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孤燈獨盞。在搖曳不定地燭光前,洪承疇正伏在案頭,奮筆疾書。他一邊寫一邊咳嗽,握筆的手也在隱隱顫抖。
“吱呀”一聲,屋門被推了開來,老仆人端著一只蒸騰著熱氣地砂鍋而來。
“先生,還是先歇一歇,喝口雞湯吧。”老仆人說:“這是老奴特意命廚房燉的,對身子骨有益處。”
洪承疇抬眼將他一瞧,握筆的手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他將筆放在筆架上,一邊將紙卷起來一邊說:“也好。給朝廷的奏疏已寫好了。快點發到北京去,片刻都耽誤不得。”
“是。”老仆人放下砂鍋,雙手接過奏疏來便要出去。
“等等。”洪承疇又叫住了他,說:“前些日子準塔送來了一個自稱是前明弘光皇帝的人。如今他在哪里?”
老仆人一愣,有些疑惑地說:“不是先生吩咐過,要將他和前明諸王分開軟禁嗎?如今正在鴻臚寺呢。”
“哦,對對對。”洪承疇一拍腦門,不無自嘲地說:“真是老了,越來越健忘了。”
老仆人笑著回答:“先生是貴人多忘事。”
“你送完奏疏之后,立即去鴻臚寺將他提出來,我要見。”洪承疇吩咐道。
“是。”老仆人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老仆人來到鴻臚寺的時候,天空已現出微光。幾名綠營的兵丁闊步上去將門推開,恭敬地站在兩側,為他站崗。
老仆人微微一嘆,心道:“也只有漢人會如此恭敬。若是換了滿洲老爺,唉……”想到此處,他也不免啞然失笑。
徐昊正在呼呼大睡,輕紗一般的被子一半跌在地上,一半耷在榻上。桌上、地上到處都是打翻地酒壺、酒杯,只咬了一口的小沙果也滾落在榻邊。
老仆人甫一進門,便覺惡臭撲鼻,不禁皺了皺眉。
一名綠營兵丁快步而上,重重將睡姿極其不雅地徐昊推了一把,說道:“福王!洪先生派人來看你了!”
“嗯?誰?”徐昊抬起渾渾噩噩地頭來,瞇眼一瞧,看到了幾個十分模糊地人影和刺目地太陽光。
“福王安好啊。”這老仆人上前一步,笑著說:“您在這兒有酒有肉,可是逍遙得很吶。”
徐昊翻了一個身子,呵呵笑著說:“逍遙什么呀,吃喝倒是不愁了,要是有個女人的話,那就很奈斯了。”
老仆人皺了下眉。他不明白“奈斯”為何意,但這并不影響他理解徐昊的這句話的大意。
“勞您駕,隨我去見洪先生吧。”老仆人說了一句,便轉身向外走去。
他顯然不愿多和徐昊攀談。
綠營官兵不由分說,將他從軟榻上拉了起來,說:“福王,您還是穿衣隨我們走吧。若是洪先生生了氣,可沒您的好果子吃。”
徐昊一愣,酒意完全消散了。他只好規規矩矩地穿衣服,收攏披散著的頭發,在兵丁的護衛下出了鴻臚寺的大門。
“呦!這不是昔日的大明天子嗎?”、“如今竟變成這副落魄樣子了?”、“福王,現在得叫他福王了。”
沿街擺攤的小商販們彼此議論、調笑。徐昊的臉“唰”地一下子就紅了。
自從他被軟禁到鴻臚寺以來,就沒出過門。沒想到現在剛剛出門就被眼尖的百姓們認出來。
他們或許不認得徐昊的相貌,但弘光皇帝軟禁于鴻臚寺卻是人盡皆知的。
所以他急忙舉起一把油扇將臉擋住,生怕被人認出來似的。可他越是如此,就越容易被人認出來。
他還沒走兩步,一個雞蛋就飛了過來,打在了徐昊的肩膀上。他身子一顫,腳步卻加快了,立即鉆入了為他準備好的小轎中。
“福王!這就是寵幸馬阮二賊,沉迷聲色地昏聵福王!”不知誰喊了一聲,又引起了周圍百姓們的注意。
于是,石塊、泥土、爛菜葉等等雜物都如雨點一般向這小轎子砸了過來。
護送他的綠營官兵只是稍稍將百姓向后驅離,卻不阻攔他們的行為。
一路行來,百姓們對他的叫罵聲也是連綿起伏。他坐在轎中,既覺難堪又十分愧悔。這一幕,讓他想起小時候和徐楓看的《九品芝麻官》。電影中,周星馳飾演的包龍星一旦出門,就會遭致百姓們明里暗里的各種襲擊。
當時,他們都把這個情節當成是笑料。可同樣地笑料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時就變成了徹底的悲劇。
徐昊下轎時百姓們仍然緊緊跟隨、叫罵不絕。
他張皇地四處一望,問那老仆人道:“馬士英在嗎?”
老仆人冷冷一笑,說:“馬士英早死在了杭州。福王難道還求他保佑嗎?”
他說完便自顧自地向府里去了。徐昊也急忙跟了上去。直到家丁將大門緊緊關上,百姓的叫罵聲才稍稍壓下去一些。
老仆人將徐昊帶到了正廳,自己便出去了。洪承疇正高坐于上,面無表情地望著徐昊。
徐昊趨前幾步,俯身拜道:“朱由崧見過洪承疇大人。”
洪承疇微微一笑,說:“福王不必拘禮,請坐吧。”
徐昊神色驚慌,道了聲“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一旁。
一名侍女端著茶盅緩步而來。“福王請用茶。”她笑語婀娜,顧盼生姿。
徐昊已太久沒見過女人了,這一望之下不禁是熱血沸騰,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她。
侍女將茶盅放在案幾上,與他對視一眼,便含羞似的將那托盤舉起,遮住了自己的臉頰,飄然而去了。徐昊眼睛發直,好像魂都被她勾走了似的。洪承疇看在眼里,不斷地發出冷笑。他稍作試探便看出這個徐昊的脾氣秉性。
“朽木不可雕也。”洪承疇在心里這樣想著。
“福王。”洪承疇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來,目光重新移向了洪承疇。
洪承疇笑著說:“今日我叫您來,有件大事要告知。如今在桂林的小朝廷又變了天了。”
“什么?變什么天?”徐昊一臉茫然,完全不懂洪承疇語有何指。
“定武皇帝朱慈炯被懸于廟堂,徐楓執掌了大權。”洪承疇這樣說著。
“啊?”徐昊大吃一驚,嚯地站起了身來。
洪承疇笑道:“當初是福王派徐楓去蘇州做那個數……數……數什么改革?”
“數目字改革!”徐昊提醒道。
“對。”洪承疇呵呵笑著:“數目字改革。結果搞亂了蘇州,激怒了馬阮。徐楓于我大清有功呀。而這功勞,也得分福王一半。”
徐昊知道他是在嘲諷自己,便也尷尬地一笑,重新坐了下來。
“哦,對了。”洪承疇提高了嗓門,說:“福王或許還不知。這個徐楓乃是我大清埋在明廷的線人。”
“線人?”徐昊一愣,隨即感到后脊梁一陣發涼:“洪先生的意思是說,他是大清的臥底!”
洪承疇點了點頭,說:“正是。如果沒有他,我大清恐怕不能如此從容地掌握江南。”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怪不得……”因為激動和緊張,徐昊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他想喝口茶潤潤干涸的喉嚨,可捧起茶盅的手卻不聽使喚地劇烈顫抖了起來,茶盅也發出一陣不規律地清脆響動。
待他十分勉強地喝了一口茶,洪承疇在繼續說:“不過,我現在和徐楓斷了聯系。所以,我需要一個能從中傳遞消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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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洪承疇仰天大笑,說:“我大清寬仁治國,會好生奉養前明諸王的。如果福王愿意幫我這個小忙,何止性命無虞,嬌妻美妾也不是妄想。”
聽到這話,徐昊眼睛一亮,便說:“好!洪先生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