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安排好學校的事情之后,都陪著馬秀娥去甘文虎媽的出租屋。
甘文虎帶著他們去找他媽的一路上,臉一直挺燒的,雖然都是老鄉,讓一個老母親背井離鄉補鞋維持生計,心里怎么會舒服啊。
就因為這件事,甘文虎花了幾乎一個學期的時間,才適應了同學們的議論,現在帶著大家去見母親,心里的自卑和臉上的無光,一遍又一遍地襲擊著他。
“姨,這會我媽可能在補鞋的攤子上呢,等會我們去房子的路上就經過呢,你們就幫我勸勸她,今天早點收攤了,咱們出去吃個便飯。”甘文虎對馬秀娥說。
“這樣不好,你媽有自己的生意忙,就等她忙完了再做其他安排,再說了,我是來打擾她的,要再影響了她的生意,那就更過意不去了。”馬秀娥直接拒絕了。
甘文虎本想著趁這個機會讓他媽能休息一下,這大過年的,大家都是新衣服新鞋子,哪有誰在正月里補鞋的啊。甘文虎怎么說,都沒法說服他媽,他媽永遠就一句口頭禪:“能掙一分是一分,反正待在屋子里沒事干。”
“姨,你就聽我的吧,勸著我媽早點回,你想想,這正月里,能有幾個補鞋的啊。就當是你幫我勸她的。”
“也對啊,咱鎮上,正月里都沒聽過有人補鞋的,這省城的人,生活都這么好,正月里補鞋更不可能啊,你媽這不是在攤上活受罪嘛,行,等會見了,我就勸她。放心吧,文虎。”馬秀娥好像突然腦子轉過彎想明白了。
甘文虎在前面帶著,王成龍提著自己的包,并排和他走著,其他人跟在后面,在不掉隊的前提下,四處張望著看這個陌生的環境。
街上的人不多,這會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走在靠近學校的這條主干道的拐彎處,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婦女,把自己包裹的很嚴實,眼睛盯著過來過去的人腳上的鞋子。
那是甘文虎的母親。
王成龍早早就看見了,甘文虎離自己的母親越近,和大家的話就越少,這種微妙的變化,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原因。
“媽,媽,我回來了。”甘文虎遠遠地喊著。
他這一喊,大家都朝著甘文虎的快速走過去的方向看。
“媽,我把王成龍和她媽,還有兩個妹妹,都接回來了,東西已經幫著給她們送到宿舍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老姐姐,還記得我不?成龍媽啊。”馬秀娥蹲下身子靠在甘文虎媽身邊說。
“記得記得,這才多長時間啊,去年還在你們家借住了一晚上呢,你做菜的手藝是真好啊。”
“哈哈,這個老姐姐都還記得呢。去年你在我家借住,今天啊,我可是來找你借住的,真是有緣了。”
“那就太好了,終于有個伴了。”
“老姐姐,我看這會路上也沒啥人啊,要不,咱們就早點回吧,這些孩子們可是嚷著今天咱們要聚一聚呢,就當是在省城過個晚年。”馬秀娥說。
甘文虎媽抬頭看了看天,說:“這時間還早啊,大妹子,要不你跟著文虎先去屋子里收拾著洗漱一下,緩緩,再過一會我就回去。”
“行了,老姐姐,這么一點的時間不做生意,沒多大的影響,你看看這正月里,街上的人要么行色匆匆,要么都穿的嶄新鐙亮的新鞋子,哪有補鞋的啊,來,來,我幫你把攤收了,咱們一起回。”
馬秀娥說完話,直接就行動了起來,任憑甘文虎媽怎么勸,都勸不住。
在一旁的孩子們也添油加醋的勸著她,寡不敵眾的情況下,甘文虎媽的阻攔沒有一點用,跟著大家朝著出租屋走去。
“文虎,你給大家把水燒開倒上啊。”
“知道了。”
“大妹子,你咋來省城了啊?”
“我啊,這也是為了孩子,玉婷的老板說要把餐廳轉讓了,玉婷喜歡,想著把餐廳接過來自己干,她怕一個人忙不過,也不知道怎么干,把我生拉硬拽的叫上來幫忙給理順。”
“這是好事,玉婷這孩子,還真有兩下子,你們幾個還別說,我覺得玉婷啊,在你當中是最有當老板的命呢。”甘文虎媽說。
“老姐姐過獎了。這孩子,跟他們幾個不能比,要是真喜歡開餐廳,我覺得也應該支持,你是不知道,當年她一聲不吭就來了省城,可是把我擔心死了,好在,還算聽話。”
“玉婷是個好孩子,迫不得已的話,她也不會那么極端的,這事過了,媽你你就再別提了。”王成龍插嘴說。
王成龍打小就對父母出爾反爾的行為很反感,比如,他們姐妹三人犯的錯,有時候就成了王德發和別人交流交談的談資,一邊答應他們絕不給別人說,轉眼就去別人面前揭短,這種只有小時候能體會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受。
被王成龍這么一提醒,馬秀娥也意識到自己話說錯了,用眼睛撇了一眼玉婷,紅著臉低著頭。
“好了,好了,不提這些事了,都挺好的,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都準備下,今天呢,我也是受了留在家里的老漢囑托,一定要帶著咱兩家人去吃個飯,成龍,這附近的餐館,你帶路吧。”馬秀娥說。
“這,這附近的餐館,哪家好吃,我也不知道,沒吃過,我就一直在玉婷的餐廳吃飯著呢。”王成龍有點不好意思。
“沒事,只要你知道地方,我們就隨便吃個便飯,趕緊收拾吧。”
馬秀娥是個聰明人,知道如果直接說是自己邀請大家去吃個飯,很有可能被拒絕,把王德發搬出來,說這頓飯是他特意安頓的,這事就好說,大家不去的話,那就沒法給在家里的王德發一個交代,同時這樣說,也能緩解一下每個人都覺得有點鋪張的情緒。
“玉婷,成龍,來弟,你們在學校,經常都打什么菜啊?”在飯館坐定之后,馬秀娥問。
“我經常吃面吃的多,偶爾會吃米飯菜。”甘文虎先說的。
“我就喜歡吃臊子面,夏天的時候,漿水面也很受歡迎的。”王成龍也跟著說。
“哦,這樣看來啊,學校的餐廳,還是面食比較受歡迎。”馬秀娥給自己說。
“就是的,特別是對我們男生,要是餓了,吃一碗面,比米飯踏實多了。”
“成龍,玉婷心在的這個餐廳,主打什么啊?米飯菜還是面食啊?”
“都有,但是面食多點,我去基本上都要碗面,味道還不錯,挺好吃的。”
“那我就明白了,玉婷,為了能順利的過渡,我覺得咱兩就以做面食為主,臊子面,漿水面,拌面等等,捎帶著做點米飯菜,這樣比較保險一點。你覺得呢?”
玉婷聽了之后,使勁地點著頭,她媽和她想到一起去了。
兩個大人、四個孩子,聊著聊著,飯菜已經上來了,一路長途奔襲,都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馬秀娥和甘文虎媽先動筷子之后,六個人悶頭吃起了飯。
吃完飯,天已經黑透了,四個娃娃回學校自己的宿舍了,馬秀娥推著甘文虎媽也回屋子了。
來省城的第一天就這樣結束了,馬秀娥在心里一直默默地想著明天怎么和玉婷的老板協商,一萬塊錢可不是個小數,她想要知道的是,這一萬塊錢除了轉讓費,還包不包餐廳的租金,如果能包點租金那還好,要是租金另算,那又得有一筆不小的費用。
馬秀娥除了帶著王德發給他準備的四千塊錢,還把自己兩千塊的私房錢帶上了。這兩千塊錢,不是她在家里克扣下來的,全都是這么多年,零星的給別人干活攢下來的,王德發知道,但從來不提究,更沒說過一句要這錢的話。
臨睡前,想的越多越興奮,越睡不著,馬秀娥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王德發,在馬秀娥離開的第一個晚上,也失眠了。
馬秀娥的離開,讓王德發住的主屋幾乎沒啥人氣,后面房子里的貴生一家三口,偶爾還能聽到點動靜,自己屋里簡直就好像一切已經凝固了。
這么大的院子,這么大屋子,人,卻少之又少,王德發脫口一聲感嘆:“縱有廣廈千萬間,容身的也就需要那么大的地方就夠了啊。”
離家的人要適應外面的環境,留家的人也要適應人去房控的現實。
晚上到學校分開的時候,王成龍把自己提著的包打開,拿出從甘文虎家墻頭上刮下來的土,說:“這算是給你禮物吧,這土,是你家院墻上的,看著夠親切吧,下午人多,我也不好給當著大家的面說,怕你媽聽了家里的情況難過。”
“謝謝你成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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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我,我可能有預感,咱們兩呢,眼看著快要畢業了,一畢業,走上工作崗位,回去的機會可能就越來越少了呃,特別是你,你媽在你跟前,媽在哪,家就在哪,回去的機會更是渺茫了,這些土啊,真希望你能從里面聞到家的味道。”
面對如此感性、知性的女孩,甘文虎短暫性的詞窮,不知道說什么了。除了他媽,從來沒有一個女的,能如此細膩地考慮到他內心最脆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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