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門外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數十個人影映在了兩側的窗紙上。“噗”地一聲,鮮血濺了上去,蓋住了人影,留下一抹艷麗地紅。
緊接著,隨著“嘎巴”一聲響,屋門被破了開來。一個清兵衛士飛身摔倒在地。
他趴在地上,伸手向書桌案的方向抓去。他嘴角流血,目光中滿是悲憤和不甘。“王爺……”他虛弱地叫了一聲,便沉沉地倒下去,不再動彈了。
坐在桌前的吳三桂濃眉緊蹙,緊緊地盯著這個倒地身亡的士卒。
“呼啦啦”的一陣響動,數十名明軍士卒已沖殺了進來。他們呈扇形排布,圍成了一個半圓形,將吳三桂攏在其中。
在油燈的映照下,明軍士卒手里明晃晃的刀顯得尤為刺眼。但他們卻是面面相覷,均露出疑惑地神情。
其中一個伍長上前叫道:“吳三桂!你為何披著大明鎧甲?”
吳三桂緩緩抬起頭來,頗為語重心長地說:“當年我受先帝器重,做了山海關總兵。那是我這輩子最得意地時候。因此,我要帶著這身鎧甲去見先帝。”
“哼!你已剃發做了貳臣,還有臉提先帝?”那伍長毫不客氣地駁斥:“先帝不受你這亂臣賊子地孝敬!”
吳三桂忽然將目光一瞪,豁然站起了身來。因為他起身起地猛,鎧甲的鱗片也是鏗鏘作響。眾士卒吃了一驚,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先帝自縊,大明已亡!我是要借滿清八旗之手,替先帝復仇!”吳三桂激動了起來,聲音也漸漸變成了嘶吼:“我不是亂臣賊子!我不是亂臣賊子!”
吳三桂的氣場十分強大,一雙怒目瞪著眾人,叫他們不寒而栗。但這伍長倒也不懼,高聲叫道:“如今你已是階下之囚,不要以為說些瘋話就可以為自己開脫!”
吳三桂聞言哈哈大笑,說:“我的關寧鐵騎已全軍覆沒,一手帶出來的弟兄都已戰死。哼!你以為我還會如此惜命嗎?”
“我知道平西王不怕死。”一聲高聲地呼喝從眾士卒身后傳來。士卒們都是一驚,急忙回頭去望,站好的隊形也散了開來。
劉文秀帶著張光壁、祁三升、盧名臣幾員心腹將領昂首而來。他們穿過士卒們,來到吳三桂的書桌前站住了腳步。
這四人氣宇軒昂,容光煥發,卻無半分勝利者的驕狂和對失敗者的嘲諷。
吳三桂環顧四人,目光最終落在了站在最中間的這個下頜略帶胡須的青年將官。
“想必這位就是大明的蜀王了吧?”吳三桂笑問。
劉文秀也是淡淡一笑,說:“正是本藩。”
“果然器宇不凡。”吳三桂向他投去了一個贊賞的目光,抱拳說道:“在下恭喜蜀王平定巴蜀。”
“平西王也是風采卓然。”劉文秀笑著說:“當日保寧一敗,劉某人便對平西王的韜略十分佩服,一心想來拜會。今日果然得償所愿,此生也不枉了。”
吳三桂哈哈大笑,說:“我也很想見蜀王你呢。”
“蜀王!”一旁的張光壁叫起來:“蜀王跟這賊廝還套什么交情!不如綁了送到桂林去,交給陛下和齊王發落!”
“住口!”劉文秀忽然訓斥了一句。張光壁討了個沒趣,只好悻悻退步,道了聲“是”。
劉文秀又沖吳三桂呵呵一笑,說:“我的部下都是粗野之人,冒犯之處,還請平西王多多包涵。”
“冒犯談不上。”吳三桂說:“我既已做了階下囚,也很想知道,蜀王會如何發落?”
劉文秀面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露出了兇狠凌厲地神色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也都齊刷刷地盯著他。
“你們都出去,我要和平西王單獨談談。”劉文秀的聲音壓得很低,語氣中帶著冷峻。
祁三升是個謹慎地人,忙湊上前說:“蜀王,以防吳三桂有詐,還是留下些人手吧。”
“都出去。”劉文秀始終盯著吳三桂,語氣更為嚴厲,不容置疑。
祁三升和張光壁、盧名臣互相望了望,也只好一揮手,叫道:“蜀王有令,在外戒備!”
“是!”眾士卒高聲應了一句,便在這三名將領地帶領下退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唉,也不知蜀王是在搞什么名堂。”張光壁搖了搖頭,向衙門口走了去,說:“老盧,老祁,你們能猜得透咱王爺的心思?”
二人相視一笑,也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在屋里,吳三桂與劉文秀隔桌而坐。在二人中間的桌子上,只擺著一套茶具和一盞閃爍不定地燈。
“滿清暴掠剃頭。凡是我漢人子弟,無不群起擊之。今日平西王不是敗于我手,而是敗于天下萬民之手,敗于天道。若平西王能幡然悔悟,助我大明恢復疆土,日后也必能青史留名,享世人膜拜,又何必與那滿清一道淪亡呢?”
吳三桂望著劉文秀的眼睛,嗤嗤地笑著,說:“看來我所料不錯,蜀王真是來勸降的。”
“不錯。我是來勸降的。”劉文秀點了點頭,說:“倘若平西王愿降,我定啟奏朝廷,關寧兵還由平西王率領,打回遼東老家去。”
“哈哈哈……”吳三桂一陣仰天大笑,笑得極其刺耳。
劉文秀皺眉問道:“有何可笑?”
“蜀王當真以為,我反正之后,便可以帶著弟兄們打回遼東老家嗎?”吳三桂一邊笑一邊搖頭,說了句:“真是天真。”
“此話怎講?”劉文秀疑惑地問。
吳三桂不緩不急,徐徐說道:“我自幼在遼東長大,和滿洲人打交道的日子可比蜀王久多了。滿洲自建國以來,便糅合了滿、蒙、漢三族,東擊朝鮮,西討海西,東伐林丹,南掠中原。幾路出兵,都是三族共出。哼!這個朝廷雖是滿洲人所建,但蒙古、漢人也是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今,蜀王得勢,雖可平巴蜀,但要北伐中原,恢復漢人江山,只怕難比登天。且不論明廷衰微,君臣離心,只是單論曠日的征戰,江南百姓早已不堪重負。這場仗是很難打下去的。我們也永遠回不去遼東。”
“平西王的意思,是說大明會和滿清言和?”劉文秀問道。
吳三桂含笑點頭,說:“不錯。要言和,必殺大將。岳飛便是前車之鑒。”
聽了這話,劉文秀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望著眼前笑意盈盈地吳三桂,心里竟然起了些許地懼意。
于是,他調整了一下呼吸,反駁道:“平西王此言差矣。我朝現由齊王輔政。齊王并非秦檜,我朝天子也并非高宗。我們君臣上下,定是要打回北京去的。”
“哼!你說徐楓不是秦檜?”吳三桂冷冷一笑,說:“當年秦檜被金人所俘,后來也不知怎么地就南渡去了臨安。徐楓也在北京被洪承疇奉為上賓,可后來也是稀里糊涂地就去了南京。呵呵,蜀王不覺得他二人有些許相似之處嗎?”
劉文秀怒氣勃發,咬牙說:“秦檜一心媾和,而我們齊王則是全力北伐,豈能相提并論?”
“能不能相提并論,現在言說還為時過早。”吳三桂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地微笑:“日后定見分曉。”
吳三桂閉上了眼睛,眼角終于淌下了淚水:“圓圓,你可知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