臨近我們。”
顧雍瞥了眼遠處飛過的一只雀鳥,說道:“只有我們那張桌子可容人,說起來,那家老板的生意今日出奇的好,竟然座無虛席。”
是意外,還是別致的巧合,兩位無極強者亦不好定奪。
顧雍無奈道:“歸根結底,我們透出了些許氣機,游玩數日之后,便去給那孩子干些正經事,之后再找一風水寶地,修建房屋,居住一段時日。”
“一個地方住的久了,難免會覺得疲憊。”
北寒菲輕柔點頭,想起了楚玉,不知那孩子是否偷懶了。
南邊的森林里,魔君一個人慢慢悠悠的走著,若無路,山林樹木便自然分開,讓出一條道路,觀賞路邊鮮花野草,也算是一種趣味。
上一次做這些事,亦是青春少年時代的往事。
不知不覺間,到了懸崖處,魔君停下腳步,懸崖之下,怒江奔涌。
微微抬手,日光驟然變得此言,若圣光降臨人間,方圓百里,生機盎然,打破四季輪回,若有人僥幸在此地閉關修行,也能撞上一樁大造化。
魔君自語道:“愿你們可走上來時路。”
隨即,一步跨出,進入永恒殿宇。
混沌空間,叢林木屋外。
楚玉正在整理花圃,宇文君懶散躺在顧雍睡過的搖
椅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這種草無論哪里都很常見,本想嘴里叼著一朵花,可那樣太奇怪,要怪只能怪楚玉做的飯,真的有些硌牙。
常言道生米煮成熟飯,可生米經楚玉之手煮過之后還是生米。
不知是心虛,還是別的緣故,此時打理花圃,楚玉手法很是細膩,一些細枝末節之事,也親力親為,輕拿輕放,生怕將花枝搖的疲憊了。
半晌后,楚玉弱弱言道:“我煮飯手藝不行,不然晚上你煮飯?”
宇文君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側過頭意味深長的看著楚玉,楚玉也看著他,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沒先說話。
對視了良久后,宇文君看著楚玉那純真無辜的小眼神,有些繃不住,說道:“也行,哥哥給弟弟煮飯,亦是理所應當,只要你敢吃就好。”
楚玉一臉笑容走至宇文君近前,頗有眼色的給宇文君按摩揉肩,燦爛笑道:“你敢吃,我也敢吃,反正我就不信你愿意餓著肚子給我煮飯。”
宇文君氣笑道:“你倒是不客氣啊。”
“菜葉煮熟了就好,米飯煮熟就好,油水一事,你我都不會,便算了。”
“若是你想吃肉,可去山里抓幾只山雞,去毛開膛破肚后,生吃就是。”
楚玉撇嘴道:“我們又不是畜生。”
宇文君意味深長道:“修行一事,與那畜生爭食,并無兩樣,爭到便是爭到,爭不到便是爭不到。”
楚玉鄙夷道:“別找這么多借口,你就是懶。”
宇文君坐起身子,一臉認真的看著楚玉,說道:“你可知曉諸多人想讓我對他指點迷津,還沒那個福氣呢。”
楚玉一臉傲嬌道:“那我福氣可大了,兩位無極高手都親自指點于我,莫非哥哥覺得,自己可媲美無極高手。”
宇文君:“……”
“信不信我揍你?”
楚玉猛然發力,一把將宇文君從搖椅上推下去,大笑道:“不信。”
宇文君瞬化青龍,立足于地,一臉無奈道:“好吧,你也有道理,不過吃飯一事,我們得從長計議,你怕是還不曾吃過八珍宴席。”
楚玉瞥了眼宇文君,淡淡的懷疑道:“帶著我這個魔族,去鴻宴樓吃宴席,莫非哥哥覺得自己政務不夠繁忙?”
宇文君覺得有些暖心,大袖一揮,一股龍氣涌入楚玉體內,說道:“不會,無人知曉你是魔族,說來慚愧,自從帶著你離開魔界后,真沒有讓你見識過繁華世
界。”
楚玉說道:“兩位師尊的意思是讓我苦修十年再出山。”
“此刻若見世面,有些太早。”
其實楚玉,早就識得人生滋味,所以兩位師尊的話,他很在意。
宇文君解釋道:“也不早了,話說你現在混沌古經修煉的如何?”
楚玉單手探出,渾身泛起混沌氣,屋內的茶杯瞬息拿捏在手中,隨即將這杯千秋白水給宇文君雙手奉上。
混沌引手,已運用熟稔,若非真元不足,興許還可撐起一尊足以嚇唬山賊土匪的混沌法相。
宇文君會心一笑,接過這杯茶,他以為顧雍不會傳授混沌古經,到頭來還是教給了這小家伙,良緣當是如此。
楚玉笑道:“師娘也交給我好多東西呢。”
宇文君好奇道:“向我攻來。”
楚玉心領神會,迅疾一拳擊向宇文君,拳峰之上流淌晶瑩符文,若蠱毒咒語,涌向宇文君,恍惚之間,蒸騰出萬千狂暴殺力。
宇文君一手端茶,微微后撤一步,避開這一拳后說道:“福氣不淺啊,兩位無極高手的看家絕學,都被你學到了。”
楚玉認真解釋道:“本來一開始,他們不愿傳授我絕學,打算讓我自創一門功法,后來他們兩人商議一番過后,便決定同時讓我修煉混沌古經與天羅圣經,并讓我十年之內好生領悟,十年之后,融會貫通,融兩家之所長,自成一脈。”
“若是不能自成,就要收拾我。”
“我知道,是他們很在意我,才會這樣。”
“我也知道,是他們兩人發覺這兩門功法有了些可融合的關卡跡象。”
宇文君抿了口千秋白水,問道:“那你還知道什么?”
楚玉話鋒一轉道:“我還知道,若非哥哥,我不會有此造化。”
宇文君:“……”
“說得好,可惜你年紀小,不然還想帶著你去海月樓轉轉。”
楚玉一臉迷糊道:“那是個什么地方,吃東西的嗎?”
宇文君察覺自己失口,安撫道:“你長大了便會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也許你不一定會喜歡那里。”
楚玉認真道:“那哥哥喜歡那里嗎?”
宇文君頓了頓,隨即搖頭道:“不喜歡。”
楚玉笑道:“真的不喜歡,就應該脫口而出。”
宇文君嘴里茶水噴涌而出,一時欲言又止。
“這般悟性,我相信你日
后可將兩種功法融會貫通。”
楚玉含蓄應道:“我也覺得是。”
宇文君微微將手中茶盞擲出,涌入門內,平整無聲安放于桌上,隨即說道:“走,我們先離開這里。”
楚玉嗯了一聲,兩人大手牽小手,緩步離開這里。
楚玉大致也不會知道,這一次他能吃上八珍宴席背后的真相,只是因為某人不想煮飯,也不想吃他煮的飯。
皇都。
御書房內,人皇今日束發整齊,案臺前兩位丞相大人依序而立。
屋子里的氣氛不算陰冷,也不算暖和,有些肅穆,也有些夏日的煩躁。
柏小衛雙手作揖徐徐說道:“月旦評一事,已準備妥當,眼下無人生事,近幾日景佩瑤一直都在北方游走,流雪雖不曾出鞘,也劍指青天過。”
“一座秀麗的孤峰,轟然一聲倒在流雪劍下,據聞那座孤峰之上,有著一座觀景臺,平日里鮮有人去。”
秋清含笑說道:“除此之外,謝一鳴近些時日,甚是安分守己,饒是季建那位難纏人,也都在自家庭院里,整日聲色犬馬,樂此不疲。”
人皇聽聞這些后,并不覺意外,比起殺力,自然是女帝傳人要更純粹些。
微微皺眉,沉思道:“可近些時日,有諸多老家伙來找朕訴苦,說的都是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朕覺得無趣,又不知該如何安頓。”
“以二位愛卿之見,當如何呀?”
柏小衛低頭平和回道:“回憶過去,不妨活下當下,若陛下允準,我會帶著他們,前往妖域戰場一觀,那里波瀾壯闊,那里險象環生。”
人皇抬頭,饒有興致看向柏小衛,繼而大笑道:“言之有理,只是老胳膊老腿,經不起那般折騰,事后,朕將設宴款待他們。”
“雖說扶搖親口說過,蒲維清是人族第一劍,可朕覺得愛卿的劍也不弱,到時宴席之上,愛卿怕是吃不到八珍宴席,得勞煩愛卿寶劍出鞘,舞劍助興。”
“卻也不能傷了花花草草,愛卿的劍,殺力還是尚可的。”
柏小衛含蓄道:“遵旨。”
人皇瞥向秋清,微笑道:“朕每日都會在飛龍臺冥想,近些日子發現,去鴻宴樓吃席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
“生意倒是不錯,那些人也很不錯,不知愛卿如何看待此事?”
秋清從善如流道:“壯行酒自然是要喝的,不然在路上容易腿軟。”
“陛下如覺得大爭之際,有人在后方如此
奢靡,其實我的劍也還不錯。”
人皇暢然笑道:“得了,愛卿的劍不怎么樣,昔日殺一個小毛賊,都險些交代在了人家刀下。”
秋清臉色微紅道:“那日多虧陛下出手,否則無微臣今日榮光。”
君臣第一次相逢,是在異鄉的古道上。
人皇遠游,恰逢有人劫道,秋清當時的劍道很不純熟,現如今的劍道也依舊是下三濫貨色,唯獨那股清明正氣還算入眼。
后來,便時常進入這御書房,與救命恩人商討軍國大事。
人皇欲言又止,一時又不知如何言說。
旋即,陛下微微擺手,轉過了頭。
二位丞相大人微鞠一躬,就此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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