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敷外,凜風不止,扯出嗚咽響。
新九郎從角落里找出個木盒,木盒做工并不精美,無任何雕紋裝飾,顯得樸素之極。
新九郎小心打開木盒查看,里面是他目前除地產外,擁有的全部財產。
倘若難聽一點解釋,便是新九郎占據原主身體醒后,又搜刮此時住居的屋敷,所能找到全部余財了。
盒中除卻銀50匁,票據私札和銅錢也皆有,全部折算銅錢的話,共計約4貫左右。
對于這個時代的平民,也能算作一筆巨款了。
因此新九郎之后需要的,便是木盒里所含之物了。
盒中又數銅錢最多,足有200文,錢幣兩面皆刻有漢字“永樂通寶”,看其版式,顯然便是明錢。
當時,日本的銅礦混雜有較多的銀,卻沒有提純技術,日明貿易中,日本只能將之輸出至明朝,而明朝則將成品銅錢作為貨物賣予日本,兩相交易。
因此,由于幣材不足和鑄造技術缺陷等原因,自中世到戰國初期,日本始終沒能擁有自己的金屬貨幣,有趣的是,反倒先擁有票據私札一類的信用貨幣。
總之,大量華夏政權鑄造的銅錢流入日本,乃至最后,造成了華夏銅錢獨占本土貨幣流通市場的局面。
自十二世紀起,日本已公開承認宋錢,將其作為政府的法定貨幣,明朝建立后,又大量引入明制寶錢。
最夸張之時,日本曾幾度派遣使節覲見明朝皇帝,直接以“國賜”形式專門求取明錢,以填補本土市場巨額的貨幣需求,金額達數十萬貫。
此時,日本市場交易上,除幣面刻“洪武天寶”等字樣的明代錢幣廣為流通外,還存在少量的唐、宋錢。
不過,紛紛雜雜數十種錢幣中,仍以“永樂通寶”最受歡迎,幣值也因此最大,一枚永樂錢幣大概可兌換四枚其它錢幣。
……
新九郎將一疊符契放置于盒中,為了防備雨患,多披了件防風的羽織,又帶把紙骨傘。
臨門,他特意穿了兩層白襪,頗有些費勁穿上木屐后,才迎著寒風出門而去。
沿著小道徒步走了近一個時辰,新九郎終于到達此行的目的點——松任城·城下町。
所謂城下町,便是這個時代的商業地區。
松任城·城下町,便是環繞在松任城·城主居城的市鎮,城在高處,市鎮在低處,故名城下町。
新九郎趕到城下町時,先是買了兩個飯團,手中抓握飯團啃著充饑,一邊在街道上走著。
町街上有賣各式貨物的町屋,也有諸如公共浴館、賭檔、醫館和民宿等特殊町家。
其中民宿,一可住宿,有時亦有游女駐留其中。至于游女,則是指那些四處流浪,難以長期駐留一地的游妓。
新九郎依著記憶在町街上尋著,最后在一家酒屋前停下,掀簾進去。
進去后,迎面而跪的女人起身相迎,侍奉著新九郎脫下木屐,又接過新九郎手中木盒,待新九郎站定,才柔聲詢問:
“客人,可是來飲酒嗎?”
“不飲酒,”新九郎對著女人輕搖了下頭,“我是來乞貸的。”
“乞貸”,有乞求借貸之意,至于新九郎來酒屋乞貸,是因酒屋雖經營酒業,但制酒往往涉及巨額資本,因此酒屋大多也兼營放貸業務,除了接待尋常的嗜酒客,也時常有因為生計困苦等原因,而特來借貸的客人,就像此時的新九郎一樣。
女人聽聞新九郎答復,躬身說道:
“請隨我來。”
說完女人便引著新九郎,碎步穿過酒客飲酒的前堂,來到后院一處廂房內。
廂房內,女人示意新九郎坐在榻榻米后,又將木盒輕放在其身側,行了一禮:
“請稍待片刻,我去喚夫君,失禮了。”
新九郎在女人離去后,依舊盤腿在案幾前的蒲團上,心中卻在想著方才女人的白粉妝容。日本喜白色,這是他活了很久才發現的事實。
此外因仿唐朝歌伎,日本白妝之風盛行,尤其女性愛在臉上涂著厚厚白粉。
然而新九郎卻知曉,以目前時代的工藝,根本不可能生產出無鉛白粉,白粉雖利于化妝,但鉛中毒之事也時有發生,每年化1~2次或許無礙,但如妓女那般終年使用白粉,往往會成為廢人。
新九郎有一世還碰到過,絕美的王姬年紀剛過四十,臉上就被灼燒出塊塊黑斑的例子。
不過新九郎也未打算提醒酒屋女人,不做無用之舉。
……
女人離開上百息時間后,一位穿著袴服的男性走入廂房,頓了一下,才在席案上首坐下,一躬。
“在下便是酒屋主人,屋拓哉,客人久等了,若有招待不周,還望原諒。”
新九郎看著這名自稱屋拓哉的男人,年紀約莫三十,便是方才女人的夫君,他也回禮道:
“在下新九郎,前來乞貸。”
屋拓哉盯著新九郎的眼睛,神情略有些嚴肅。
新九郎會意,將木盒放在案幾上打開,取出幾張紙契。
“這是在下的抵押物物契,有屋敷兩座,以及自家所屬名田,約一町步。”(町步:量詞,約14.8畝)
屋拓哉聽此依舊沒有說話,直直地盯著新九郎,在日本,須知此行為,作為待客之道,已然實屬無禮至極之舉。
新九郎卻并未發怒,知道對方心中所想,繼續自顧著解釋:
“我現住居于大藏村,年紀十五,任村中組頭之職位,目前家中雙親皆已逝世,我為獨子,一應家產皆由我一人繼承,故而其之歸屬,我亦可一言而決,以上情況,酒屋主人您皆可先去查驗。”
屋拓哉見新九郎說到這個份上,臉上頓時更加嚴肅,接著,突然雙手握拳抵地,拇指按在榻榻米上,上半身深深一鞠:
“方才真是非常失禮了!還望客人原諒。”
屋拓哉說完,依舊保持鞠躬姿勢,一動不動。
“屋拓哉不必介意,我知乞貸的規矩,乞貸自然須有抵押擔保,況且我一個孩子,拿出如此財產如不惹人懷疑,這才是怪事呢。”新九郎接過對方言語,語氣平靜地說著。
屋拓哉聞言大松一口氣,重新盤坐,說實話,自從進入廂房見到對方后,發現還是一個半大孩子時,他心中便有異樣.
待到對方又取出了家產地產的物契,他心中便是愈加生疑,以為對方只是個頑劣少年,私自偷取了家中貴重物什來乞貸。倘若自己真的借貸對方,到時對方家人尋到此處,一應麻煩想想便是難以招架。
甚至于方才,屋拓哉全程都注視著新九郎的眼睛,只要他從中看出一絲慌亂和疑慮,便準備送客出門。
“真的非常抱歉,為表歉意,我想送新九郎你一壺精釀樽酒,”屋拓哉繼續恭敬說到,也不再將對方視作孩子。“作為賠禮,還望不要拒絕!”
新九郎也確實絲毫沒有怪罪的心思,此時,他心中想的卻是,屋拓哉此人,經營酒屋多年,心思果然足夠剔透。
雖然客人不介意,但如若屋拓哉自己真的如此輕巧揭過,只會徒顯自己更加無禮。
而僅用一壺樽酒,既能賠罪,又能拉近與自己距離,尤其在自己尚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前提下,能做到此步,已實屬不易。
新九郎也不準備讓對方不安,直接接受屋拓哉的好意。
此時,屋拓哉看向案幾的物契,回到乞貸的的正事上,慎重問道:
“新九郎你是想將這些,全部作為抵押物嗎?”
“是的,不知以此抵押,能乞貸款項多少呢?”新九郎問出的這句話,也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
他前日便去過町街另兩家酒屋詢問過,屋拓哉這里便是最后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