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劇烈地抖動起來。一聲“轟隆”的炮響炸裂開來,徐楓被震得臥倒在地,碎石泥沙“嘩啦啦”地覆蓋在了他的頭上、身上。
徐楓抬起倉皇不及的眼睛,一眼望去,皆是慌亂的人群和四處紛飛的石塊。人們在喊些什么他根本聽不清,但那叫喊聲中的絕望和恐懼卻是一望可知的。
“小吳!孫……孫二哥?”徐楓也驚恐地叫了起來,但他的叫喊聲瞬間就被炮火聲、人群的喧嘩聲所吞沒。
他正要起身時,又是一聲巨響在他的頭頂上方炸裂開來。他剛起到一半的身子又再次趴了下去。
緊接著,便是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陣撕心裂肺的呼號聲。
許多人慌不擇路,朝徐楓這邊跑了來。但騎兵緊隨而來,彎刀只是輕輕一劃,人就倒了下去。
徐楓不敢抬頭,只能在滿面沙土的掩護下,瞇縫著眼睛瞧著。一隊隊身著鮮亮鎧甲的騎兵們洶涌而入。他們揮動著手中的彎刀,砍殺著早已潰不成軍的大順殘兵。
偶爾也有幾個勇敢的大順兵揮刀相抗,一名騎兵還被拽下了馬去。但緊接著的,便是更多的騎兵沖來,這些大順兵頃刻間就被扎成了血人。
徐楓的身體開始顫抖,眼淚也止不住地流淌著。他活了二十幾年,還從未見過如此觸目驚心的殘酷殺戮,一時間竟手足發軟,動彈不得了。
正在這時,他的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啊!”徐楓幾乎就要叫出聲來,但拍他肩膀的人顯然有所準備,急忙捂住了他的嘴,對他輕聲道:“別怕,跟我走。”
徐楓緊繃的心弦忽然一松,因為這說話的人言語細膩,怎么聽都像是一個女生。
徐楓早已失魂落魄,只好在這人的攙扶下起身離去了,一路上竟都不敢抬頭看她一眼。
女子拉著徐楓的手一路飛奔,來到了一處人家前。這戶人家門庭寬闊,門前兩只石獅子威武雄壯,看起來像是一個富戶。
但徐楓來不及發問,女子就已經拉著他闖進了門去。然后女子還警惕地探頭望了望兩邊,確認無人發覺后才又將門掩上。
“姐姐!”一個少年從屋里奔了出來,神情頗為緊張地說道:“姐姐,外面那么亂,你真是叫我擔心死了。”
這女子回頭沖少年噓了一噓,說:“不要聲張。你看,我救人去了。”
少年側目將徐楓一望,皺眉道:“是個賊兵!”
女子快步向少年走去,她走路帶風,一條袖子竟迎風飄蕩,讓徐楓略略吃驚。“她斷了一條胳膊?”徐楓暗自想著。
女子走過來拽了一把少年,說:“他是賊兵不假,但也是被李闖拋棄的人。不然……”她又將目光投向了徐楓,繼續說:“也不會去給李闖當墊背的。”
徐楓也走了上來,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你們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明白。”
姐弟二人聞言均是大驚,都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韃子?”女子皺眉問道。
“不!”徐楓慌忙解釋:“我是北京人,只不過幼年時被韃子抓走做苦力了。”
徐楓想起了之前孫老二的那套說辭,原封不動地挪了過來。
姐弟二人這才稍稍放心。這姐姐說:“難怪你是遼東口音,那你為什么又要參加李闖的叛軍?”
“不是我要參加的,我只是被他們一路抓來的。不加入他們,恐怕就沒命了。”徐楓這話說得倒是實情。
那少年跨上一步說:“我要殺了你,替我父親報仇!”
他的姐姐一把拽住他說:“慈炯,休得胡鬧!”
“姐姐,我來誅殺叛賊,怎么是胡鬧了?”少年抗辯道。
“叛軍已給吳三桂打跑了,這里沒有叛軍。”女子的年歲也不大,但說起話來落地有聲,少年心中仍是不忿,但也不敢公然違背姐姐的話,只好匆匆轉身,回屋里去了。
女子目送少年離開,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徐楓緩步跟了上來,小聲說道:“敢問小姐,您可是大明崇禎皇帝的女兒,長平公主嗎?”
女子聞言大吃一驚,本已和緩的面容勃然色變。她一邊退著步子一邊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什么長平公主,我不知道!”
徐楓忙說:“公主你不要緊張,我不是壞人。況且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絕不會出賣你的。”
女子見他言辭懇切,倒也不像是說謊,于是自己慌亂的心也漸漸平復了。
“那你……”長平公主正要說話,卻聽門外一陣得得的馬蹄聲,叫了聲“不好”然后帶著徐楓向屋里奔去。那少年正獨自坐在椅子上生悶氣,見兩人如此倉皇失措也緊張了起來,忙問:“姐姐,怎么了?”
“吳三桂帶人來了。”長平公主說著。
“啊?”少年一躍而起,叫道:“人人都說他吳三桂為了陳圓圓而歸順了韃子兵。他來得正好,我正想去問他呢!”
長平公主急道:“慈炯你不要命啦!吳三桂既已歸了韃子,你去見他不是自投羅網嗎?”
“大不了就是一死,像父皇那樣!”少年說得鏗將有力,毫無懼色。
長平急得直跺腳,說:“慈炯,你肩負著振興大明的重任,哪能輕易言死?快!先躲起來,咱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少年也是氣得一跺腳,向后院跑了去。
“你也來。”長平拉過徐楓也跑到了后院。少年挪開了一個水缸,底下剛好是一個小洞,少年個頭小,正好可以容身。
“你就躲在里面,千萬不要出聲。”長平叮囑了一句,然后和徐楓一起挪動水缸,擋住了洞口。
“那咱們怎么辦?”徐楓問道。
長平指向了院中的一口井,說:“躲里面去,是枯的。”
這口井比較狹窄,但好在干枯多時,兩人躲在里面雖有點擠,但也聊勝于無。
于是徐楓先跳了進去,然后張開雙臂說:“你快下來吧!”
這時,大門已被破開,三兩個兵卒沖了進來。長平再也不能有所顧忌,縱身一跳,恰好被徐楓接住。兩人靠在井壁邊,相顧無言,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陽光輕輕地灑在長平的臉上,給她的面部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徐楓細細觀瞧之下,竟有些春心蕩漾。
外面的兵卒們只是例行公事般地轉了轉,然后就都走了。但長平和徐楓都精疲力盡,誰也沒力氣再爬出去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我身份的?”長平問道。
徐楓沉吟了半晌,不知該從何說起。徐楓是金庸的書迷,碧血劍和鹿鼎記的故事早已爛熟于心。這兩部小說都對長平公主有著十分細致的描寫。所以當他看到這姑娘斷去一臂時,隱約就猜到她就是長平公主本人了。
“我也是聽人說的,崇禎皇帝殉國時親手殺死了家眷。但他要殺公主時,公主本能地用手臂遮擋,公主因此斷去了一臂。而皇帝再也不忍動手,才留了公主一命。”徐楓慢吞吞地說著。
他說完之后再看長平,她已是淚眼婆娑,微微地抽泣著。“民間……民間都有關于我的故事了嗎?”長平哽咽著說。
“對。”徐楓又問:“公主殿下的弟弟,想必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長平含淚點頭,說:“我們姐弟共有四人,逃出宮以后就投奔我們的外公周奎。誰知,外公他竟不讓我們進門。”
“那然后呢?”徐楓緊張地問。
“后來李闖破城,我們姐弟也都走散了,只有慈炯跟著我。”長平繼續說:“那段日子我們只能東躲西藏,白天不敢露面,只有在入夜之后才能出來找點吃的。再后來,外公全家都給李闖殺了。我和慈炯才敢躲進來,算是有了容身之所。”
徐楓也被長平的情緒所感染,落了幾滴淚。“如今闖王也敗了。”徐楓試圖安慰她。
長平一聲苦笑,道:“不錯,李闖敗了。他自己跑路,但卻讓你們去廣渠門送死。這樣的人,怎能君臨天下。”
“唉。”徐楓也嘆了一口氣,說:“那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我?”長平搖了搖頭,道:“我一個婦道人家,還能有什么打算。”
說到這兒,她忽將目光一聚,對徐楓道:“我怎樣都無所謂。但請你帶慈炯離開京城。這里太危險了。”
“啊?”徐楓又驚又怕。身為一個初來乍到的現代宅男,他自己能不能在這亂世中活下去都成問題,更何況還要照顧、保護一個男孩。
“去……去哪里呀?”徐楓頗為心虛地問道。
“南京。”長平沒有片刻的猶豫,脫口而出:“南京是咱們大明朝的南都,只要你能護送慈炯到南京登基,振興大明就指日可待了。”
徐楓更覺為難,北京到南京何止千里。這簡直是一件比西天取經還要難上千倍萬倍的事。就算他們真能逃出北京去,路上也難保不遇到土匪強盜什么的。
長平見他面有難色,也微微低下了眉目,說:“我知道這件事很冒險,但我們別無選擇。這位小哥,就當我求你了。”她說著雙膝一彎,就要給徐楓跪下。
徐楓吃了一驚,忙將她扶住,道:“我可擔不起公主的大禮呀!”
長平面露喜色,道:“那你是答應了嗎?”
徐楓無奈似的嘆了一口氣,說:“你救過我一命,這個忙理應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